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这片绚烂如梦的桃花树林里,依旧是隐藏着昆仑山特有的尸文化的。
大棺材、小棺材。
不管里头究竟是一对亡命鸳鸯、一坛骨灰、一位巨人还是一个可怜的婴孩,总之,所有人凭着直觉,都知道那是尸文化的产物。这种压抑中夹杂着诡异的感觉,在这么美的地方,又袭来了。
还记得刚才那大棺材扛出来的时候,滴滴答答的,从树根底下牵扯出来一些黏稠的液体,想来十有八九是从管道里涌出来的营养液。果然这遮天蔽日的桃花,旺盛的生命力有所来处。
那么除了供养着外面的世界绝对不可能出现的雪山桃花之外,营养液之于那些棺材,也该有些意义的吧?在女鬼们把它们挖出来之前,棺材在地面以下是个什么状态?
众所周知,土葬的目的是入土为安,而昆仑山上的土葬却显然不是这个目的——营养液是那么的稀有,需要从托素湖的湖底费劲心力的扯出翻山越岭的管道才能运送到达昆仑墟,而它特殊的成分总能让我们以为的“死物”,重现出一丝生机。
看来,就算是千万年的棺材,里面也会别有洞天,至少绝对不会是具腐尸的。
女鬼们带走了棺材,最终肯定是要在某个地方把它们打开的,反正不会挖出来换个坑再埋下去那么无聊。而那支队伍的领头人是女丑之尸和朝闻道,我想不出来他们俩要那些棺材要怎么使用,当棺材盖打开的那一瞬间,他们又会看见什么?
“林医生跑了!”
我们几个人正在树上盯着那个树根下的大洞出神,树底下突然传来了李副官的一声惊呼!我们相视一眼赶紧的回过神来往树下滑,我拨开身边一株桃花的阻挡,正看到林哲宇跌跌撞撞的朝前飞奔着,虽然我是看不见他的表情的,可那动作很怪,变跑着,边在左右的张望,不然也不会被突出于地表的粗壮树根险些绊倒,他又在搞什么鬼!
我感觉队里带着这么一个人,真的是好累。大家往女鬼圈靠近的时候,李副官一身的伤行动不方便,就和远远的刻意和我们保持距离的林哲宇一起落到了后头没上树。我们已经把他俩划归为留守组了,大家都焦头烂额的想着朝闻道和女鬼的事情,真是很难分出精力来照顾神神叨叨的林大庸医了。
“他奶奶的!这个狗屁医生还有完没完了,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既然跟都跟来了,就服从队里的纪律啊!”耗子哥追了几步就不见了他的踪影,又急又气,干脆一甩手回到了我们身边,“老子不乐意追了,爱咋咋地吧,李副官,他是突然犯病跑开的吗?”
“我的注意力都在你们这边,他后来有些心不在焉的往旁边看,刚才再一回头,他就已经跑开了,我自己追不上,怕再生变故,只能过来叫你们。”
“哼,这个该死的,走了最好!”张小爷倒是有些大快人心的语气,“看见他一眼烦一眼,让他——他……妈的,他又回来了。”
张小爷话音一变,我转过头去看到林哲宇手里拎着个什么包裹类的玩意,他皱着眉头远远的看了一会儿我们,一手抚在额头那里,好像有点不舒服是的,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走了过来:
“有人给了我一件东西。”
“谁?”我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是被一块布料包住的,这显然不是我们队里的东西,也就说明林哲宇没扯谎。
“看不见,太快了,一回头就没了影。”林哲宇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我们中间,“跑到那边的桃树后面,我看到有个树洞,伸手一摸,里面就放着这个。”
“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像是有人故意把你引过去,专门去拿这个东西?”
大明星把一缕粉红色的刘海挂到耳朵后面去,伸手摸了一下那包裹:“恩?你已经拆过了?”
他这样一说我才注意到,外面包着的那层布料一拨弄就散开了,林哲宇在那棵桃树后面已经提前把东西拆开看过了,然后他才决定回来我们队里的吗?我想起他刚才走回来的时候那阵子犹豫,马上觉得里面的东西,应该不一般。
“这是什么?”大明星把包在里面的东西小心的取出来,我发现那是一个红铜色的东西,看起来不大,却又非常精致。
耗子哥瞥了一眼就双眼放光:“我操,林大庸医捡了个古董?!”
我们把那物件转了一圈,我觉得看起来有点像个加了盖子的鼎,圆咕隆咚的。不过上面有好个大窟窿,还有些分布均匀的小洞,两边挂着看起来纤细却又很结实的把手。
“古时候的香炉吗?”李副官习惯性的想推一把金丝眼镜看得清楚,可那镜片早已碎除了一个蜘蛛网,“不过口有点大了。”
“这是风炉,煮茶用的。”
林哲宇伸出手,指了指炉子身上的那个开口:“这里放碳可以点火。”
“呃……所以嘞?你还想表达啥?你说有个不知道是谁的家伙,引你过去,就是给你个茶具?”耗子哥把玩了几下,挠了挠头,“是不是他知道你是卖茶叶世家的人,所以想喝一口地道的西湖龙井?”
“我不知道该表达什么,第一,我家不是世代卖茶叶的,只是继承着祖上传下来的茶园。第二,你手里的东西,的确是个古董,也是我家传下来的。”
“不是……等会儿,老子有点儿懵,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家不光会泡茶,这个茶具其实是你家的?”
