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马寺归来后始,刘小翰信心百倍就开始下功夫。她花了重金,多次进宫拜请掖庭令房儒从中帮忙,让相工到窦府相秀,结果却遭到房儒无视。
刘小翰堂堂公主,前废太子刘疆之女,光武帝刘秀之孙,那时却一筹莫展。她只得求姑姑长公主刘中礼出面帮忙,可刘中礼却沉默不语。刘小翰没辙了,搂着两个闺女闭门痛哭。眼看房儒带着相工一一去了各大世族,却对步广里窦府绕门而过,多年心血付诸流水,眼看窦氏再无翻身之日,她不吃不喝,披头散发,连死的心都有了。
关键时刻,是闺女窦妤救了她的命。这个如鲜花一般美丽的女儿悄然对她说,“阿母多年心血,孩儿尽知,吾定然会进宫的,阿母享福的日子长着哩!”
刘小翰只当是闺女安慰她,“吾知阿娇骗吾,不过阿母还是高兴!”闺女这么懂事,她怎么舍得死啊,搂着两个宝贝女儿便痛哭失声!
掖庭相秀已经结束,刘小翰心灰意冷,连帮助闺女梳妆打扮的心都没有了。可夏至那天凌晨时分,刘中礼亲自来到刘小翰院中,从闺楼内将两个女孩带到上房梳妆打扮,整整拾掇了一个时辰。
刘小翰心灰意冷,只当祖母疼爱两个小女呢。可朝食后,房儒突然带着掖庭相工出现在窦府上院。
刘小翰闻报,惊得目瞪口呆。尽管如此,她还是以为自己和窦氏都倒霉透顶了,不相信命运会出现奇迹。她以为是窦固出面了,房儒面子上拗不过,不过是来走走过场,给窦氏送上一个空头人情。
但是,当掖庭四名相工和两名嬷嬷见到窦妤盛装款款从内室走出来,并对着这决定她命运的几位相工躬身万福并粲然一笑,这六个见识过无数天下丽姝的掖庭相师,一下子都呆了、怔了,一时惊为天人。外相、内相和才智相均顺利而过,六人大受震撼,竟然一齐向窦妤躬身施仆下对主上大礼!
后面自然是一套规定程序,天生丽质的窦妤、窦洇姊妹花同被选为采女,八月三日进宫,至永安宫侍奉马太后。
与窦氏姊妹花一同进宫的,还有一对丽人、也是同胞双姝,同样出自关西大族,那便是原河西集团二号人物梁统之孙、褒亲愍侯梁竦之女梁璧、梁琬。
梁统与五太守自随窦融进京后,便与窦融一样,曾荣宠至极。其子梁松曾为先皇驸马,光武帝将舞阴公主嫁其为妇。永平年间,梁松因构陷马援、悬书诽谤、勾连高原羌祸等罪下狱死,梁氏世族自此一蹶不振,走向没落。
梁松之弟梁竦,是当朝大儒,却郁郁不得志,其妻子生下三男三女后,便抛下子女,随梁竦发配九真(注:即今越南北部)。其嫂舞阴长公主不仅以自己的俸钱供养梁家诸门,而且收养了梁竦的三个女儿。从小失去阿母护佑的梁璧、梁琬,在舞阴长公主的精心抚育下,琴棋书画,无所不晓。一对玉人,温仁雅静,冰清玉洁,气质高雅。
自建武十二年(公元36年)窦融入京起,河西集团、陇右集团便势不两立。永平年间,虽然汉明帝刘庄密诏窦融谋划破匈奴国策,但却同时因子孙嚣张雒阳而重治窦氏、梁氏罪,梁统长子梁松贵为辅政大臣因罪死在狱中,后窦融一子两孙也因罪死在狱中,河西集团坠入谷底!
而以三辅马氏为代表的陇右集团,却从光武末年伏波含冤的惨淡境地彻底走出,成为汉帝国的世族之首。只是令他们遗憾的是,刘庄与马后都严厉管束外戚,不允外戚参仕朝廷中枢。因而历永平一朝,马氏虽宠而未荣,再未出一个象伏波将军马援那样的朝廷栋梁!
沘阳公主刘小翰本以为自己已经穷途末路,谁料峰回路转,二个小女顺利进宫,让她不禁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窦固和刘中礼老俩口任凭风浪起,袖中乾坤壶里明月,悠哉乐哉间却胸怀天下大事。这让她隐隐有感觉,似乎窦固与皇帝一道,正在合力下一盘天下大棋!
可果真是下棋,那对手是谁?她不敢再往深处想了,越想越觉得糊涂。自己虽生皇家却不是纵横天下那料,便别去操天下的心了。天塌了自有高个顶着,姑姑刘中礼是长公主、窦氏的管家婆啊,姑姑不急便是心里有数。
现在她在心里不断给自己的两个小女鼓劲,只要自己的小女能得到皇帝宠爱,窦氏、梁氏必一飞冲天,成为大汉世族显族,自己重振窦氏的多年抱负便将成为现实!
