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鸾看了看墙角滴漏的时间,悄悄下了床,在隔间的门口低声问道:“小姐,可是口渴了,要喝水?”
沈沅钰确实没有睡着,听她这样一问,还真觉得有点儿口渴了。就答应了一声:“你倒杯茶给我喝吧。”
彩鸾就从外间条案上温着的茶壶里倒了一杯茶出来,试了试温度正好,便捧着走进了里间。“小姐喝口茶,润润喉咙吧。”
彩鸾现将茶盏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过来搀扶沈沅钰起身。
沈沅钰就着彩鸾的手喝了小半盏茶,本来酝酿出的一点儿睡意,已经烟消云散了。
沈沅钰脑子清醒了许多,问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彩鸾一阵迷惑,摇了摇头道:“小姐,今天是四月十二,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啊!”
“四月十二?”沈沅钰的身子明显地震动了一下。她知道自己心里装着的是什么事儿了。前世的4月12号,是她的生日,每到这一天,虽然未必会有什么大的庆祝活动,但是奶奶总会给她做一碗长寿面,一家人也会聚在一起吃顿饭,给她庆祝生辰。
当然了,前世的4月12号,是阳历,如今的历法是按阴历来的,因为没有比照,她再也无法确切地知道,前世自己的生日究竟是哪一天了。
随着她渐渐适应了这个身份,投身于这个浩瀚的大时代,前世的一些事情她已经渐渐淡忘了,就像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她有时候甚至有些迷惘,到底是这一世像梦多一点呢,还是前一世像梦更多一点?
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沈沅钰的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惆怅之情。
她很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把前世的一切统统都忘了。
她对彩鸾道:“你扶我起来,咱们到外面走走。”
淡淡的月光下,沈沅钰推门走了出来。沈沅钰从东厢房里出来,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就向长乐堂后面的小花园里走了过去。
月色柔和,淡淡撒了层银色清辉在沈沅钰住着的小院子里,将建筑物投下的阴影拉得长长的。萧十三躲在阴影里,大口大口地无声地喘着粗气,他藏身的位置十分巧妙,正好处在几个建筑物隔出来的角落里,是正常人的视线死角,加上光影错落,因此即便刚才沈沅钰就从他不远的地方走了过去,对他们也是毫无觉察。
的确,这次夜探沈府,是他们,不是他一个人。
他身后的那个青年,一身玄衣,神色冰冷,即便是躲在这个肮脏的角落里依旧宛若花树堆雪琼压海棠。
正是萧十三的顶头上司庾璟年。
萧十三到现在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在东海王府里睡得好好的,一转眼之间就到了乌衣巷沈府来了。
自从今天下午自家将军听说了沈沅钰被退婚的消息,萧十三就觉得他有点儿不正常了。他从庾璟年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十分骇人的目光,就像是受伤的猛兽一样的可怖。
此前就算是跟着庾璟年在当阳城,差点被段光攻破了城池,庾璟年的眼睛里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庾璟年怒火万丈,叫人将郗杰请了过来,把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说他“不分好赖,不识珠玉,其蠢如猪”。
郗杰被他骂得莫名其妙,分辨了几句,庾璟年更怒,直接从寒玉床上跳起来,拔出佩剑就要砍死郗杰。
多亏了当时三皇子也在现场,拼了命的抱住庾璟年,这才让郗杰捡回一条小命来。萧十三当时就担心,看自家将军这个架势,莫不是背上的伤转移到脑子里去了?莫名其妙想要拔剑杀死自己最好的兄弟,这不是脑子有病这是什么?
这场事故的结果就是:庾将军辛辛苦苦养了好多天,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因为他一时情绪激愤,导致伤口再度撕裂,史神医也是脾气极倔的老头,看见这个情况,当即又把庾璟年给骂了一顿,说他若是再不知将养爱惜自己,以后就再也不管他的伤势了。
之后萧十三就觉得自家的将军又有点儿不对劲儿了。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史神医那样骂他,他虽然阴沉着个脸,可萧十三却分明能够感到,他内心十分高兴。
被骂得很惨……还很高兴……自家将军不是神经病,就是变态了。
问题严重了。
他真想叫史神医帮自己将军好好看看脑子。
他的预感不幸地应验了。到了晚上,他在东海王府的卧房中睡得正香,忽然觉得有人推他。他当即吓了一跳。被人欺近到这样近的距离还没有发现,若是对方想取他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等他冷静下来,再仔细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不就是庾璟年吗?只是他穿了一身黑衣,像是要去做贼一样。
“将军!”萧十三有些摸不著头脑,有点傻乎乎地问:“您大半夜不睡觉,怎么跑到属下的屋子里来了。”
庾璟年的一双眸子亮得惊人,萧十三几乎不敢和他对视。庾璟年只是冷冷地对他道:“少废话,赶紧起身穿好了衣服,本将军有事要你去做!”
