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
不明所以的众人对这句话面面相觑时,知道内情的倪剑陡然内心一阵刺痛,有点发白的脸色和大部分人的莫名其妙表情形成了鲜明对比,也就在这时,翼人突然感到有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就像是刻意安慰他般轻轻地拍了一拍。
倪剑讶然回头,路西法那充满理解之情的悲哀面容瞬间映入眼帘,于是他明白了。
至少就周围的这些人来说,自己并不是唯一的知情者,这多少让他感到了一丝安慰,不过仔细想想,倪剑又笑不出来了——作为修伊唯一的老师,路西法在知道这件事情时的心情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他想不出来,也无法设想。
不过他万万没想到,除了他和路西法外,这里还有一个知情者,而且是修伊极力想隐瞒的那个人。
在听到“最后一次”这句话时,蕾娜斯的心就像被利刃狠狠刺了一下,无法用言语形容,也不知从何而起的痛苦随之流进了心田。
自修伊开始表白自己对那个叫普奇娜的女性的感情起,蕾娜斯就被一种非常奇妙的感情所包围,不是嫉妒,也不是羡慕,而是一种类似感激与心动的特殊感情,更奇怪的是,她分明是第一次听到修伊说起这些事情,可这些悲伤场景却在她的脑海中呈现出了极其真实的印象,就好像她真的曾经看过、听过这些事情一般。
冬夜雪林中的纯真告白,漫天飞扬的铃兰花瓣,在寂寥草原上轻裳飘舞的少女,以及抱着心爱女孩大声嘶喊、痛恨世间不公的少年,这一幕幕自己好像都在哪里看过。
这些景象为何会这么熟悉?我到底在哪里看过?又为了什么而看过?如果这些是我真实的记忆,那我又是谁?
蕾娜斯只觉得内心一片混乱,关于这些问题她一点头绪也没有,一时间神族女孩的思绪彻底远离了此刻的现场,别人说什么她已一句话都听不到了,整个脑子完全被这一连串的疑问占据,外在神色也因此变得无比茫然,在很大程度上和大多数人的莫名其妙倒有几分相近,没被人注意到异常。“最后一次……吗?”修斯特喃喃重复着修伊的语句,孤独的身影矗立在那两座墓碑前,默默地目送修伊消失在山谷的入口处。
应该是完了吧。
躲在洞穴中的人纷纷这么想,可修斯特看上去一点离开的情形都没有,这下可苦了在狭窄洞窟中挤成一团的八九人,再听不到什么有价值的话是一方面,长期保持某个姿势所产生的肢体麻木渐渐开始侵袭众人的身体。
“别看了,都出来吧。”修斯特在原地沉默了五分钟后,他突然说出这句话让所有仍在偷听的人大吃一惊:“路西法老师,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就别老玩这种偷窥的游戏好吗?”
被发现了,怎么办?要出去吗?
每个人心里都转着这样的念头,可还没等众人得出一个统一的结论,路西法已首先做出了表率,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后,曾是第一代魔族之王的男子伸手托起头上的草皮盖子,慢慢钻出了藏身的洞穴,而后讪讪地说了一句:“哎,你早知道了吗?”
“废话,我可不像功力尚未复原的修伊,你们几个人的呼吸声就像打雷一般清晰可闻,怎么会察觉不到?”修斯特无奈地摇了摇头:“而且这个专用于偷窥偷听的洞穴做得并不完美,在我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就发现,这里草色偏淡,显然是有非自然的因素干扰了正常生长,地面形状也有少许不正常的凹陷,而且一旦有微风吹过还会发生小规模的风洞回声现象,如果不是有人在地下挖了个相当大的洞,这些反常情况是绝不会发生的。”
路西法低头望望自己原以为挖得完美无缺的隐蔽洞穴,再对比了一下修斯特的话,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可是被学生教训,对老师而言虽然值得高兴,可在现场被揭穿的时候心情自然不会很舒服,于是他苦笑了起来:“你什么不好学,偏偏要去学修伊那人精小子的不留情面,就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但修伊并不知道。”修斯特冷冷答道:“等他走远我才说话,这已经是够给你面子了。”
此时众人已学路西法纷纷从洞穴里钻了出来,听到这话后不禁心头一惊,按修斯特的说法,他和修伊的谈话都是有意说给他们听的,不过慑于修斯特以往的冷漠神色,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阵后,还是没有人有胆直接问他,最后还是路西法将话题挑明:“这不像你的一贯作风啊!我记得你从来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人,这次肯这么帮忙,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修斯特冷冷盯着路西法,好一阵才淡淡反问了一句:“这答案你该比我清楚,你又是为了什么,肯替这些人出头和我对话呢?身为魔族的你,好像没有必要热心助人吧?”
