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也知,在微浓开口说话的同时,那偷‘鸡’‘摸’狗的盗贼已然匿于暗处了。
殿‘门’应声而开,仍旧是昨日那个宫装美人款款踏步进来,手中还抱着几本书册,朝微浓敛衽行礼:“奴婢霁月见过公主。”
上次车辇里服‘侍’的宫婢叫“水月”,眼前这个叫“霁月”,还真是人如其名,仙气袅袅的。
“霁月姑娘免礼。”微浓看了看她手中的书册,询问:“不知太子殿下有何要事?”
霁月便将手中书册奉上,莞尔回道:“殿下说,您养伤期间必定无趣,特命奴婢送来几本书册给您解闷。”
送书来给她解闷?微浓霎时哭笑不得。须知每日教习嬷嬷的课程已足够乏味无趣,她连宗室典籍都没读完,哪里还有功夫去读这些书册?楚璃当每个人都像他一样好读书吗?
然而心中虽抗拒,微浓面上到底还是装出愉悦的模样,谢过楚璃赠书。
那名唤霁月的宫婢也并未久留,与微浓客套了两句,便回云台宫复命去了。两次相见,这宫婢皆是进退有度,不曾表‘露’半分异样,也令微浓挑不出一丁点儿错来。
“他送了什么书?”黑衣男子好似迫不及待,待那宫婢一走,立即便现了身。
微浓回过神来,拿起案几上的书册,逐一念道:“《孙子兵法》、《亡国录》、《子夜吴歌》、《南宫旧事》?这都是什么书啊!”
有兵书,有史书,有诗词,还有话本子……楚璃的品味还真是宽泛!微浓不禁在心中感慨。
“最后一本书是什么?”黑衣男子却突然出声问道。
“《南宫旧事》啊!是坊间流传甚广的一个话本子,讲的是前朝宫闱秘事。”微浓拿起这本书略略一番,颇感无趣:“我从前在酒楼里听过一些段子,没什么意思。”
她话音甫落,眼前黑影一闪,手中书册已被黑衣男子抢了去。后者看了看书皮,又翻了翻其余三本书,恍然大悟一般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见微浓‘迷’茫地看着自己,便也不吝解释:“小姑娘,你马上就要脱离苦海了,今晚子时我便撤了。”
他挨个指过《子夜吴歌》《南宫旧事》这两本书,在桌案上写道:“‘子夜无戈,南宫就势’,他这是在告诉我,今晚子时不见兵戈,让我从南宫‘门’离开。”
“这居然是暗语?你居然能读懂?”微浓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万没想到楚璃继“刺梨”之后又来这一招,而且这次暗示的内容更具有难度。
“那这本《孙子兵法》和《亡国录》又是什么意思?”微浓见他没有提到,便追问。
“哦,这两本书……”黑衣男子按了按右肩的伤势:“他应是在警告我,若再逗留便要‘兵’戎相见,让我‘亡’在楚国。”
“我的天啊!”微浓简直叹为观止,忍不住赞道:“他对你还真有信心,万一你读不懂他的暗示呢?”
“这也正是我疑‘惑’之处。”黑衣男子说着又是蹙了蹙眉:“昨日那个刺梨糕点,还有今日这暗语,是我们‘摸’……‘摸’狗偷‘鸡’之人才晓得的江湖行话。他如何会知道?”
是啊!一个楚王宫的太子,怎会了解盗贼行当的暗语?微浓亦是不解,然只一瞬,这不解又被景仰所替代:“只能说,楚璃实在是太厉害了!我从前走镖多年,都没听说过这种行话。”
“的确是个厉害角‘色’。”许是黑衣男子得了楚璃的暗示,此刻他竟也心情大好起来,伸了个懒腰对微浓道:“为着今夜,眼下我得养‘精’蓄锐了。你不要打扰我,中午多给我‘弄’点吃的。”
微浓巴不得送走这座瘟神,便也破天荒地应下,又问:“我的解‘药’,你是否可以给我了?”
黑衣男子瞟她一眼:“还不行,待我临走前再给吧!”他说着又指了指案上的秘‘药’,道:“这‘药’也给我一瓶备用。”
“难道这‘药’里也有暗语?”微浓再次提起‘精’神。
“我原本也以为是暗语,方才看了半晌,”黑衣男子又带有几分戏谑地道,“事实证明我多虑了,这就是给你外敷的‘药’……用的都是好材料,所以我要带走一瓶。”
“拿去!”微浓话音还没落,已将一个白‘玉’瓷瓶撂入他怀中,恨恨地道:“只要你赶快走,送你了!”