萧十三一听就来了精神。要知道作为一个专业的打手兼保镖,萧十三过得就是刀口舔血的生活,虽然干这一行死亡率极高,风险也很大,可是萧十三乐此不疲。这段日子闲了下来,他觉得哪哪都不得劲儿,简直难受的要命。
庾璟年这一说,他立刻兴奋地跳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变问道:“将军,是不是有任务了!”
庾璟年不愿意和这个棒槌多做解释,直接粗暴地道:“少废话,跟着本将军走就对了!”
萧十三乐颠颠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觉得不太对劲:“不对啊,史神医不是警告你一定要趴在床上好好休息,若是再敢把伤口撕裂,他就不给你治疗了吗?”
“少听那老头胡说八道!”
“可那老头是神医啊?”
庾璟年被这个聒噪的棒槌弄得火冒三丈:“到底你是将军还是我是将军?废话恁多!若是不愿意跟我去执行任务,你说一声,本将军自有旁人可用!”
萧十三赶忙紧紧闭上了嘴巴。开玩笑,自己才是将军跟前的最最忠心最最得力的第一护卫,可不能叫别人抢了先。
萧十三穿好了夜行衣,跟着庾璟年从屋子里出来,两个人也不走门,直接翻墙出了东海王府。
萧十三:“将军,咱们干嘛不走门?”
庾璟年一本正经地道:“本将军考校一下你的轻功有没有荒废,有问题吗?”
……好吧,这也算是个理由。
两人一路飞檐走壁,萧十三拼尽了全力才能勉强跟上庾璟年。萧十三终于憋不住又问了一句:“可是将军,咱们到底要去哪?”
“跟着我走就是了。”这丫挺的废话怎么这么多!
庾璟年的心思没有人知道。刚刚听说沈沅钰被郗杰退婚的时候,他心里为沈沅钰感到难受,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被未婚夫退婚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尤其是四大门阀,哪一个不是极重名声之辈。而偏偏宫里又传出那么多对她十分不利的流言。
八字过硬、命里克亲、太子的长子一接近就痛哭不止……简直把她说得如同妖星下凡一样。背着这些恶劣的名声,沈沅钰不要说再找一门好婚事,就是想嫁出去恐怕也不容易。
沈沅钰不定要多么难过。
庾璟年感同身受,所以才大发雷霆,差点砍死郗杰。而后来消息一个一个传出来,先是宁德大长公主认沈沅钰做了干外孙女,接着皇帝封她为文安县主,并且给了她两个富庶的郡作为食邑,圣眷如此之隆,看谁还敢看不起她?庾璟年不由得又为她高兴起来。
高兴完了,他又隐隐约约有些失落。为那个女子撑腰的是皇帝,是大长公主,而不是他庾璟年,这个想法让他觉得有些不愉快。
这些情感汹汹涌涌,来来去去,搞得庾璟年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了。等所有的情绪全都平复下来,他终于意识到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沈沅钰单身了。她没有未婚夫了。
那岂不是说他再怎么肖想这个女子,都不用背负着道德的桎梏,都不会有人在背后指着他说他“夺友之妻”了?庾璟年想到这里,心里不知怎么地就激动起来。就像压在胸口的一块大石头搬去了,一天云彩都散了。
那种舒爽畅快的感觉,真想仰天大笑。所以史神医给他换药的时候,他拼尽全力才保持住固有的面瘫表情,没有嘿嘿傻乐出声,叫人觉得他不是后背受伤,而是脑子出了问题。
等史神医给他重新包扎完毕,他将屋内所有伺候的人全都轰了出去,一遍一遍叫自己要冷静,可他努力了两个时辰,却始终冷静不下来。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今天要是不把这种情绪释放出来,他说不定能被这种激情烧死!