“因为我觉得这些孩子很有趣,比外面世界里的大部分人都要有趣得多。”路西法的回答非常明了:“所以帮助他们是值得的。”
“有趣?”由于面孔全被盖在脸上的封闭式面具所遮挡,修斯特说这句话时的神色没有任何人能瞧见,不过从语气上判断,此刻他的表情一定相当古怪:“就是这个理由?”
路西法拍拍身上的泥土,潇洒无比地一摊双手:“有何不可?”
修斯特似乎是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果然是你一贯的风格呢……我故意让你们知道这些往事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我必须让当事人把事情想起来,仅此而已。”
“当事人?你是指谁?”倪剑有些稀里糊涂地问道:“刚才听了半天我也不太懂,修伊所说的鲁西欧和普奇娜到底是谁?这个故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鲁西欧就是修伊在人界曾用过的另一个化名,四百年前,那时他还只有六百岁,外表看起来和一个十二岁的人族少年差不多,由于憎恶自己的真实身世,趁着亚兰·撒旦发动第二十四次神魔战争的忙碌从魔界出走,以‘鲁西欧’这个完全改变的名字来到了人界的一个小村庄,打算就在那里生活一辈子,而在那里他认识了一个人类的少女,那就是普奇娜。”
路西法有些感伤地看了矗立在山谷中央的那两座墓碑一眼,才代替修斯特解释道:“也许是缘分吧,当时的我正在人界四处旅行,铃兰草原刚好是一个我非常中意的宁静之地,就在那里,我和修伊第一次相遇。”
吃惊的表情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蔓延,一时所有人都当场楞怔得说不出话来,知道内情的修斯特自然不会吃惊,可他也选择了沉默。
路西法再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把自己的话接续了下去:“和这孩子相遇的那一天,相信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日子:天空中电闪雷鸣,乌黑的云层不断地向地面倾泻下密集的雨珠,当我赶到那片到处被暴雨覆盖的草原时,刚好有一道明亮的电光划破天空,将整片大地上的一切事物照得分毫必现,也就在那时,我看见了修伊。”
这次众人的沉默并非因为吃惊,而是每个人都知道他还有下文。“那时的他可不是现在这副浊世贵公子的潇洒模样,在我眼中,衣衫褴褛的他正跪在一片浑浊不堪的泥泞之中,用力地以一双赤手空拳挖掘着坚硬的地面,十指上到处是带着血污和泥浆的伤口,带着木然神情的面庞上挂满了水珠,也不知是落到脸上的雨水,还是从眼中所流出的泪水,那个样子实在是狼狈得要命。”
路西法苦笑道:“在看到他身旁所躺用一件相对干净衣物盖住头脸的人类女孩尸体后,我一切都明白了,于是出于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怜悯,我想上去帮他的忙,可你们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
在场的人一片沉默,这个答案自然没人知道。
“他一把就推开了我试图帮忙掘地的剑鞘,默默地望了我一眼后,继续低头挖着那个还尚未完工的墓穴,而我则当场呆住了。虽然我不想承认,可当时他望我的那一眼的确把我感动了,因为我从未看过那样的眼神——灵魂深处潜藏着无限悲哀和痛苦,却依然善良温柔如湖水般纯净清澈的眼神,而且那种清澈之中所体现出的坚强和执着,更像一道炽热的火焰般咄咄逼人,那是那一刻所下着的倾盆大雨,也无法浇灭的心灵之火。”
路西法轻轻摇着头:“我不是自夸,自从经历过第一次神魔战争之后,我自认为再没有什么眼神是我没看过的,愤怒、痛苦、憎恨、希冀、喜悦还有欢乐,一切生命可能存在的感情都蕴涵在各种眼神中传达给了我,可我在那片铃兰草原上却看到了这种从未见过的生命光辉。日后我才知道,他在那时刚刚遭遇了生命中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可他并没有因此改变自己而消沉,而是以无比坚强的心立下了誓言,而那誓言就是不再让同样的事发生在被命运操纵的人们身上,即使他并不明白所谓的命运是什么,自己又该怎么做。”
