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温暖明媚,照在朱红色的墙上、绿色的屋顶上,鲜艳中不失庄重。甬道旁的玉兰树叶不再是夏天的碧绿葱翠,而是在绿中带了些黑与黄,偶尔能闻到遥远的桂花香。
韩穆雪随着丫鬟的指引向前走,直接越过了太妃的院落,她是来拜访风荷的,太妃正在午晌,便暂时不去打搅了。
她进宫在即,出门也不如先前便宜,几乎多半时间都在跟着宫里的嬷嬷学规矩礼仪。眼下是学得差不多了,嬷嬷回了宫,她才抽出空闲来,今儿却是专门来看风荷的,一来风荷怀孕之后她还没有亲自恭贺,二者明儿又是风荷的生日。现在的她,已是准太子妃,来一趟杭家都是由她兄长韩穆溪亲自送来的,而韩穆溪顺便去吊唁了贺氏一番。
只要一想起兄长,韩穆雪是既骄傲又无奈。那样一个完美无瑕的人,是她的哥哥,可眼下,她的哥哥居然为情所困,她实在是无能为力。若是他哥哥心仪的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她也有办法,偏偏他哥哥看上的竟是有夫之妇,还是庄郡王府的少夫人,这只能说是一段冤孽了。
风荷匆匆从临湘榭出来,赶回凝霜院去,她已经得知韩穆雪前来的消息,吩咐丫鬟先将韩穆雪带到凝霜院,自己忙忙料理完了这里的事。
安闲宁静的屋子里,摆设齐整又不失乐趣,一推开窗,就能望见正对面的几株梅树,再过一个多月,看到的应该是一片红霞满枝头了吧。
上好的铁观音,在茶香袅袅里,韩穆雪由不得再一次感叹,那两个人是多么的相似啊。
屋外传来轻柔的脚步声,一个俏丽的丫鬟打起帘子,露出风荷含笑的容颜。她快步进来,抱歉得笑着:“你该提前派个人来知会我一声的,却是怠慢了你。”
“瞧你说的,咱们可是姐妹,难不成还计较这些。说起来,还是我失礼在先呢,连你的喜事都不曾来恭贺一番,好不容易等到她们回宫了,我也得了自由。”韩穆雪站了起来,拉着风荷的手,直往她肚子上瞧。
风荷被她看得有些赧然,拍掉了她的手,按了她坐,笑道:“做什么这么盯着人看,这些日子辛苦了吧,听说宫里的嬷嬷都极为严格,一点点小事都要教导半天,亏了你熬得住。”
韩穆雪见她在对面坐下,叹了一口气:“有什么办法,往后进了宫,只怕比眼下还要过分。我倒是有点羡慕你了,哪个女孩儿愿意去受那份罪。”她虽然依旧明艳,只是总觉得多了一分荒凉,可能是对未来的没有把握吧。说起来,又有谁能把握得住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呢,未来的君王。
如果韩穆雪不进宫,放眼京城,无论哪个府里,她都能游刃有余的应付吧。只有那个地方不同,伴君如伴虎啊,君王恩宠那是最受不起的东西。
风荷知她进宫在即,难免有些烦心,忙劝她道:“你也不必羡慕我,你说说,你是羡慕我嫁了京城头一份的杭四少呢,还是羡慕我陷在这个坑里抽不出身?以你的聪明才智,要想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我听说太子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却又不缺果敢坚毅。”
“希望能如你所说的吧。罢了,说这些作甚,我给你带了几样补品来,都是问过太医的,你放心用吧。把东西送上来。”她轻轻甩头,似乎要甩去那一丝不甘,扬高了声音对外边伺候的丫鬟喊道。
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圆脸小丫头笑着进来了,一个手里捧着三个红色的小锦盒,一个抱着葱绿色的包袱,呈了上来。