要么找个人倾诉一下他对沈家三小姐的那种想法,要不然出去遛一圈,出出汗。庾璟年毫不犹豫就选择了第二种,本来叫上三皇子跟他一起更合适,可是三皇子太过聪明,对他又太过了解,自己稍有一点儿不正常,他都能猜到端倪,在他的面前很容易露馅。
——还是叫上萧十三吧。这个属下虽然人笨了点儿,可是为人绝对忠诚,又肯听话,自己叫他保密他一定什么都不会说的。
所以庾璟年就找上了萧十三。
出得东海王府,庾璟年其实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就带着萧十三一路疾行,不知不觉中就到了乌衣巷沈府的后门。
庾璟年是练过内功的,轻功之高岂是萧十三能够比拟的。这一路疾行,把萧十三差点儿累成了狗!他一边呼呼喘着气,一边对庾璟年说:“将军,在往前面就是兰陵沈氏的祖宅了!”
庾璟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只是这一刻,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很想要见沈沅钰,哪怕看一眼也好。
萧十三就看见自家王爷双眸中迸出一点火星,紧接着两只眼睛全都亮了起来,黑夜之中简直就像两盏小灯笼一样。
萧十三忍不住又想歪了:“将军,您今天带属下来这里……不会是想要刺杀兰陵沈氏什么重要的人物吧?沈弘?沈重?咱们和兰陵沈氏,好像无冤无仇啊!”可真是奇怪了。
庾璟年一阵黑线,怎么从前没发现这位还是个脑补帝?他冷冷地道:“三哥身边正好缺一个武功高强的太监,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阉了,送给三哥。”
萧十三听得头皮发炸,下面某个地方隐隐疼了一下。赶紧夹紧了裤裆,并且紧紧闭上了嘴巴。
自己不过就是问了一句,他家将军要不要这么凶残?
庾璟年冷冷盯着淡淡月光下的沈府,看起来平静无波,实际上暗处不知藏了多少高手护卫。
庾璟年打量了半天,他的心被那个念头撩拨得他心痒难搔,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进去看一眼沈沅钰,只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庾璟年想了一下,吩咐萧十三道:“你从面墙翻过去,吸引暗处护卫的注意力,将所有的护卫全都引开,等本将军先潜入进去,你再过来找本将军汇合。”
萧十三吃了一惊:“将军,你不是说不去刺杀沈府的大佬了吗?”
庾璟年一个眼刀飞过去,萧十三吓坏了,赶紧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刚才庾璟年警告过他,再胡乱说话小弟弟可就要不保了!
庾璟年没好气地道:“还不快去!”
萧十三点了点头,提气纵身轻轻一跃,沈家的围墙高达两三丈,他却轻轻巧巧地站在了上面,甚至还不忘摆了一个自认为很帅的poss,摆明了就是挑衅。
庾璟年趁着萧十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悄悄潜入了东府。庾璟年虽然不知道沈家东府的具体布置,不知道哪个主子住在哪里,不过他是聪明绝顶之人,他还是根据建筑的布局找到了长乐堂东厢,真是一点儿都不错。
等庾璟年到了东厢房,真正离得沈沅钰这么近了,他又有些后悔了。自己还是太过年少轻狂沉不住气,怎么一遇见沈沅钰的事儿就失了方寸呢?这么偷偷潜入沈府,溜到沈沅钰的院子里,万一被人瞧见传出去,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沈沅钰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他正想着要不要就这么走了,改天想个法子叫妹妹约了沈沅钰去东海王府,两人名正言顺地见上一面。
正想着,就看见沈沅钰的房门推开,她带着一个丫鬟向小花园走去。
萧十三冷不丁看见沈沅钰也吓了一跳。他一路上把沈府的护卫们一波波引开,沈府高手不少,他刚才差一点儿就被逮住,好不容易循着庾璟年留下的标记找到这个地方,沈府那么大,他都快转向了,压根就不知这里是哪。
所以冷不丁看见一个熟人,萧十三着实吓了一跳。等沈沅钰和彩鸾过去之后,萧十三就对着庾璟年做了一个口型:“沈三小姐!”
