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65章

房间里只有月色,光线昏暗,李叔上了年纪的眉目在暗夜下不甚分明,他悠悠地叹了口气,道:“是啊,当年琅琊派上千人,活下来的只有几十人,而我当时之所以能得以幸存,只因为我根本不在山上,师父派我下山办点事,刚好让我错过了这场屠杀。”

“可我很后悔下山,我宁愿与山中各兄弟姐妹一同战死,也不愿意苟活,我想找大梁皇帝报仇,他杀我琅琊派上千儿郎,他万死也不能赎罪,可惜那混账东西胆小如鼠,身边随时都有七杀保护,我根本无处下手,后来,便遇到了公子。”李叔道。

遇到了谢屿,然后呢?

言久想问,却直觉这些人都不会告诉她,谢屿轻轻一摇折扇,笑道:“想杀大梁皇帝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不如慢慢筹谋,一点一点将大梁拆吞了入腹。”

此言一出,言久终于确信,谢屿不是大梁人。

凤千陵借着昏暗的月光观察言久的神色,却发现他家堂姐在听到别人说“一点一点将大梁拆吞了入腹”的时候面上竟无丝毫变化,好像这根本不关她什么事。

凤千陵整个人都要炸了,望着言久道:“堂姐,这些人妄图图谋我大梁江山,你还与他们为伍,难道你忘了你是凤氏子孙吗?”

言久丹凤眼一挑,一个厉眸扫过去,抬手就想打他,但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不免动了恻隐之心,蠢蠢欲动的手到底没能伸出去。

她道:“就大梁如今这破烂山河,送给我我都不要,凤氏先祖若真的在天有灵,看到大梁变成如今这副民不聊生的鬼样子,估计早恨不得从坟墓里爬出来把凤名城五马分尸。”

凤千陵:“……”

言久对他父皇的仇恨真的是深入骨髓,甚至已经到了愿意将江山拱手让给别人的地步,到底是他父皇太失败,还是言久太偏激?凤千陵竟一时不敢确定。

谢屿就笑道:“怎么?不愿意与我们为伍啊?我们还不愿意带着你呢,你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们谁也不会拦你。”

凤千陵闻言,下意识地往言久身边挪了挪。

现在他离开这几个人下场无疑就是一个“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凤千陵顿时闭嘴不敢再多言,他还不想死。

李叔望了眼凤千陵,掩去眼底的杀意,说道:“我们入了这琅琊山,那些杀手迟早会找上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从密道离开吧。”

短暂的歇息过后,李叔带着他们继续往山上走,夜深路面不好走,言久受了伤,谢屿便跟在她的身后,时时刻刻注意她的情况,李叔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山洞前。

山洞口有葱郁的杂草做掩护,李叔拨开那些杂草,当先走进了洞口,洞口不大,刚好容一两人并排通过,里面有一方小空间,因常年无人来过,这方小空间里到处都结了蜘蛛网,地上和石墙上蒙上了一层很厚的灰层,乍眼看去和寻常遮风避雨的山洞没什么区别。

李叔勉强将里面清扫了一边,然后伸手在石墙上不断地敲来敲去,继而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刮开石墙上的一层粉末,露出石墙上的活砖来,他将活砖取出,众人便见到活砖之后的机关,李叔在机关上轻轻一按,原本毫无缝隙的石墙忽然动了,石墙缓缓打开,露出一条黑不见底的通道。

李叔率先走了进去,李怀拿出身上的火折子轻轻一吹,他将火折子递给李叔,李叔找到挂在墙上的一盏油灯点燃,昏暗的油灯照亮了脚下的路面,几人进入通道之后,身后的石门缓缓关上,落地时发出的“哐当”声吓了凤千陵一跳。

言久终于还是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你再一惊一乍的,我就把你丢出去喂刺客。”

凤千陵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很委屈。

“这里已经许多年没人进来了,没想到墙上的油灯竟然还能用,”李叔感叹道,“当年大梁军队围剿琅琊山时,也只有那些被送入密道的老弱妇孺逃了出去,想来大梁皇帝也不相信那些老弱妇孺能翻出什么浪来,后来竟让他们逃了,并没有下海捕文书,否则他们好不容易逃了性命,还得东躲西藏地活着。”

谢屿道:“当年琅琊派那么多人,朝廷有怎么可能都知道。”

李叔无奈道:“公子说得是,所以我才不至于活得像只阴沟里的老鼠。”

言久:“凤名城真不是个东西!”