韩穆雪指着几样物事道:“这些补品什么的你们府里多得是,只当我一份心意;倒是包袱里有一件白狐狸皮的斗篷,毛皮厚实柔软,正适合你用。你如今有了身子,自然不比从前,也该注意些,天冷的时候少出门,非要出门也要穿得暖和些。”
丫鬟打开包袱,从里边展开一件毛色雪白无痕的斗篷来,她略微摸了一下,就知是少见难得的好东西,忙摇头道:“你留着自己用吧,给我作甚,我家里的还穿不过来呢。”
韩穆雪示意丫鬟重新包了起来,硬是放在了炕桌上,蹙眉道:“莫非是嫌弃我的东西不成,你有那是你的,这却是我特特送给你的。我们家在北边有个专做毛皮生意的铺子,这是他们孝敬的,寻常找不见这么好的皮子。我母亲给了我,我量了量尺寸,给我做小了点,谁叫我身量比你高些呢,倒是你差不多,我也没什么送你的,这就当是你的生辰礼物了。你若再推辞,就是不把我当姐妹了。”
她虽是这么说,心里却在暗暗感叹,一个是费尽心神,一个无知无觉,这又是何苦呢。其实这狐狸皮哪儿是他们下边孝敬的,分明是韩穆溪找北边的朋友辛辛苦苦寻来的,依着风荷的身量做了斗篷,假托韩穆雪的手送来。
风荷看她执意要送,也不好再推辞,只得笑着让沉烟将东西收下去,才道:“那我多谢你费心了。侯夫人身体可好,前儿她来,我这边又忙,都没好生招待她。”
“你们府里有正事,难道还特地为我母亲费心不成?”她话音未落,却有丫鬟进来回话。
风荷只得叫了丫鬟上来,问她何事。
也不知是凑巧呢还是怎么回事,嘉郡王府小郡主也来了,也是来找风荷的,她这还是风荷进门后头一遭上杭家的门。
一听,两人心下都是诧异,但也顾不得许多,风荷让沉烟好生招待着韩穆雪,自己去接小郡主。
小郡主一见风荷,就挽着她的手叽叽喳喳,原来也是来给风荷送生辰礼的。明儿是正日子,但丧事期间,不好操办,有心的人都会提前将寿礼送了来。
“母妃原想让我嫂子送来的,我成天呆在家里闷都闷死了,就缠着她把这个事派给了我,趁机溜过来乐和一天。人都说女人怀孕会变胖,你怎么还是这么苗条呢?”她眼珠子骨碌碌绕着风荷打转。
风荷好笑地拍了拍她,莞尔道:“那是要等到几个月之后呢,我这会子要先胖了,回头还不知胖成什么样子呢。”
小郡主想起她姐姐好似也那样,便笑了起来:“这倒是,我小侄儿什么时候生出来呢,到时候可要借我玩两天。当时我哥嫂的孩子出生,我就想让他跟我住,谁知鸿哥儿身子娇弱得很,害我白欢喜一场,你可要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小侄子出来。”
风荷听得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小郡主,当人家生孩子就是为了给她玩一样,她倒要好好谋划一番,别到时候真天天缠着自己要把孩子抱回家玩几天。
韩穆雪站在门口,给小郡主行了半礼,小郡主先是一愣,忙上前扶住她道:“你可别,我可不敢受你的礼,将来都是要还回来的。”
她说得韩穆雪红了脸,风荷又是大笑。三人进了屋,挤在炕上一齐坐了。
忽然,小郡主又溜下了炕,摆手命丫鬟进来,作势要给风荷磕头,慌得风荷忙拦住了她,嗔道:“你存心来闹我呢,咱们好生说话,这头就免了。”原来小郡主是要给她这个寿星磕头。
闻言,她也就顺势起来,从丫鬟抱上来的一堆盒子里找出一个最小巧精致的来,献宝似地打开,笑道:“这是我自己准备的寿礼,你可别嫌弃。我平儿就爱收集什么戒指,这个是我最喜欢的之一,你戴戴合不合适,若是不合适让工匠们赶紧改改。”
盒子里装的是一对绿宝石的戒指,绿宝石的成色很好,这对戒指至少也能值几百两银子。风荷果真戴在了中指上,却是给她定做的一般,大小正好。
小郡主满意得拍起手来:“我就说嘛,我戴着有一点点大,你手指比我纤细,应该正合适。其他的都是母妃大嫂准备的,我也闹不清,只这个要收好了。”
韩穆雪扑哧笑出了声:“我怎么听着郡主这是邀功来了?”