黑衣男子笑着将‘药’瓶塞入怀中:“多谢了。我上去睡会儿!”言毕便纵身一跃,跳上房梁。
因着微浓手臂受伤,教习嬷嬷破天荒给她放了三日假,她又不能呆在寝殿里,只得与初一、元宵在庭中说笑,玩些‘女’儿家的游戏,嬉笑了好一阵子。
初一、元宵皆与她同岁,是从燕国随她和亲而来,两人均受燕王亲自指派,只听她一人之命。初一稳重细心,元宵则活泼一些。但两人总归是十六岁的少‘女’,再如何沉稳,本‘性’还是跳脱的。
不可否认,有这姐妹两人的陪伴,微浓在这深宫之中总算还有一丝慰藉。
与她们嬉闹了一晌午,午膳时,微浓刻意喊着没胃口,吃得很少。待膳后御医来给她换过‘药’,她又嚷嚷着饿了,命小厨房做了些吃食送来寝殿。
黑衣男子吃了不少,又跑上房梁继续“养‘精’蓄锐”,微浓不能轻易离开毓秀宫,实在闲得没事做了,自己倒是跑去偏殿里看书练字,手抄了几页《‘女’训》。
如此相安无事直到晚间,微浓匆匆用了晚膳回到寝殿,便见黑衣男子在屏风后头换‘药’,然后又将身上的器具逐一摆在案上,重新装备。
袖箭、匕首、绳索、伤‘药’、绷带……他还从腰间取下了一柄软剑!且那软剑造型奇特,剑身并非直上直下,而是形如飞鸿的翅膀,材质却又薄如蝉翼,还隐隐透光。微浓好奇之下拿起细看,发现那剑身近乎半透明,将手放在剑身之下,透过那不具名的材质,还能依稀看到掌中纹路。
再掂量着试了试手,剑身很轻,也很软,根本不像一把兵器,而更像是供人把玩的工艺品。微浓忍不住用手去触‘摸’那透明剑身,却听耳畔突来一声提醒:“当心!”
可惜太迟了,黑衣男子说话的同时,她已经触上了剑身,食指立刻被割破了一个口子,霎时鲜血如柱。所幸伤‘药’就在眼前的案上,她赶忙敷上‘药’,这才勉强止住了血。
“这么利的剑,你竟然敢围在腰上!”微浓忍不住抱怨一句。
“你什么眼神儿?没瞧见剑囊吗?”黑衣男子斥她一声,指了指案旁一条腰带似的剑囊,道:“这软剑材质罕见,锋利无匹,需得放在剑囊里才敢戴在身上。”
微浓便将软剑放回剑囊之中,果然这剑变得服服帖帖,不再显‘露’锋芒。
“你竟然还会用软剑?”微浓大吃一惊。须知软剑不同于其它兵器,它剑身柔软如绢,不易掌握运用,习练时又须‘精’、气、神高度集中,因而在剑器中属于高难型剑术,是与硬剑完全不同的兵刃。
在她印象之中,会用软剑之人聊聊无几,大多数人都是用以强身健体,她只见过一人能将软剑使得出神入化,便是教授她峨眉刺的师父。师父平生两套绝学,峨眉刺入‘门’较易,软剑入‘门’较难,因此她便习得了前者。
正是因为自己不会,她才对擅用软剑之人格外高看一眼。
岂料黑衣男子却是笑道:“我可不会使软剑。”他边说边将软剑从微浓手中夺了回来,重新放回案几上。
微浓刹那间明白过来,这就是黑衣男子从天禄阁盗走的东西!
“你可真识货!”她忍不住赞叹:“这等剑器,我可从来没见过!”
“慢说你了,我也没见过。”黑衣男子笑言:“这生意我本不屑接手,也是好奇这把剑才来的。惊鸿剑,名不虚传。”
“原来你是替别人做事!你是赏金猎人!”微浓恍然大悟,险些惊呼出来。
所谓“赏金猎人”,是江湖上一种独有的称呼,而并非真的以打猎为生。说白了,即是明码标价接生意,专‘门’替人做些遮掩耳目的事情,譬如捉赃、追捕、偷盗、复仇之类。
赏金猎人不是强盗,也非杀手,通常是与黑白两道和官府都打‘交’道,游走于正邪之间。他们可以是团伙合作,但高手均是独来独往,价码极高。若是做得出‘色’,一单生意便能赚个盆满钵满,一辈子衣食无忧。
微浓突然对这黑衣男子高看起来,尤其,像他这般敢独闯一国王宫的赏金猎人,必定是顶尖的高手。
“赏金猎人?唔,算是吧!”黑衣男子倒也承认了,但微浓总觉得他语中有些敷衍。
不过无妨,他即将离去,从此他们便各不相干,她也不想打听太多。
黑衣男子也未多做解释,点了一遍装备,重新装在身上,最后又将那把惊鸿剑缠于腰身之上。
微浓冷眼旁观,看到这最后一幕,不禁有些鄙夷:“怎么?太子殿下放你一马,你还要带走这把剑?”
“他又没问我讨回此剑。楚王宫珍宝众多,也许他并不在意呢。”黑衣男子无谓地耸了耸肩,看向窗外叹了口气:“等到日落之后,我便要探路去了。”
许是为了应和他的话,窗外真得忽然变暗。微浓推窗远望,黄昏的最后一缕光晕已渐渐消失在天际,氤氲出一片黯淡的紫‘色’,皎月浮升。
“时辰到了,”黑衣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姑娘,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