山谷中弥漫着如死一般的沉寂,听到路西法这番说话后,所有人都丧失了说话的意愿,脑海中都不自然地浮现起一副生动无比的情景写照——滂沱倾泄的大雨之中,修伊在雷光中闪耀的执着眼神,体现出了与十六岁少年毫不相称的坚韧刚强,虽然双手都已伤痕累累,他依然固执地拒绝了路西法的好意,一心一意地刨挖着地面。对他来说,这件事他必须自己完成,所以路西法也只能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铃兰草原上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构筑出了一副可令人呼吸凝滞的动人画面。
众人终于明白,修伊那种无可比拟的坚强是如何练成的——并不离奇却充满悲伤的叛逆身世,在最灰暗时刻失去最爱之人的痛苦经历,人生中最能摧残意志和灵魂的两件事他都体验过,并且从这样致命的打击中重新站了起来,对命运的憎恨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一道无法从心中磨灭的刻痕,由爱而产生的这份执着已远远超越了常人能够想象的程度。
可以说,现在的修伊是以这份可怕的执着支撑着自己的人生,这个世界的命运甚至都因此而发生了改变。
所以从因果论的最初来评判,这个叫普奇娜的人类女性绝对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真羡慕那个叫普奇娜的女孩,竟能被人爱得如此之深如此之执着。”玛丽嘉喃喃说道:“如果有男人能在我死后四百年还一直爱着我,我这一生也不算白活了。”
倪剑立刻急了:“蠢材,说什么哪?修伊的故事是很感人,但我可不想学他那般爱一个死人四百年,没那么长命是一方面,我不想爱一个不会笑、不会生气也不会掉泪的玛丽嘉才是最重要的!”
“你们俩先别说这种有和没有的事,我们现在关心的是修伊殿下!”虚空当即制止了两人的对话,把目光投向路西法:“路西法先生,既然您一切都知道,那么请您告诉我,这个叫普奇娜的女孩子既然已死了,即使修伊殿下再怀念她也不可能再次见面,说这些不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吗?难道您和修斯特先生只是想让我们知道,修伊殿下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地狱镇魂歌’吗?”
路西法淡淡摇头:“这是一个意思,不过我想告诉你们的并不仅如此,而是这个叫普奇娜的人类女孩和一般的人类并不一样,虽然她的躯体已经死亡,可如果认为灵魂活着人就活着的话,她现在依然还活在这世界上。”
“什么?”所有人都当场大叫起来:“都四百年了,普奇娜的灵魂还活着吗?”
“当时的我并不清楚普奇娜是谁,可在修伊埋葬了她,并为了完成理想而拜我为师后,我才从修伊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出于想对这个弟子多了解一些,我找到了专门负责收集灵魂的魔界死神了解了一下情况,这才吃惊地发现,这个叫普奇娜的人类女孩拥有着极其特殊的灵魂。”路西法解释道:
“北欧亚斯神族主神奥丁的部下中,有一位专门收集人类勇士魂魄进入天国瓦尔哈拉以辅助本族迎接‘诸神之黄昏’的战斗女神蕾娜斯·法琪利,但和这一族其他的神族不同,她并非绝对纯粹的神族,而在以前是一个人类。尤其特殊的是,作为三个人拥有一个灵魂的女战神,当其中一人觉醒时,其他两人就转世为人,擅长挑选人类魂魄的蕾娜斯就是以这种亲自体验的方式了解了人们的心灵,也这样流转了无数代下来。拥有普奇娜这个名字的人类,她的灵魂根本不受死神的管辖,会自动回到瓦尔哈拉转世成为新一代的战斗女神蕾娜斯·法琪利,若时间上没有出差错,在这里的蕾娜斯小姐应该就是在四百年前转世的,剩下的结论应该不用说了吧。”
脑子还乱糟糟的蕾娜斯顿时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意识到路西法说了什么,望了面露奇色的众人一眼后,指着自己非常惊讶地问道:“我……就是修伊所爱的那个……普奇娜的转世?”