凤千陵:“……”

他不敢说话,不敢说话。

几人沿着同一条通道走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便走到了岔路口,他们前面有两条路,走在最前面的李叔停住脚步,挠了挠后脑勺,一副苦恼的样子。

李怀道:“您不会不知道该走那条路吧?”

李叔笑声有点勉强:“密道本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我以前也只进来过一次,这里面岔路口极多,每一条路都通往不同的方向,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众人:“……”

“那就随便选一条,”谢屿道,他转而望向言久,挑眉问道:“你说选那条路好?”

言久:“左边吧。”

于是李叔带着他们沿着左边的那条路继续往前走,又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他们来到了一方很宽阔的地方,这地方空间很大,地上放着锅盆,木桶里甚至装有水,旁边的米缸里竟然还有陈米,只可惜时间过了太久,水里已经生了青苔,陈米也变成了霉米,根本不能吃。

他们只匆匆看了几眼便继续往前走,几人忽然看见前面闪过一条白影,李怀想也不想地朝那白影扑过去,他动作极快,身影猛扑而去,一下子将那小白影抓在手里。

竟然是一只兔子。

深更半夜的,又是杀敌又是跳水又是爬山又是找山洞,几人都有些饿了,李怀大笑道:“公子,要不把这小家伙烤了吃再走吧。”

谢屿大爷似的做了个“随便”的手势。

这种事情自然是李怀和李叔操劳,其余三个一个是什么都不会的太子,一个是会却不会动手的大爷,还有一个是身负有伤的女流,而大爷是不会让女流辛苦的。

李叔跑出去不知道从哪儿找了干净的水来,和李怀分工合作,一个杀兔子一个搭火,山洞里很快就弥漫着一股肉香味,凤千陵看着那烤得香喷喷的兔子,肚子不由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他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待兔子烤好,李怀率先给谢屿和言久掰了只兔腿,然后才用匕首将剩下的兔肉切成大块,又给谢屿和言久分了些好的,这才和李叔就着剩下的吃起来。

凤千陵看没自己的份儿,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他肚子叫得厉害,馋虫早就开始抗议,那些香喷喷的兔肉摆在面前,能看不能吃,别提多憋屈了。

忽然一块兔肉落入他的眼底,凤千陵抬头,看见言久没什么表情的脸,他伸手接过,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拿过兔肉大口大口地啃起来。

李叔道:“这小子乃是大梁皇帝的儿子,和我们乃是仇人,姑娘干嘛还给他吃的?”

言久坐回去,随口道:“凤名城造反的时候他也不过四岁,其实那些事也怪不到他的头上,只不过人之七情六欲,难免迁怒罢了。”

李叔闻言,看言久的目光就深了几分。

谢屿将面前的兔肉又给言久分了些,满面笑容道:“我们阿久果然是个讲道理的,这小子能遇上你,算他运气好,若换了旁人,光是他的身份就足够他死一万次了。”

啃兔肉的凤千陵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李叔长叹:“姑娘小小年纪,却有如此容人之量,相比之下,我这等老朽就显得着实小气,惭愧啊惭愧。”

言久面不改色地啃着手里的兔肉,闻言回应道:“李叔过谦了,您愿与琅琊派众弟子同生共死的气魄和孤胆刺杀凤名城的勇气才是我望尘莫及的,我应该向您多学学才是。”

其实当时在大相国寺她是有机会杀了凤名城的,但当时七杀就陪在凤名城身侧,她得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况且谢屿早就告诉她会救她走,她不愿多生事端,才没有下手。

李叔还要自谦,谢屿却懒得听了,插话道:“从密道出去,我们最远能通往哪里?”

“交平县,”李叔回答。

谢屿思忖半晌,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又伸手去拉言久,冲言久笑道:“走吧。”

言久觑了眼伸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手,谢屿身高腿长,就连手都白皙修长,指骨节节分明,看上去根根有力,可他分明不会什么武功。

偏生是这样的一双手,将自己从凤名城的手里救了出来。

凤千陵小声嘀咕:“浪荡子,又在勾引我堂姐!”

言久本不想去握谢屿的手,但凤千陵如此一说,她若是再视而不见,岂不是等于伸手打了谢屿一巴掌,于是言久毫无心理压力地扬手任由谢屿将她拉起来。

而后她对凤千陵道:“自己心术不正,便看谁都心术不正。”

凤千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