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心有灵犀

但采女们已无机会接触太后、圣上,白天除了礼仪课,便是繁重的劳碌,夜里还得在中和殿、西苑殿当值。

通常窦妤都是在西苑殿当值前半夜,刘炟临幸萱贵人后,一般会走出寝宫,在外殿堂上阅一会简书或奏章,本来这是最好的接近他的机会,可他的身边总有宫人或内侍相陪,只能侍立外殿门后的窦妤根本找不到机会接近他。

隆冬时节,空旷的大殿夜里清冷,已经点起铜火盆。曾有几次,她借给火盆加炭的机会,近距离偷偷地看他一眼。可刘炟伏案阅读,或蹙眉沉思,根本注意不到她。在近侍宫人或内侍的注目下,她不敢弄出一点声响,赶紧逃回殿门后低首躬立。

但她没有放弃,她在寻找一切机会,要尽快让他知道,她就在他身边!

那天朝食后,姊妹二人一身轻便的紫色绣衣袍服,随众采女、嬷嬷们手拿竹帚,和众宫人、婢女在中和殿门前院中清扫廊道两侧和丹墀上的落叶。刘炟一般隔两三天必来一趟永安宫,且多数是在傍晚,来陪太后晚膳。今天傍晚时也必来,虽然现在时辰尚早,但窦妤还是与阿妹窦洇随几个嬷嬷、宫人身后,在廊道尽头、逐级丹墀清扫。

永安离宫虽是苑林,但也与南北二宫一样,大殿均是夯土高台木构建筑。从巍峨的宫门至中和殿,中间相隔三十余丈远,其间由木头建成的廊道相通,廊道只有太后、圣上的辇车可以走,直通中和殿前丹墀下。再踏过平墄,顺丹墀拾级而上,便可进入永安宫正殿,即中和大殿。

廊道两侧是都还有两条官道和便道,官道供百官走,宫人、内侍只能走便道。便道两边便是奇异景观,青桐高雅,垂柳柔顺,碧绿修竹,交相掩映。其间假山怪石、亭榭台阁,小桥流水,冬景宜人。寒风漫起,红叶飞旋,女孩儿们天性活泼,互相打闹着,咯呼咯的娇笑声荡漾在大院上空,与树梢上、竹林间鸟儿的呢喃声交相映辉。

“圣上驾到!”突然,院门外响起宫门当值羽林郎雄浑的传唤声,院内顿时紧张起来。皇帝来早了,众采女、婢女、宫人躲避不及,一片混乱,她们赶紧放下手中扫帚,一齐跪倒在廊道两侧的便道边、草地上。

御辇已经在众人簇拥下驰进宫内,驰上廊道。丹墀上下乱纷纷跪着的宫人、嬷嬷,窦妤、窦洇此时正处廊道尽头,也已经无处躲藏,便只能在丹墀下的平墄石板上跪下,且微微抬首。她是有意为之,她相信近在咫尺,刘炟一定能注意到她。

圣上是从北宫直接乘辇过来的,一直到廊道尽头的丹墀前下辇。辇车旁边的尚书台郎官甚至还抱着几卷简册,分明有大事要向太后禀报。窦妤跪在青石墄板上,一阵衣裾旋起的轻风扫过,走到她身前为首的那人双足分明略微停顿了一下。一行人已从身边匆匆拾级而上,走向巍峨的中和殿。

窦妤微微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望着那个瘦长高挑的身影。

只见刘炟穿着白色金丝绣龙长袍,领口、袖口黄底绣绎红龙凤云纹,底下白色禅衣似雪,足蹬金丝绣履。苍白的脸庞,鬓乌如墨,未戴皇冠仅着小冠,手中还拿着一卷简册,分明在辇车上还在看奏。他在近侍和宫人陪同下,步履矫健大步走进大殿。

“参见皇上……”

耳边已传来顶上中和殿门前永安宫众官的跪拜声,阿妹窦洇也正好奇地悄然抬首向中和殿门前丹墀上观望。就在此时,站在丹墀顶端迎接圣上的长乐少府夕照扭头不悦地看了下面一眼,令窦妤几乎吓掉了魂魄,但她仍顽强盯着上方的圣上背影。

鬼使神差一般,恰就在刘炟走到丹墀顶端的一刹那,他颔首与夕照说了句什么,然后突然回首,向丹墀下窦氏姊妹惊鸿一瞥。电光火石间,四目相对,窦妤措手不及,顿时如遭电击。但她顽强地看着那双笑眸,无需言语,她相信刘炟定然能看懂她的目光。可她惶恐中有略带怒意,她分明感到刘炟看似无意、其实却是别有深意的撇了她一眼,目光中露出了只有她能看懂的坏笑。

这一瞥似有太多含义,有鼓励、有安慰、有令她讨厌的戏谑,似乎还有更多说不清的无奈。等她再抬起头,刘炟已经进入中和殿。她胸口嘣嘣跳着,脑袋已经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圣上没有忘记吾,他已知道吾进宫了!