与窦氏的殚精竭虑不同,现在的马氏一族除深谋远虑的马严外,其余皆沉浸在富贵和太平假象之中。窦氏、梁氏后人同时进宫,心机绵密的马严瞬间警觉,感受到了潜藏的威胁。可马氏世族长门马廖醉心于书斋之内,沉浸在虚无缥缈的道德修行中。而马防、马光等沉湎于奢侈的世族之梦,在一帮霄小之徒环绕之下飘飘然,乌烟瘴气,奢侈嚣张。
人到陈留后,马严又字斟句酌,酝酿再三,专门给太后和皇帝刘炟分别上了三道更加严厉的奏章,集中火力将矛头赤裸裸地对准了窦氏。
在给太后的奏章中他再一次忧心忡忡地写道,“臣严至陈留,夜而难寐,哭而三奏:先帝当年,穷治窦氏,天下始得永平。今窦女、梁女进宫,窦氏倘得为贵戚,窦宪之辈将渐成朝廷大患,他日马氏后人必无存身之所!”
在给刘炟的奏章中,他最后更加直白地道,“先帝重刑治吏,曾屡兴大狱,陛下兴政宜宽。窦固屡进策北征,致使糜费过甚,空耗国力,天下怨声日重。今固已为大鸿胪,大旱之时犹进言西征,且对陛下施宽宏仁政多有微言。窦氏出于三辅,兴于河西荒蛮之地,窦融曾孙窦宪辈等均虎狼之人,祸大汉者必窦氏也!陛下宜严治窦氏,稍纵必成朝廷大患!”
在此时的马严眼中,窦氏、梁氏二族中,他更恐惧的便是窦氏。
窦氏后人佼佼者窦宪,性格暴戾,目光阴鸷,却智勇双全。熟谙《军礼司马法》,得老匹夫窦固真传,对羌胡战法研习多年,北军历次对策,汉军诸将鲜有能过其右者。如此人物,如潜龙隐池,但有机缘,定能一飞冲天。大汉已三百年,贵戚从无二家,窦氏、马氏又是世仇,窦氏得势,马氏必坠深渊!
可马严的焦虑,始终未得到太后与皇上刘炟的共鸣。关系马氏生死存亡,此时的马严岂会收手。人虽到陈留郡,但他通过信使,仍遥控着朝局,马氏、窦氏这世族争斗便慢慢从文斗走向血腥!
窦老夫人病倒已经一个多月,本来已经渐好,可是闻窦妤、窦洇两个曾孙女被选进宫,天大的喜事,老夫人病情未见好转,却越发加重,近几日更是几近迷离。这天朝食之前,窦固刚来给老夫人请过安,宫中小黄门便冒雨来了,皇上急召大鸿胪窦固进宫。
在这段关系窦氏生死存亡的严峻时期,躺在病榻上的老夫人依然是窦府定海神针,病情却迅即加重,已常处迷离昏睡状。这天午间她突然醒来,先睁开了昏花老眼,反常地挨个瞅瞅众人,见病榻前只有内黄公主刘文灵、长公主刘中礼、沘阳公主刘小翰三个公主和众婢女,便沙哑着嗓子令道,“速传孟孙……”
“老祖宗勿急,吾马上派人进宫,召回孟孙……”长公主刘中礼见状,知道大事不妙,便令刘小翰喂食羹汤,自己不敢耽搁,赶紧冲出内室来到堂中安排。
老夫人可是原河西大将军夫人,窦融当年曾割据一方,位列诸侯,地位尊崇无极,刘中礼不敢隐瞒,便专门派窦戈冒雨进宫向内廷通报老夫人病危。又令门客、家奴分头通报雒阳城内的故朋亲旧同僚,并向老家三辅平陵族人报丧。
同样情景已经经历过多次,最严重的是七月份那一次,但老人似割舍不下一般,还是一一硬挺了过来。这一次刘中礼有预感,老人怕是捱不过去了!
这段时间,刘炟与窦固一直在章德殿内的书圃中密商西域、陇右战事。等宗正刘轶、少府丁鸿二臣匆匆前来禀报“原河西大将军窦融夫人病危”时,刘炟急命窦固返回府中总理家事,并令宗正府、少府按照诸侯丧事规制,提前准备。又赐朱棺、银缕玉衣,命将作大匠至六安国备茔筑祠,一旦老夫人崩则全力襄助窦氏治丧。
窦固返回窦府时,班氏、邓氏、薛氏、耿氏等世族大人都已经赶了过来。此时,又一阵劲雷滚过,房屋都瑟瑟发抖,窦老夫人恰在此时又醒来了。她将窦固叫到面前,战栗着抬起瘦骨嶙峋的右手抓着窦固的手,拚着最后一口气叮嘱道,“管束窦府子孙……勿做世族之首……呵护妤儿……铲灭北虏……”
言未毕,老夫人在隆隆的雷雨声中溘然长逝,享年八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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