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国经常发呆。
小的时候,他会在晴天把箱子里乱七八糟的刀具摆到太阳底下,磨一磨、晒一晒,然后吸两口土烟,若有所思的愣在那里。
我常常笑话他,不过五十岁,就像村里八十岁不能动的老大爷一样晒一下午太阳,却没有问过,他一个人呆在那儿,脑子里究竟都想了些什么。
他又在发呆了,可这张脸上没有那么多的皱纹,我知道,在营养液缓慢流淌的声响传过来以后,我又陷入了睡梦中呈现出来的老旧记忆里。
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睡眠是什么时候了,反正我们风雪兼程赶到昆仑墟的这段时间里,谁也没工夫休息,除了喝点雪水之外,连吃的都早就没了,大家能强撑着到现在还活着,真是个奇迹。
虽然如此,但在梦中看到的儿时记忆一点也没模糊,我记得在之前的几次记忆回溯中,刘晚庭刚刚把我生产下来,老刘抱着我,稍稍歇息了一小会儿,他就要离开禹陵了。
可是这一次,我看到的他并不在潮湿阴暗的禹陵山洞之中,他身后的光稍微明亮了一些,而且那光线映照不到墙壁——这儿是个空间非常大的新地方!
老刘就那样在我面前呆坐着,这段记忆好像总共就只有一个画面似的,听声音也安安静静,这里只有我们俩,刘晚庭不知道哪儿去了,时间像静止了,只偶尔有“吱啦”一声烧灼便随着火光跳跃,我意识到那光亮来自于非常古老的油灯。
“唉。”
等了好久好久,刘建国才从定格画中苏醒过来一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样的选择,会留下一个什么样的后果,对,还是错,完整,还是毁于一旦。”
“可是没有人知道未来的事情,我也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了。”
刘建国一个人喃喃自语着,把灯拉近了一些,看看我,表情柔和了一些,伸手把我揽在怀里拍了两下。
那盏用来照明的灯细细长长架在地上,我看到灯头上雕刻着一个造型很怪的鸟头。
“至少在那之前,我会陪着你。”
老刘一手抱着我起身,一手擎着那盏奇怪的鸟头油灯,往身后的黑暗中走了过去。光线扩散到远处,我觉得四周有些东西在反射着光芒,他的脚步声发出了很大的回音,一直传到头顶更高的地方。
他停下以后,抱我更紧一些,很小心的保持着平衡,在什么东西上攀爬起来,累得够呛。
“这儿庇护你们这么久,也算是够了,先睡一会儿吧!”
刘建国又开了口,却不是对着我,他靠在一个地方,把手里的鸟头灯高高举起,呼啦一声火焰升腾而起的动静,我眨眨眼睛觉得十分的刺眼,整个儿黑暗中的空间瞬间明亮了起来,刘建国引燃了悬在高处的一只大火盆!
四周显得一片金碧辉煌,好多巨人一起看向我。我觉得身子下面有点颤动,刘建国抬起手臂,“咣”的一声用鸟头灯从下往上砸在大火盆边缘处,里面的火焰马上像有了生命一样四散而逃,一条刺眼的火瀑布倾泻下来,呼呼啦啦流淌了一地!
颤动更加厉害了,不只是刘建国在动,整个空间都在晃,头顶上一阵阵哗啦哗啦的声响,无数接连一起的锁链在火光的照耀中蛇一样蠕动起来,很快,整个地面都被点燃了。
刘建国当然不是在自焚,不然我和他怎么可能在那种状况下还能活着出来,地面是烧着了,可他自己倒是一点事都没有,当我看到一片火焰由盛转衰,熄灭以后露出一个四四方方巨大的物体之后,我忽然心口一阵悸动,差点儿就从梦境中清醒到了现实中来!
我不得不如此的激动,因为表面覆盖物被烧光露出来的那个物体,我是见过的,那上面凿刻出了祥云流水,还有一轮特殊的圆月火山美景,这不是九州方鼎么!
想起老刘照明用的那个鸟头灯,我也终于反应过来,当年幼小的我只是将眼睛中看到的这一幕幕画面印在了脑子里,时至今日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再猛然回头,才发觉那不就是霸王宝藏中的长明灯吗?!
天呢,为什么那么多年前,我会和老刘一起出现在那儿?