从那天开始,窦妤心中便一直惴惴不安地企盼着。她隐隐感觉到,自己战战兢兢,穷尽心机想接近他,是送自己入他彀中,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还用想么。但刘炟或为政务缠住,连续数日未来永安宫。

阴历十月初二,雒阳的天气已经有点冬天的意味。刘炟哺膳后来给太后请安,后便住在西苑殿。约近二更时分,他脸上荡漾着满足和慵懒,懒洋洋地走出寝宫,来到前殿堂上,坐在萱贵人常坐的紫色檀木坐榻上,侧身倚着绣垫坐下。

他先将贴身服侍的内侍、宫人都赶到偏殿歇息,然后四处瞅了一眼,又捧起简册便认真地看起来。

夜晚十分安静,由数根紫红巨木支撑的外殿高大恢宏,有些寒冷。四周的雕花窗棂内都挂上了厚厚的帷幔,贵人大案前铜火盆内炭火湛蓝,悠悠晃动着。即便如此,刘炟还是不时呵呵手,或相互搓搓。

那天恰好窦妤在外殿大门后当值,透过重重帷幔,她看到刘炟自己一个人走出寝宫,绕过长长的屏风,走到堂上。那扇屏风是用剔红雕漆和百宝镶嵌而成,雕刻着春夏秋冬四季图景,上嵌玉石、翡翠,十分精美。刘炟坐下后便又赶走侍从,开始阅简。

现在堂上只有他们两人,她的血一个劲往上涌,耳朵都嗡嗡响,反射性地深深低下头,将身子躲在柱后,抄手立在门后的帷幔旁。她在等着,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心里既盼望着什么,却又有点恐惧。耳畔只有殿门外秋风拂柳和落叶萧飒声,间或有竹叶坠落的壳壳声,声声入耳。

这时,贵人的贴身侍婢子韵从寝宫走出,绕过大屏风走过来给皇上斟上茶,便抄手低头躬立坐榻侧的屏风前。刘炟摆摆手对她风趣地调笑道,“贵人身沉如豕,懒而噬眠,汝去侍候贵人罢!”子韵切切轻笑,低声唱喏后,便又返身进入大屏风后的寝宫。

堂上再一次安静下来,这一幕令窦妤也捂嘴无声而笑。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浑身灼热很不自在,有如芒刺在背。她悄然伸出头瞟过去,只见刘炟斜倚塌上,手里拿着简册,烛光下正聚精会神阅奏,并提朱笔书写。他身后是一面巨大的朱色红木宝座屏风,上面用阴文刀法雕刻着很多字,窦妤知道那是隶书《道德经》。

堂上静得瘆人,幸好外面起风了,风声伴着落叶飘旋和柳絮曼舞声,更显得夜的安宁。站久了双膝感到冰冷寒意,窦妤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寒颤,她抱紧胛骨,轻掖絮袍,又双手抄立,低首动也不敢动一下。

忽然,她感到身边有一丝暖意,惊抬头,门侧壁上宫灯照微光下,他左手握简,已无声地走到门旁帷幔下。虽然光线晦暗,但那苍白不带血色的面庞近在眼前,一双黑眸正朦朦胧胧地直视着她,嘴角勾出一丝清雅淡笑。窦妤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羞涩万分地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揪着袍角,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突然清醒,她猛地转身欲想要跪下见礼,可双臂却被他抬手稳稳扶住,又抬起右手轻试她的泪珠,并将她拥入怀中,亲吻着高髻上的玉簪、木梳,然后又捧着她的脸庞亲吻着她的朱唇、鼻子,双目则直直地看着她长长睫毛下的泪眸。

她羞涩地垂下眼睑,嘴唇嚅动了一下,正在问安,他却将食指放在唇上轻嘘示意,声音如蚊,“夜深人静,墙后有耳,侧帘屏风后子韵在打盹……”

说着,便牵着她的小手想走向堂中坐榻。窦妤的心“嘣嘣”跳着如雷击一般,手被他宽大的手掌攥着,却用如蚊的声音轻呤坚拒,“圣上,还记得你吾辩过‘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①’否?”

当年在长秋宫皇后的御书房内,二人读《汉书•淮南王传》,曾对汉文帝时淮南民谣“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展开过激烈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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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据《汉书•淮南王传》记载,淮南厉王长废法不轨,文帝不忍置於法,乃载以辎车,处蜀严道邛邮,并遣其子母从居,刘长因此而不食而亡。后来,蜀中吏民作此歌讽之,不过最后一句是“兄弟二人不相容”。汉文帝闻之,乃追尊淮南王为厉王,置园如诸侯仪。窦妤此时说此事,是提醒刘炟自己处境不妙,相伴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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