事发突然,城头汉军将士无不变色!
班超侧身垛口,田虑、华涂跃上城垛,双双挥刀撩开。只听“嘣”地一声闷响,箭簇带着令人心悸的风声,从班超头顶飞过,深深扎入头顶谯楼牌匾,正中“宁弥城”三个大字中间的“弥”字,箭羽依然在震颤摇荡着发出低沉隐隐的啸鸣声!
几乎在弦响的同时,蒙榆高声喝令放箭,城头上数十架床弩瞬间回击。
木都回马跑“之”字形窜出射程,盔顶彩色翎羽被弩箭切断,兜鍪也滚落在地。身后众将人仰马翻,三人、两马毙命,狼狈至极,翻滚逃遁而去!
木都兜鍪被西域汉军缴获,蒙榆下令悬挂南城门上示众!
当天晚上宁弥城外一片安静,当夜木都未来劫城偷袭。夜深后众将都已归帐歇息,班超、淳于蓟将灌藉留下。原来,傍晚时灌藉派出一队斥侯进山查勘水源,班超知道灌藉用意,便想阻止他。
殿堂内树形膏油灯光明亮,二人身着便袍趴在沙盘上,班超张了几次嘴终于将话咽了回去。灌藉知道他想说什么,便辩道,“今日木都何等嚣张,身为大将,阵前公然偷袭大使,是可忍孰不可忍。胡儿非孝子贤孙,生死大战正酣,大使莫非欲效襄公①对胡儿讲仁义?”
“木都固然可恨,汝便还一个釜下抽薪计,着实不妥!”班超轻叹一声,依然在犹豫着道,“此无关襄公之仁,此计着实委琐了些,且易伤害渠勒吏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淳于蓟旗帜鲜明站在灌藉一边,“大使,只要能败胡儿,再委琐亦是好计!”
灌藉左手从灯架上取得一盏膏灯端着,右手指着沙盘上的于阗国,小声但却雄辩道,“大使进西域,数年惨淡经营,终在南道立足。可此战若败,南道必失,各国万千头颅将要落地,使团只能退出西域,先帝北击匈奴宏愿势将落空!大使,汉人与胡儿已争斗三百年,莫非还将一代代厮杀下去?!”
“……”班超一时词穷。
灌藉又道,“至于吏民,大使放心。渠勒各部族吏民已尽逃入山,末将保证不会伤及无辜!”
班超虽不喜多言,但从小便善辩,可灌藉一句话便击中了他的要害。呼衍獗在于阗国肆虐一天,就不知要多死多少人,难道自己果要做可笑的宋襄公?最终,他无奈、又无力地苦笑,摆摆手叹道,“罢罢罢,随汝罢,只是勿要张扬……”
纵横家善辩,灌藉脸上虽无表情,可明亮的膏油灯光下,这个小矮子目光中分明露出了奸诈狞笑。他在笑班超,到底是大汉文胆之后,注意名声,既要做**又要立牌坊!
班超自然明白灌藉心里想的什么,不禁有点恼火。九凤鸣天,其慧远兮,这个楚地九头鸟着实可恨。可就在此时,吴英在前,锦娘手提着两颗血淋淋的头颅跟在后面,二员女将气咻咻地走了进来。而她们的后面,则跟着佝偻着脑袋、畏畏缩缩的国王貀端子,象做错了事的儿童。
锦娘“扑嗵”将脑袋扔到地上,大怒道,“大使,貀端子当斩!”
班超、淳于蓟、灌藉震惊地看着她,半夜杀人,这妖女犯什么神经?貀端子早吓得跪在堂下头叩于地,一句话不敢说。班超和淳于蓟对视一眼,两人好不容易忍住笑,心里已明白原委。又看一眼吴英与锦娘,这二员女将早气得将头扭到一边。
此时二女都卸下了沉重的甲服,身穿色泽鲜艳睡袍,平时这温馨私密一幕无缘得见。吴英身着黄地素缘绣花袍,锦娘身着素绢丝绵袍,身姿诱人。看动静二女已经准备安眠,可两个男性近侍跃跃欲试,或做出什么亲昵举动,她们终于忍无可忍将其斩首。
室内弥漫着血腥味和淡淡的尿臊味,原来,貀端子竟然被吓尿了。班秉、班驺二将令卫卒将脑袋提了出去,就在此时蒙榆、周令和田虑、华涂等将也走了进来,蒙榆将国王扶起赐坐,并向班超说了原由。
原来,拘弥国土地丰沃,人口大减,又得商道之利,这几年王宫和各部族都较富庶,贵族、僧侣、庶人无不惯于风月,以蓄美婢胡姬为荣,嬖艳狎昵成风,举国沉湎享乐。宁弥城更是南道有名的风月之都,是东来西走天下商队的温柔乡,城中欢坊遍街,生意兴隆,脂粉香浓,骚风弥漫。
汉军大胜之后,国王貀端子出于好心,既想讨好西域汉军众将,又想慰问一下血战后的有功之人,便为众将帐内一人送了一个美姬,白天做侍女侍候起居晚上侍寝。这些美婢都是寺院山下庄苑内的奴隶,可不敢用城中欢场女来污众将。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貀端子神经错乱,给吴英、锦娘帐内送的是少年俊俏僧侣。吴英、锦娘归屋后,见室内多了一个少年僧人,帮着她们卸下甲服后还主动要帮着洗漱侍候侍寝。这让她们将来在众将面前还有何颜面?于是二个俊男便成了倒霉蛋,好事没办成却落得个身首分离。
貀端子这混蛋真是好心办坏事,生死大战之时,难道想让西域汉军的锐气消磨在女人的肚皮上?班超心里忍俊不禁可面上却现不悦,淳于蓟更关心各营,他怒问蒙榆,“汉军各营,是否流连伎所?”
