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之中,有人拿起一顶斗笠慢慢悠悠的带在头上,斗笠的帽檐遮住了他看向前面那道红色潋滟背影的眼光。
髻萝山上有座寺庙,庙里的主持苦禅大师每逢初一、十五都会讲经说法,而今日苦禅大师不用讲经说法,便会准备好茶与贵客品茶论道。
君琰一面替沈依依介绍着,一面与她并行。
说道这里,他忽然想到什么,一脸歉意的说道:“瞧我说些什么,你也是京都人士,我却与你说这些你知道的事。”
沈依依笑着点头不接君琰的话,按说,她还真不能算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对髻萝山的这个什么禅师,她可是一点也不知道。
两人说着已经走过阶梯,迎面看到的是一座建筑恢宏的庙宇。接连三座殿的建筑,向着髻萝山深处延伸而去,那种递进式的建筑,给人一种仿佛延伸到天际的感觉,而这髻萝山上常年雾气缭绕,还真有几分人间仙境的感觉。
而这里湿度足够,温度也不算寒冷,现在是三月时节,山下柳树刚刚冒出嫩芽,这山上桃花竟然蹦出了花骨朵。
沈依依啧啧称奇,君琰道:“这可是苦禅大师的杰作了,山上的植物都是引用活泉灌溉,这山上的植物都比山下要生长得更好一些。”
“这苦禅大师可真了不得,一定要拜见!”
君琰笑着忽然变戏法般的取出一个罐子来,“要见,可得要托你的福了。”
“这不是……”那罐子里装得是她茶铺里的茶,而且一看茶罐,她就知道那可是她茶铺里顶级的品种。“苦禅大师也爱这个?”
“那当然!”君琰正说着,在寺庙门口有个小沙弥见到他,远远的就跑了过来,“君施主,别来无恙,我家师傅正在后院恭候多时了。”
“有劳小师傅带路,也告诉大师一声,说君琰今日要为他引荐贵客。”
小沙弥前面走着,虽然入了修行,可是他毕竟是小孩子,走路时步履也是格外的轻快。
寺庙后院花圃内,杏花微雨,点点落满一地,香味与雾气萦绕在一起。
而在花树的中央之处,有处凉亭,凉亭内幽幽传来人声。
君琰道:“咦,今日大师还有贵客拜访?”
小沙弥回道:“是一位姓左的客人。”
凉亭里,两人正在一问一答的谈论着什么。
谈论的声音不远不近却刚好飘入君琰和沈依依的耳中。
下意识的,君琰按住了小沙弥,三人驻足就立在一株杏树后听着凉亭内众人的谈话。
苦禅大师的声音低沉宽厚,语速微微有些慢,可是说出的声音却好似佛音。
只听他正说道:“左施主既然忧心天下百姓,却又为何屡屡制造杀孽。以杀止杀,好比治标不治本,终究不会断其根本。”
“以大师所言,要断根本,该以何办法?”左亭衣坐在苦禅大师对面,说着,手下握着一颗白色的棋子,稳稳落下。
“先破再平,方为良策。”苦禅说着,在棋盘下也落一颗黑子,可是这粒黑子却封锁了白子一片犄角。
“若太快,失去先机,破后想要再立,也不是那么容易。”白子危机,可是左亭衣却也不慌不忙,另下一子,这一子看似和整个棋局没有太大的联系。
苦禅嘴角微笑,“左施主这一子可是落错地方了。”他又下了一子,快要彻底封锁一片白子时。两人对弈数子后,苦禅忽然发现正是刚才左亭衣落下的那一子,当时看去好似毫无联系,连他都怀疑是左亭衣放错地方的,可是现在去发现,原来,正是那一子,却是成功的阻断了他东南角一片黑子的联系。
那一片数子,正是一粒白子,全都失去作用。
到了这时,苦禅微笑变成了苦笑,他弃子投降,说道:“原来如此!左施主好机锋!这一局,老衲竟然未能看透!果然,时机啊!”