“恩,茶道很复杂,原本传下来一整套茶具,后来到我这里,只剩下了茶瓯茶勺几个小件了。”
“可是你家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昆仑山上?”
林哲宇看着我,摇了摇头。
也是,自家传下来的古董茶具鬼使神差的出现在了这儿的树洞里,他怎么能知道为什么。
“这块布,是蓝靛染布,也是我奶奶亲手染出来的。”
他顿了顿,又说道。
我算是知道他拆了包裹归队,为何眉头皱得那么深了,换做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还不如跟大家一起研究一下比较安心。
包着风炉的布料很有质感,是那种蓝底上带着白色祥云的厚染布。我可以想象在这漫山遍野的桃花树下,铺这这么一块漂亮的布,煮一壶清茶饮下,该有多么的惬意。
可它被谁变到这里来的?
林哲宇的奶奶手巧的很,她从娘家带来了一门蓝靛染布的手艺到杭州。爷爷不在家的时候,家里的茶园全靠她一个人打理。但在那个年代,没有多少人愿意停下脚步跑到茶园去装小资,林家的祖业差点就在那个时期终结了。
不过奶奶虽然去世很早,但她活着的时候比谁都热爱生活,她动手印染了一大匹蓝白花布,把它们做成隔帘、把它们铺在茶桌上。我隐约记得在去年拜访林哲宇家里的时候,这些布料还在使用着。
那么,奶奶亲手染出来的布料,和家里祖传的茶具,在什么时候从茶园被带过来的?
这两样东西,能够接触到的人,只有爷爷那一辈、爸爸那一辈、以及林哲宇这一辈了,而林哲宇是第一次来到昆仑雪山,他的父母老实巴交的经营者茶庄,连杭州都没出过几回,我们认为他们也不会千里之外跑到这儿。
奶奶去世的早,她还是个缠脚老太太,我也不觉得她会来。而林岳——也就是爷爷的弟弟,自从成为了海南的邱善以后,便再也没有离开过海洋了,他也来不了的吧?
那还有谁?只剩下了爷爷,他的名字叫林枫。
紧接着,张小爷从放碳的那个口子里,把压住炭灰的铜片取了出来,上下一倾倒,里面就抖落出来一些灰尘,还有几片很小的白色东西跟着飞在空中,我眯着眼睛好不容易捡起来一看,是没被烧尽的几片纸张,轻轻一碰全都碎成了粉扎,可在它们销毁殆尽之前,我还是隐约看到那上面虽然是没有内容,但普遍有几条印刷出来的横杠。
那些纸……是来源于一个画了格子的笔记本么?
我的心脏突然一紧,看向了林哲宇:“林医生,这……纸?”
“难道是他?”林哲宇又抚住了额角,我觉得他的表情回到了生病时的那种头痛发作的感觉,“第一眼看到包裹,我就觉得……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记错了,可为什么……有祥云。”
“祥云?”我眨了眨眼睛,蓝色的布料上的确印染着朵朵祥云,“我是想问,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出发去南海之前,你父母给我们看的那本差不多要烧光的笔记,说是收拾杂物的时候翻出来的,原本属于你爷爷林枫!”
“林枫……字祥云。早些年的时候,那个年代的读书人一般都不会直呼其名,只是到了我这一代,没人有那种习惯,我也忘了他还有另一个名字。”
林哲宇捂着头,盯着那块包着风炉的布料:“蓝靛染布,蓝靛染布是奶奶从娘家带来的手艺,林枫知道海南要建省,让林岳去闯闯的这个消息,也是她娘家来信才知道的。林枫以前肯定也去过那里,奶奶的娘家,就在海南!我忽然记不清楚,那个人是谁了,我到底是在海南还是杭州认识的他。”
一时间,谁都没反应过来,他所说的认识的那个人,到底是指哪一个。直到耗子哥大叫了一声“么云”,我才全身像过了电一样明白过来我们发现了什么。
林枫还有一个名字,就是蓝靛染布上的祥云,只有年代很早的人才会那样称呼他,而那个名字到了他妻子口中,则柔和了许多,她原本叫他“小云”,而加上娘家的口音,林枫,便成了“么云”。
我们在收音机里听到的第十五师的录音中,明确的听到了“么云”这两个字,他似乎是联系昆仑山的十五师和外界的桥梁。如果一切的巧合都是真的,这个么云,就是林祥云林枫,那么,他当然有可能从外面带着妻子做的蓝靛染布和家里的红铜风炉进入昆仑山脉!
可单说这一点,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可以权当联系人么云把东西落在了昆仑山,碰巧被林哲宇捡到,但偏偏,这个万能的么云,又告诉了林哲宇那么多关于南海的秘密!
么云的妻子,娘家在南海,那么他在追求他的时候,显然也在南海边呆过蛮长的时间,所以知道了那么多的事情,后来还让弟弟也去了南海发展。
但是,林哲宇为什么偏说他看到的么云是个少年?
有没有搞错,那可是他去世的亲爷爷啊!
“呵,林大庸医啊,你家的家事看来也够我们喝上一壶的了。”耗子哥叹了口气,小心的把那风炉和染布收好,“不光是你这个人不简单,你爷爷也不是一般人,老子记得你说过,你老婆和你爷爷还是忘年交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