庾璟年原来想得好好的,只要远远看上沈沅钰一眼,他就满足了。哪知道真的实现了这个愿望,他又有些不满足了。他也对着萧十三做了一个口型:“跟上去。”
就这样,沈沅钰带着彩鸾不紧不慢地走向小花园,后面庾璟年主仆像是做贼一样悄悄跟了过去。
长乐堂的小花园虽然面积不大,却布置的十分精致,时至四月,月季、蔷薇纷纷吐蕊开放,仆人们用蔷薇花树做了一道花墙,花墙下面摆着几张古朴的木凳,颇有几分野趣。
彩鸾将一个大红色的坐垫放在木凳上面,沈沅钰坐了下来。此时月华澹澹,漫空繁星点点,就像一个倒扣的大碗上面镶嵌着点点水钻,分外美丽。
这里的花花草草沈沅钰早就看腻了,可这样美丽的星空,她却是鲜少看到。曾经的城市,因为空气的污染,因为光污染,再也见不到这样美丽而又神秘的景象了。
星星……黑洞……穿越时空……回家。
沈沅钰的脑子高速旋转,今天,不是她的生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日究竟是哪一天了?而另一个世界里,当她生日来临的那一天,奶奶还会不会做一碗长寿面放在她的案头?
爸爸、爷爷、奶奶……另一个世界的亲人们,你们都还好吗?
今天是她的生日,如果有人送给她一件礼物就好了!
她是一个坚强而又独立的女人,历经两世,她都是。
可是就在这样一个时刻,面对着浩瀚神秘的星空,遥想着另一个世界的亲人,她忽然感到眼角酸涩,一滴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无声滑落。
此刻,庾璟年就躲在花墙之后,沈沅钰看不到他,可他却把沈沅钰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是半夜起来,她穿得十分简单,一件鹅黄色的团花梭布斜襟夹衫,月白色暗纹刻丝纹蜀锦裙,彩鸾怕她冷,还在外头给她披了一件暗红色的大氅,流瀑一般的长发,只用一根样式简朴的金钗松松绾着。
这样的打扮,不但丝毫无损于她的姿色,反而更是显出了一种亭亭弱弱,香娇玉嫩。庾璟年看惯了她高贵大方淡定从容的模样,刚才本来就被她这样楚楚动人的风姿所慑,见她竟背着人独自流泪。庾璟年的心就像是被插了一刀似的,牵牵扯扯地疼。
原来所有的淡定从容都是伪装的吗?那样子被人在含元殿里退婚,她的心里也是极难受的吧!
庾璟年不由自主就犯了一个和下属一模一样的毛病:脑补过度!
他情绪过于激动,一不小心,“咔嚓”一下子,将手中攥着的一根树枝给掰断了。
那样静谧安详的夜晚,这样一声突兀响起的声音,就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掀起巨大的波涛。沈沅钰难得伤春悲秋一次,没想到刚刚开个头,就被一场意外给打断了。
她猛地站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喝道:“谁?”
彩鸾则神色警惕地挡在沈沅钰的面前。不过这里是沈家的内宅,想来不会有什么坏人闯进来,她倒并没有太过担心。
“是我!”庾璟年慢慢从花树后面绕了出来,一脸的故作深沉。实际上心里也有几分尴尬和紧张。并且在心里暗暗吐槽:老子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今天怎么偏偏在这个小河沟里翻了船?
“三小姐!别害怕,是我们!”萧十三也屁颠屁颠地跟着出来,有些尴尬地冲着沈沅钰打了一个招呼,大晚上不睡觉,偷偷摸摸翻墙跑到人家的小花园子里,连萧十三自己想想都觉得违和。这声招呼也就打得分外的跌宕起伏,十分别扭。
抬头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将军,还是那样一张百年不变的面瘫脸,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之心。萧十三立刻对将军的厚脸皮表示膜拜不已。
“庾将军?是你们?”沈沅钰一瞬间感受到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大半夜的,你们不在家里睡觉,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庾璟年咳嗽了一声,这要怎么说起吗?庾璟年十分明智地用胳膊肘捅了捅萧十三,十分不爷们地将这个难题抛给了属下去解决。
萧十三看看庾璟年又看看一脸困惑的沈沅钰,吭哧吭哧半天才说道:“这个那个,我和将军晚上吃多了,就出来散散,消化消化食儿,结果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表示的确就是这个样子。
沈沅钰简直哭笑不得,出来散散?随便走走?从东海王府到乌衣巷,坐车都得走上半个时辰,随便散散就散到这里了?