左亭衣把手中的一枚白子丢进棋盒里,慢慢起身向着身后一株杏树看去。
小沙弥小跑出来,对着两人行礼后说道:“师傅,君施主到了。”
君琰这时才和沈依依走了出来。
沈依依看着左亭衣,这是距离上次皇宫地道三个月来,第一次再见到左亭衣。她刚想打招呼,左亭衣却微微点头,淡淡而笑,笑容中偏偏带着几分疏离。
今日的沈依依一身的打扮都让人侧目,偏偏他!左亭衣眼神看着她,可是一双漆黑的眸子里连半丝涟漪都没有。
这让沈依依有些气馁,就算说了后会无期,可是既然相见,却为何偏偏做出这样陌生的神情。
沈依依心里有些气恼,她刚要说什么,忽然目光落在整个棋盘上,她看出了白棋中的先机,也看到了黑棋的败势。
她想了想,取了一枚黑子落在白子旁边。
这根本就是胡搅蛮缠的下法,见她落了子,大家目光都看向左亭衣。
“黑子已输,何必继续。”他淡淡的说着,目光却不于沈依依交汇。
沈依依有些不甘心,“就算输又如何,拖着白子走上一路,也是有趣。”
左亭衣怮她不过,最后也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这一子落下,沈依依掌管的那一片东南角的黑子自然全部输了,左亭衣把黑子一一从棋盘上捡开。
骤然间,整个棋盘豁然开朗,只余下白子连成一片,黑子却只有少数,但是,棋盘宽阔起来。
沈依依道:“这下,又是新的一轮了。”她说着,却固执的把黑子落在白子的旁边,那感觉好似在亦步亦趋的跟着。
其实她也不明白,今日为何独独要与左亭衣的这盘棋过不去。好像就是突然间,她任性了!或者在见到左亭衣对自己视而不见的郁闷及报复!
这局棋,沈依依极尽无赖之能,对着左亭衣就是胡搅蛮缠。看得君琰也有些忍俊不禁。棋越下左亭衣脸上越是没有表情,可是,在低头落子时,他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
直到此时,苦禅大师也看出一些端倪了,这姑娘摆明了就是来捣蛋的。
找了个机会,等他们二人收子时,他才说道:“君施主,这位施主是……”
君琰先把手里的茶罐递给苦禅,才说道:“大师可惦记这云麓茶庄里的茶?”
苦禅微微而笑,“出家人本不该有所执念,但老衲可真惦记得紧。”
“这位沈姑娘便是云麓茶庄的东家,而这茶可都是出自她的手。”
一听,苦禅倒真对沈依依颇为敬佩,连忙让小沙弥去若愚亭准备,又邀约众人前往若愚亭品茶。
这下苦禅大师倒是拖着沈依依不断的询问那茶的制作方式,两人相谈甚欢的在杏花林里走着。
忽然一株杏树的枝桠勾住了苦禅大师的胳膊上的衣袖,他没在意,这微微用力间,只听得裂帛声响起,苦禅大师袖子被勾破了。
沈依依连忙出手替他解救还缠绕在枝蔓上的衣袖。
可是,那一眼,沈依依却见到苦禅大师衣袖之下胳膊上竟然有一处纹身,纹身的式样她好像在哪来见到过。
而她随即把目光投在了前面与君琰并行的左亭衣身上。
如果换做旁人见到禅师身上有纹身一定会格外惊奇,可是沈依依却无比的淡然,好像根本就
没有看到一般。所以苦禅大师也没察觉到沈依依目光有异。
到了若愚亭,小沙弥一早就准备好了,见大师衣物破了,也速速取了新衣替他更换。
整整一上午的时光,四人就在若愚亭品茗度过,君琰与左亭衣均未说过一句话,所有的交谈都是沈依依与苦禅禅师在谈论茶道。
韩仙儿与悦嘉四处玩够了,恰好在此时,也找到了这里。不过,跟着她们后面的却还有宣轻扬。
宣轻扬在左亭衣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左亭衣便起身告辞了。
左亭衣一走,沈依依在苦禅大师这里用过了素斋,与君琰道别离开了。
回到医馆,她脑海里却还想着苦禅大师胳膊上的纹身。
她脑海里想着,下意识的拿了笔,照着那纹身的纹样画了下来。
正当她画完搁笔时,有人敲响了书房门。
荣叔进来本想说张妈让他来问问,今日可以有特别中意的人没有,可他话还没说,却无意中却瞥到她桌案上刚刚完成的画稿,他先是一怔,随后赶紧的三步并作两步的跨过去。拿起桌上的画稿问道:“姑娘,这是你画的?”
沈依依见荣叔面色有异,便道:“之前无意中在一个人身上见到了这样的纹身,觉得有趣便随手画了下来。”
荣叔却是脸色一变,格外警惕的四处看了看,见四下没人,感觉点了火折子,把沈依依刚刚画好的纹身图样一把火给烧了。
看着图画全部变成了灰烬,他才松一口道:“姑娘以后千万别画这些东西了。以后若是再见到那人,一定要离得远远的。”
“荣叔,这是为什么?你好像很紧张似的。”
“姑娘有所不知,你画稿里的纹身是大月王朝的人特有的纹身。”
“大月王朝?”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过这个王朝的名讳,之前她需要玻璃制品时,左亭衣还特意给她寻来了大月王朝的工匠和材料,协助她完成实验室。
而且以她所知,这个大月王朝的女王还与商朝建交,在边境上,还有贸易往来。这样一来,荣叔的紧张就变得毫无道理了。
荣叔连忙解释道:“姑娘只知其一未知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