“应该没错,不过另外两个与你同生的灵魂现在都已不在了,现在的你就是你自己,继承了四百年前普奇娜灵魂的新生命。”路西法笑了笑:“由于亚斯神族已灭亡,奥丁神也已死了,所以蕾娜斯·法琪利收集战魂的任务也彻底完结,三位一体、轮回转世的方式也再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那两个魂魄消失了也很正常,修伊选择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救你,就是因为只有已卸下责任的你,才是鲁西欧在四百年前所爱的那个普奇娜,蕾娜斯这个名字只是应现有的神族体质和力量留下来的罢了,具体以后叫什么,那要看你自己的决定了。”
“等等,你说的不合情理,”蕾娜斯沉思片刻后忽然叫了起来:“我的确是四百年前才觉醒,并开始为奥丁大人收集战魂,可既然我曾作为一个人类与修伊所化名的鲁西欧共存过,为什么他们所说的事之前我一点都不记得,直到刚才才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呢?说不准那个普奇娜,只不过是我所接触过的人类魂魄之一,我不过是在偶然间把她的记忆和自己的记忆混淆了而已呢?”
路西法盯着有些焦躁的蕾娜斯看了好一会,才缓缓答道:“是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可是你自己真是这么想的吗?我大致可以理解你急于否认过往记忆的理由,因为正如那个时候的普奇娜所说,那些痛苦实在是太深了,而且你此刻最珍惜的,是遇上修伊后所形成的这个自我,想把过去忘记也不是很难理解……但是我想再告诉你一件事,转世为人的女战神一旦苏醒,她作为人类时的记忆就会被封印起来,即使去除了封印物也不会马上想起来,而需要很长久的时间,所以你到这时才想起来也不奇怪。”
“封印物?”蕾娜斯愣了一下:“那是什么东西?”
“嗯,是你很熟悉的东西。在你四百年前觉醒之后奥丁就把它戴在你身上,直到诸神之黄昏时才被破坏而失去作用,现在也还在你的身上。”路西法一指蕾娜斯:“就是那枚你作为神族纪念的尼培尔根戒指!”
蕾娜斯吃了一惊,探手进怀中摸出已残缺不全的那枚戒指,她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是它?”
“我是从米尔多那里得到答案的,作为神族之王的她可有很丰富的知识,这件事是她无意中告诉我的,日子一久也忘了,直到在四百年前碰到修伊并知道了这件事,我才想起米尔多曾告诉我,亚斯神族的尼培尔根戒指有封印前世记忆的特殊能力。”
路西法耸耸肩膀:“当然你全不相信也行,不过存在的事实是不可更改的,否认过去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在这点上修伊可作为你的老师……你自己想想吧,到底是否应该承认过去的自己,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现在的你并不需要过去。”
蕾娜斯无言以对,她的确在潜意识中排斥自己前世可能就是普奇娜的事实,原因也正如路西法所说,她此刻只想承认现在的自己,更不想回忆起以前身为人类的痛苦记忆。
“蕾娜斯,”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后,同样身为女性的玛丽嘉和菲莉丝都明白她现在的想法,不约而同地走到她身旁,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没必要勉强自己,不想回忆就彻底忘了吧,对我们来说,现在的你就是最真实的,没必要和过去纠缠不清。”
蕾娜斯感激地望了望两人,正想开口说话,却被修斯特突然的一句话彻底打断:“我反对,我也就算了,但这对修伊和鲁西欧不公平。”