我强压下突突乱跳的心悸,继续沉浸在梦境之中——果然没错,我看到的四周反射着灯光的巨人,就是那十二尊金人的塑像,头顶上纠缠难辨的青铜锁链,是供给心脏的营养液管道,而……
而被刘建国一把火引燃、原本包覆着九州方鼎的东西,居然是藏宝室中的那一株九转还魂草!
那种成了精的植物唯一惧怕的,就是人鱼膏制成的长明灯灯油,老刘引燃后撞翻的火盆里,原先存放的就应该是一大盆足够击退还魂草的油脂,没想到在2008年之前,那株可怕的植物还要比当时所见的“草垫子”更大一倍还有余!
还魂草两千年来一直呆在霸王宝藏里、九州方鼎下面,本来我们认为那个没复活前的“草垫子”,是保护九州方鼎掉下来不至于受损的。原来在早些时候,它们对方鼎有着更全面的保护,如果不是老刘烧掉一部分枝条,我还根本看不到鼎究竟被藏在了何处。
随着火势的蔓延,方鼎露出来的部分越来越多了。老刘往上方走了两步,我得以看到方鼎的内部,那个女人……那个躺在方鼎里抱着龙的心脏的那个女人,还没有腐烂!
要知道08年那会儿,她已经烂到只剩下一具骷髅架子的地步了,害我们还以为她也是死在千年以前的古人,没想到腐朽所发生的时间并不长!这个女人俨然和我们推测的一样,戴着那串龙船花,是属于为东王公一族服务的巫女,这一点从她的打扮上就可以看出来了。而且很奇怪,我分辨不出这个女人究竟是死人还是活着的,那些还魂草的枝条不仅缠绕在她的身上,甚至好像是插进了她的身体之中!
从那半边脸上,我觉得轮廓略有熟悉,又确实在不敢妄言她的身份,而且这一切都是记忆中的画面,我无法控制当时的当事人站到更利于观察的位置上去,只能从老刘肩头见着她身体的一半罢了。
“抱歉,我先替夫人送你走了。”
老刘把鸟头长明灯往方鼎里也挥了一挥,那里面的藤条逐渐从女人的身体中退了回去。
他低下头含糊不清的默念了些什么,我觉得画面的摇晃越来越厉害,不仅听不清楚,就连看到的东西也越来越暗,就在我即将从梦境中清醒过来的时候,突然像一台放映机按下了快进档,方鼎中的还魂草消失后,女人的皮肤急速的瘪了下去,恍惚间我还以为是当年在蓬莱仙岛的时候,那些没有麒麟血的叛逆者戴上青鸟面具,出现的急速衰老现象重现了!
女人身体上的变化非常的剧烈,照这个速度继续衰老下去,不用等到2008年,我感觉一会儿的时间她可就要变成那堆白骨了,这时候越来越萎缩的身体蜷起来一些,我突然看到一直没看清的脸终于让我看清了全貌,她……她怎么没有眼睛?
不是闭着双眼,也不是衰老造成的眼窝凹陷,这个女人是确确实实的没有眼珠子的,就和昆仑山上拼接人,还有那些老坛人头一样!
梦中的霸王宝藏黯淡下来,老刘的面容也模糊了,我在一片黑暗中还能感受得到营养液缓缓的流动,后牙床痛得像是要把嘴巴都撕裂开,我该清醒过来了。
原来在2008年,林医生、黄雀、冬爷他们都没有上门找到我之前,我就已经跟着刘建国进入过霸王宝藏了。
之前他提到过什么“霸王宝藏的守护人”,我还在想,是不是那种从生到死住在九里山边、守护着霸王宝藏的秘密不被发现的那种守陵人,类似于守护禹山神陵的小剪刀他们那个姒家。可现在看来我们是不一样的,刘建国完全知道该怎么避开那些险要的机关设计,进入存放着龙的心脏的最后阵地,而且,霸王宝藏是人家项羽盗秦陵留下的藏宝室,而我们姓刘,说起来应该是楚王刘注一族的守陵人后代。
老刘好像提到了一个“夫人”,可是他一辈子都是老光棍,没有娶妻,据林岳回忆在南海的那一段经历所看,他在回到徐州之前是跟着锦夜在跑,也不可能有老婆,那个“夫人”指的是什么?
该不会……
我想到刘注就在旁边的龟山汉墓,突然心头一惊,“夫人”,不会就是另一付金缕玉衣中失踪的那个女人,楚王刘注的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