“虽是实话,只别说出来。再几日是顺亲王妃寿辰了,听说请了详庆班的戏,你们去不去?”顺亲王好歹是亲王,他的王妃寿辰,京城多半权贵家都会携了女眷一起去。
“我只怕是去不成的。”韩穆雪摇摇头,她还是少出门为好,别招惹了什么麻烦上身,一不小心连累了韩氏一族。
风荷亦是为难地说道:“论理咱们家总要去个人,只怕是王妃带了五弟妹同去,我要在家打理家务呢。”
小郡主抬眉瞪了她一眼,说道:“你怀着身子呢,管她什么家务的,就该去走动走动。”也不知是为什么,小郡主打小就很讨厌魏王妃,是以这些年都懒怠来杭家走动。
风荷当然明白小郡主的用意,是怕自己太累了,只是顺亲王妃的生辰,蒋氏是定要去的,不然就是不给她姐姐脸面,王妃是一家主母,理应去,那势必是自己留下来了。其实,她也对杭天曜说的好戏很是好奇,很想跟着开开眼界,只是形势由不得她,或许她可以想个什么法子。
想罢,她才笑着挽了小郡主的胳膊,拈了一块芸豆卷给她,笑道:“行,我看看府里能不能匀出时间来,郡主有命,哪儿敢不奉陪呢。”
“这才是嘛,天天找个玩的人都没有。我姐姐只顾着她的宝贝孩子,我嫂子料理家务,我母妃懒得搭理我,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下去了。”她嘟嘟哝哝抱怨着自己的不满,以她这个年纪,又有这样的家世,确实爱玩爱闹。
三人说了一会子话,风荷本是要留她们两人用了晚饭再走,谁知两人都怕麻烦了她,执意不肯,申时一刻的时候一齐告辞了。
韩穆雪是与韩穆溪一道来的,小郡主却是独自一人带了仆从。不过刚离开杭家不远,萧尚也来接自己的妹子了,说是王妃怕小郡主出来胡闹,让早点接了回去。
萧家与韩家不是同一个方向的,两对兄妹在大街上分了手。
话说萧尚护卫着小郡主一同回府,出了杭家所在的街上,要先拐到东西大街上,然后再向南走一段路,在一个十字路口往东,那里就是嘉郡王府所在的地方了。
一路上见是王府的车辆,行人纷纷躲避,怕冲撞了。谁知一行人马正要往东拐,却从西边大街上传来呼救声,以及纷乱嘈杂的追跑声。
萧尚骑在马上,回头往西扫了一眼,也看不大清,只见到一群穿着公侯府邸家丁服的人飞快地冲这边跑过来,倒像是在追什么人。只是街上人来人往,摊贩又多,视线被挡了不少,不知他们究竟在追什么人。
小郡主坐在车内,觉得无聊至极,恰好听见喊声,不由起了兴致,欲要下车瞧瞧,又怕被兄长骂,便让丫鬟偷偷揭了帘子往外探探形势。
小丫鬟不敢违背她的命令,撩起半边车窗帘子,往后边看去,只见街上有一群家丁在飞奔过来,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与小郡主一说,她按耐不住了,索性自己亲自去看。
那群人跑得进了,勉强看清前面几十步有个红色衣裙的年轻女孩儿,像是丫鬟装扮,煞白了一张脸子,拼命往前跑,时而回头看看后边追赶的人。家丁眼见就要追上她了,越发跑得快,不由撞翻了很多小摊贩的东西,甚至连人都带到了。
萧尚性子冷漠,从来不爱管这些闲事,一看就是哪家的丫头犯了事被主家追回去处罚之类的寻常事。换了往常,他是看都懒得看一眼的,今儿也不知哪儿不对,竟坐在马上不动,也不令马车往前行。