“修伊和鲁西欧?还有你?你的脑子没问题吧?”眼见事情快要圆满解决,老酒鬼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黑衣骑士修斯特的这一搅局,顿时使现场的气氛又紧张起来。七十几岁的老头因此心头无名火发,也不管对方是拥有卡雷格斯很可能在下一刻将自己劈成粉末的强悍战士,张口就骂:“鲁西欧是修伊在人界的化名,有必要分开说吗?而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修斯特没有回答老酒鬼的质问,他用行动代替了回答——原本放在卡雷格斯剑柄上的左手陡然松开,和右手一起掀起了那副银色封闭式面具的边缘,咯哒一声机簧松脱响后,修斯特的真面目顿时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老酒鬼顿时瞠目结舌,其他看到修斯特真正模样的人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修斯特的面孔居然和修伊完全一模一样,脸型、五官、发色都无可挑剔地相同,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就只有头发比修伊长许多且和女性一样光滑柔顺,皮肤由于长期遮掩在面具下显得有少许白皙以及眼神冷漠得可怕这三样了。
“修伊,啊!不,这肯定是哪里搞错了,修伊从没说过自己有兄弟啊!”老酒鬼对着修斯特那张脸看了又看,接着就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要么就是这人有毛病,没事把自己的脸整得和修伊一模一样……这么说他不是变态吗?”
晕。
修伊说话的确是很不正经,不过碰到讨论严肃的问题,他也只在有结论时才开玩笑,没有下什么决定或得出什么结果前他总是很认真地就事论事,而现在刚好是连修伊都不常开玩笑的时机,因此老酒鬼此话一出,除修斯特外的其他人几乎当场吐血。
路西法可能是被修伊开惯这类玩笑,抗打击恢复能力明显比任何人都高,当场就苦笑起来:“老酒鬼先生,请不要说笑好吗?改变自己的天生模样去模仿别人,这种人不是疯狂的崇拜者就是闲极无聊,你看修斯特像这种人吗?”
“我曾听说,有一些人经常面孔死板板的像一根木头,可真实性格却和外表完全相反,总能在最恶劣的情况下开最恶劣的玩笑。”老酒鬼一指修斯特:“虽然真正见过这种人的见证者不多,但确实有这种人存在,路西法,这家伙是不是这种人?”
修斯特微微叹了一口气,伸手将面具挂在铠甲右肩的一块突起处:“在你眼中,我的印象就这么无聊吗?”
知道对方绝不是修伊,老酒鬼自然谁的账也不买,当场就数落起对方无聊的证据来:“啊,是啊,冷漠无情好像冰块,木口木面不喜欢说话,偶尔一说口气也跩得像别人欠你钱似的,我个人最讨厌这样自以为是的人,这种人不无聊谁无聊?”
耳听老酒鬼越说越激昂,火焰空间的人都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毕竟修斯特手上的那把卡雷格斯可不是吃素的,更不能由刚才修伊骂他没反应的事单方面确定,这个人是绝对不发火的闷葫芦,于是虚空和倪剑立即上前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可却被一脸看好戏表情的路西法拦住,在被魔族之王丢了个“放心,没事”的暗示眼神后,大家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哎,我也没办法啊,毕竟我只是鲁西欧纯粹力量的分身,感情方面的东西还是修伊这个分身继承得多一些。”路西法说没事果然没事,修斯特听了老酒鬼的话一点也没生气,但在露出为难表情后作出的这句回答,却让所有不知内情的人当场心脏骤停。
他竟然自称“纯粹力量的分身”?还有最重要的那一句——“修伊这个分身”,这是什么意思?