骗鬼呢!
要是换两个人过来,沈沅钰也许会紧张一小下下,只不过这两个活宝在这儿,她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危机感。
沈沅钰看着庾璟年的眼睛:“庾将军,我听之瑶说起,你身上的鸩毒虽然拔除了,可是背伤并未痊愈,下地乱动的话,伤口要被撕裂的?”你不好好在家里歇着,怎么大半夜跑到我家的小花园子里来了?
沈沅钰的表情严肃起来:“庾将军,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我说?”
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了,皇帝驾崩了?还是太子造反了?
庾璟年正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听见沈沅钰的这番话,身子猛地一震,抬头定定地看着她道:“我,的确是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说与你听。”
沈沅钰见他神色十分凝重,不由也有几分紧张,“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庾璟年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大踏步地走前一步,一把抓住沈沅钰的胳膊,大声道:“三小姐,郗杰那臭小子不要你,我娶你!”本来是可以编一个理由的,可鬼使神差还是把内心潜在的渴求说了出来。
沈沅钰一下子愣在了当场。紧接着就是两耳嗡鸣,心跳犹如擂鼓!
她甚至忘了把自己的胳膊从庾璟年的手中挣脱出来。
嫁给……他?这个问题让她一下子有些困惑,可是似乎又觉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到底是为了什么,让她对他,产生了与众不同的好感?其实说起来,作为皇帝最疼爱的侄子,他虽然身份尊贵,可因为深深卷入夺嫡之争,甚至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他的身边并不安全。皇帝虽然疼爱他,可因为他不是皇帝的儿子,将来不可能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将来的发展也就那样。
她想起刚才她对上天的许愿,难道这就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
她是一个从容冷静的人,可是不代表她的细胞中没有浪漫的细胞,这真的是上天注定还只是一个巧合呢?
沈沅钰一下子也有一些恍惚。
庾璟年说完这句话之后,自己也愣了片刻。他也有些搞不懂前因后果,怎么就对沈沅钰说出要娶她为妻的话呢。
可这句话一说出口,顷刻间,他只觉得神清气爽,所有的彷徨、失落、愤怒,还有那种隐晦的无奈,全都一扫而空,他的思路整个的通畅了。
是的,这个就是他想要的,他要娶沈沅钰!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这个念头就已经在他的心底生了根,每一次每一次的相遇,都像是为这颗种子浇水、施肥、让它不断地扎根在深处,直到今天,这一颗希望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发芽了,而且用不了多久,它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他也终于明白了这一阵子的烦躁来源于哪里,她和郗杰已经不可能了,两个人之间的障碍也不复存在了。他的语气就更加坚定了。“三小姐,你嫁给我吧!我会好好待你,给郗家那些小瞧你的人一个好看,让他们都后悔怠慢了你!”
彩鸾和萧十三全都听傻了。
沈沅钰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大半夜不睡觉,偷偷摸摸爬墙进了沈府,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庾将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样的婚姻大事,并不是我想答应就能答应你的。必须要我的父亲母亲,乃至于我的祖父点头了才有可能!”
却没有明确地拒绝他。
沈沅钰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自己就这样喜欢上了庾璟年,沈沅钰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他的优点和他的缺点可以说一样的鲜明。颜好,出身高贵,这都算是他的优点。可是那阴冷的性格,古怪的脾气,也是他无法磨灭的缺点。
说起来,上一次庄园中的偶遇,他那铁骨铮铮勇于担当的性情,是她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鲜活的东西。或许就是这一点,让她在莫名其妙的时间里,对他产生了一丝的好感。
前世也好,今世也好,她总觉得,男人,就该是他那个样子。
庾璟年也是聪明绝顶之辈,他也听出了沈沅钰方才并没有明确地拒绝他。他的内心不由得一阵狂喜。“这些事情,咱们以后再说。”已经迫不及待地用上了“咱们”,“只要你肯答应,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去解决,我会说服你们沈家的当家人,然后三媒六礼风风光光地将你娶进门的。”
沈沅钰一双清冷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庾璟年:“你想清楚了吗?现在整个建康都在疯传我的谣言,八字过硬,命里克亲,更有甚至,说我不宜子嗣,谁娶了我,都可能永远生不出孩子来。这样,你还愿意娶我吗?”