小郡主见自己哥哥这副模样,情知有戏可看,轻轻唤道:“哥哥,那女孩儿挺可怜的,咱们帮帮她吧,否则她非得被人打死不可。”她还没有搞明白情况,话里就认为是女孩儿收了委屈,无非是想留下来看戏。
萧尚瞪了她一眼,却不曾斥责于她,只是喝道:“你好生呆在车里,不许出来。”他对自己妹妹的性子太了解了,恨不得天天管闲事。
小郡主撇撇嘴,索性让丫鬟打起帘子,自己大大方方往外看,也不用偷偷摸摸了。两边护卫仆从围着,路人也不大能看到车里的情形。
红衣女孩儿似乎瞅准了他们一行人,也不往别的地方去,正正好冲到他们这边,哭叫道:“大爷,小姐,救救我吧,求你们救救我吧。”
萧尚不发话,护卫们自然不会拦她,倒让她挤到了马车前,她估摸着女孩子心软,扑到小郡主车前,跪下磕头。
她这一走近,大家才看清,原来是个颇有姿色的年轻女孩儿,年纪大概十六七,体态略显丰腴,皮肤光滑细腻,唇红齿白,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慌和害怕,叫人见了无不心生爱怜。
追她的人赶了上来,本想直接上来拿人的,一看是嘉郡王府的招牌,不敢轻举妄动,打头一个青布衣衫的人也是有点见识的,微微看了两眼,就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他只得上前打了千儿请安:“小的是辅国公府二管事,给世子爷、郡主娘娘请安。这位姑娘是我们府里的下人,偷了我们夫人的东西,要拿了她去回话呢。”
原来是辅国公府的事!
这原是最热闹的地带,又是两条大路交叉口,街上行人看见两群上等人聚在了一处,中间还牵涉到一个小丫头,都觉得有戏可看,不自觉围了上来。很快,就围了个水泄不通,暗暗指点着。有那见识广的就跟身边的人介绍那马上穿藏青长袍的是嘉郡王府世子,然后身边人又是一阵艳羡。
自称辅国公府二管事的人见人越聚越多,觉得不是什么好事,越发心急了,只想着快点将人带走。可他还没那个胆量冲到王府的车马中去抓一个丫鬟,只得以乞求的眼神看着萧尚,候他回话。
萧尚面无表情的扫了地上的丫鬟一眼,再看了看辅国公府的人,挥手道:“将人交给他们。”
这话一出,小丫头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抱着从后面车上下来准备服侍小郡主的一个婆子的腿,大声哭道:“郡主娘娘救救奴婢吧,奴婢对天发誓,奴婢委实没有偷夫人的东西,夫人是存心冤枉奴婢呢,郡主娘娘为奴婢作主啊。”她哭得满脸是泪,越发可怜。
小郡主从来就是个好打抱不平的人,又觉这丫鬟生得美貌,便不满地瞅着萧尚说道:“哥,咱们问问她再说嘛,倘若那些人说的是假的,不是白白害了她嘛,还不知他们是不是辅国公府的人,别是一群地痞流氓吧。看她长得好看,欲图欺负吧。”
她这一说,围观的人在下边纷纷议论开了,觉得郡主说得很有可能。这么个美貌年轻的丫鬟,惹了事上身也是常理,京城这种事哪年不发生几回。瞧这丫鬟哭得那么可怜,行动举止也不像是会偷东西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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