貀端子吓坏了,西域汉军军规严,大战之时擅自出营贪恋女色是要砍头的。
军法曹归蒙榆节制,蒙大侠正色道,“禀报副使,各营管束严厉,士卒无人私自出营。末将已令众女婢另屋居住,自明日开始,全交由马神仙管束,到医坊打下手!”
粗中有细,蒙大侠这倒是好办法。班超、淳于蓟点点头,不再想过问这屁事。蒙榆或要给吴英、锦娘找回点面子,便又当众对低着脑袋坐在案后的国王貀端子踢了一脚,“吾中军众将、各营将校均搂美姬而眠,士卒如何看,汉军岂不是要不战自溃?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再敢胡来,定斩不饶!”
貀端子脑袋低到案面不敢说话,白发苍苍的老国相庄致也走了进来,与国王坐在一起,并主动请罪道,“不怪国王,将军息怒,真不怪国王。事皆小人一时糊涂所为,小人自愿听罚!”
事情已经搞明白了,班超逐客,“夜已深了,国王、国相留下,众将归屋歇息罢!”
众将一一离去,貀端子君臣二人战战兢兢,他们原来还给汉大使、副使各准备了一个上等的胡姬呢。原以为大使会饶不了他们的,起码也要训斥一顿,但班超并未处置他们。
阴历五月十八日,木都已经整整十天毫无寸进,西域都尉呼衍獗亲自来到东线宁弥城战场。他围着“土营”和宁弥城骑行了一圈,便悲哀地决定暂停攻击!
位于城西的这座“土营”仿佛赤河城西大营翻版,只不过来不及筑围墙,故而用挖壕沟的大土堆起高堤。木都丧师千余骑,竟然对宁弥城无可奈何,但大军正与尉迟广德在东城相拒,呼衍獗实在无法分出更多兵马给木都。
粮秣将尽,现在后军已经在田中收割夏麦维持,三万大军啊,人吃马嚼的,被陷在沙漠上是无法靠割麦长期维持的。他比谁都要清醒,眼前守城者可是班超,夺下宁弥城已不可能。他已在暗暗筹划撤军,北上是千五百里沙漠,对无粮秣的大军是死路一条,现在惟有全军西进,到莎车城就食,再作计较!
阴历五月二十一日,木都黯然从宁弥城下撤军。
呼衍獗集中大军于大营,开始猛攻东城。于阗王尉迟广德当起了缩头乌龟,他下令全军据城坚守,万弩齐发,利用三重城垣,逐城争夺,将龟兹、焉耆精锐铁骑的一次次进攻化解。不可一世的联军甲骑被打得灰头土脸,一雪当年被呼衍獗欺凌之恨!
到阴历六月六日,联军在东城下裹足不前,浪费了整整十日宝贵时间。忽闻探马禀报,东方又出现了一支大军,火一样的赤色战旗铺天盖地而来,汉大使班超亲率数千精锐,经过十余日充分休整后,现在已杀了过来,但他却在联军大营东边五十里安营扎寨!
呼衍獗本欲派后军卷袭,可木都、石舂坚谏。木都无奈恨道,“汉蛮奸滑,五十里下营,此乃逼而非攻,是诱吾东袭尔。吾军若去,彼则东走,徒劳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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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周襄王十四年(公元前638年)冬十一月,春秋五霸之一的宋襄公领兵与楚国军队战于泓水。楚军渡河时,公子目夷欲趁其半渡而击,宋襄公不允,以为仁义之师,宜等楚军全部渡河并列完阵才能打。结果,楚军过河并列阵毕大败宋军,宋襄公负伤。第二年伤重而死,宋遂降于楚。宋襄公蠢猪式的“仁义”,从此遗笑于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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