庾璟年哂笑:“怪力乱神,庸人自扰,我从不相信这样无稽的谣言。”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万一那传言是真的呢?别的都还好说,万一我生不下孩子,那该怎么办?”她天生体寒,大夫也曾说过,她是不容易受孕的体质。“这些你都想清楚了吗?”
庾璟年露出思索的表情,刚才他一时冲动,确实没有想太多,沈沅钰并不着急,神色之间恢复了淡定,就这么静静地瞧着他。他越是这样,沈沅钰反而越是欣赏,他若是张口便回答了,沈沅钰反而要怀疑他的诚意了。
“我还是希望有个孩子,若是你真的生不出……”沈沅钰以为他要拒绝,脸色便不由得黯了一黯。没想到他继续道“……若你实在生不出,我们可以过继一个。”
沈沅钰这个当事人倒是不慌不忙。抬抬手便制止了她。
庾璟年道:“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沈沅钰道:“没有了!”
“那么,你有决定了吗?”他的眸子幽静的犹如今天晚上壮丽的夜空。
沈沅钰也想了想,若是换了别的人,她或许会立刻就拒绝。但是庾璟年,她真的有点心动。她慢慢地说:“其实,一开始,我的打算是不再嫁人的。”
庾璟年吃了一惊。“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心里感到一阵刺痛,“是郗杰的悔婚伤你太深了吗?”
沈沅钰道:“其实这件事,和郗杰没有多少关系。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不是我的良配,他的退婚,我是求之不得。我之所以不想成亲,是因为我对爱情,对这个世界的男子,并不抱有大的信任。如果结婚之后,我面对的是一个乌七八糟的后宅,我所过的生活的质量会直线下降,我为什么还要嫁人呢?这个世界上,女人的作用难道仅仅就是为了传宗接代,抑或只是家族联姻的工具?”
这样的话,放在现代也许没有什么,但是在这个时代说出来就绝对是惊世骇俗了。庾璟年果然神色之间有些动容。但是他又觉得沈沅钰的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你的想法很新鲜,可是易地而处,我不能不说你说得很有道理。”
沈沅钰笑了笑,能够听得懂并且接受别人的观点,起码说明他是一个有度量的人。“是的。本来我还需要考虑我一直呆在兰陵沈氏,成为一个老姑奶奶,我自己要怎么生活。可是皇帝忽然封我做了文安县主,又给我了我丹阳、建安两个郡的赋税作为我的零花钱,我所有的后顾之忧都没有了,所以我更坚定了这种想法。”
庾璟年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问题,“怪不得,外边的传言那样猖獗,你却没有……”以她的智慧和能力,就算是不能立刻让流言息止,也必定会采取有力措施加以制止,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听之任之。
“你故意任流言疯传,甚至有可能自己在背后加一把力,推波助澜……”
沈沅钰微笑着点了点头,不得不说庾璟年的脑子非常好使。庾璟年的神色就有些低落,“你和我说这些的意思是,你原本就不想嫁人,你也不想嫁给我?”心里就难受了起来,好像心脏被人挖去了一块,心里空落落的。
“对不起,庾将军。我没想到你会找到这里来,并且和我说这些话。”这一点她确实没有想到,“不过我真的十分感谢你!”
庾璟年道:“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毕竟若是你一个人呆在沈家,永远不嫁人,你的日子怕也不会过得太过滋润,即便你手里有钱,有很多的钱,你也会受到沈家的男人们的制约。你还是要依附于沈家的这棵大树才能生存。”语气中竟然隐隐有了一丝哀求的成分在内。萧十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沅钰也听出来了。她心里颇有些震动。
庾璟年其实对沈沅钰颇为了解,他知道她的性子,决定的事情一般很少会更改的。可是沈沅钰这一次却大大方方地开口道:“既然你叫我再考虑考虑,那我便听你的好了。我再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