修斯特毫不在意地双手一摊,对众人解释的口吻依然如往常一般平静淡漠,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无视大家的震惊表情,然而随着他所说话语的逐渐增多,听者所受的震撼也越发强烈,因为他是这么说的:“还不明白吗?四百年前的修伊的确是一个完整的人,可现在的修伊和我一样,只是当年那个人的分身,理由一方面是为了方便彼此互相配合,把具体执行和具体策划来个明确的分工,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让鲁西欧这个善良的性格能留存下来,为了这个目的,我和修伊分别从鲁西欧的灵魂之中分离出来,我继承鲁西欧,也就是过去那个修伊混合了神魔人三族的庞大力量,而修伊继承了他的智能和情感,也就是那时鲁西欧所拥有的一切愤怒、悲哀、痛苦和忧愁,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分身,现在正沉睡在那普奇娜墓地旁边的地下,一个由魔法所构筑出的特殊时空之中。从某点意义上说,那个正在沉眠的人才是真正的鲁西欧,因为在那个人的心中没有任何负面情绪,我和修伊一分离,他就只留存了对普奇娜的深刻爱恋,以及没有被那个执着信念所束缚的纯真和善良。当然,为了保险起见,他的痛苦记忆也被我们全部带走了,只留下了相对美好欢乐的片段。”
全部人都呆住了。分身、灵魂分离、记忆转移,这些在常识中都很难加以想象的字眼,居然在这一席话后成为了活生生的事实。说实话,他们宁可相信修斯特刚才都是在说谎,可在把目光转向对这些事知情的路西法后,他们的希望破灭了。
路西法的面容悲哀而平静,眼神所包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没错,他说的全部正确。”
“看来你们还不太相信……也罢,看证据吧。”修斯特显然已没有再解释的耐心,身影一瞬间已平移到那两座并排的坟墓前,伸掌朝地下虚虚一按。
灰黑的泥土如波浪般翻滚起来,沿着顺时针的方向螺旋状迅速分开,接着一道明亮的金黄色光柱从修斯特手掌正对的地方笔直射出,就好像那片地面之下埋着一个小太阳一般。
众人纷纷朝那道光柱走去,虽然依然不太相信所谓的“分身”真的存在,可对那道被修斯特称为证据的光芒到底是什么,所有人还是抱着相当程度的好奇心。
一分钟后,所有看清楚光柱中到底是什么的人全部怔住了。
果然是证据,而且完全无懈可击。
那片地面之下居然是一片像无水井一般的虚无空间,从上往下看去深不见底,而那辉煌灿烂有如太阳般耀眼的金黄色光芒,则是从虚悬在这片空间中的一个透明水晶体中散射出来的,而凝固在这块巨大水晶体核心处的,赫然是一个十六岁的魔族少年。
少年的面庞清秀爽朗,虽然和现在相比略微稚嫩了一些,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一眼看出,这个有着和修伊极其相似模样的魔族少年,多半就是修斯特口中的本体,四百年前以鲁西欧之名与普奇娜邂逅的修伊·华斯特。再没有任何怀疑了,修斯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只是分身……吗?”虚空两腿一软,就这么跪倒在了这眼“井”边:“这九年来我一直跟随着的修伊殿下,竟然只是……”
稍后一点才和修伊相遇的火焰空间和菲莉丝也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虽然相处时间并不长,可在他们眼中,修伊毫无疑问是一个极其独立而特别的人,无论谁都不会认为,他只不过是一个分身而已。
“也不用这么失望,你们所认识的修伊和我不同,他的确有资格作为一个独立完整的人存在。”修斯特望了明显有些无法接受事实的这群人一眼,突然冷冷说道:“他继承了本体的大部分感情和智能,而且在魔界以魔族三皇子的身份生活,暗中操纵三界的势力平衡,还有放弃一切和你们踏上旅程,这一切经历都是你们所认识的修伊所完成的,因此修伊依然是修伊,你们眼前所看到的这个人只是四百年前的一个人类少年鲁西欧,虽然他是造成现状的源头,可他并不代表我和修伊两人的独立人生,这么想的话你们能接受了吗?”
修斯特的话仿佛给所有人的神智敲上了一记重锤,在理解了他的说法后,众人终于从一片混乱之中恢复过来,稍微整理了思绪之后,菲莉丝首先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说分离是为了留存鲁西欧的善良性格,可这样做有意义吗?与其将因爱而产生的负面情绪分离,倒不如把一切感情都集中起来,以完整的生命形态静静等待她的转世,这不是更好吗?”
“你还是不明白呢。”修斯特淡淡叹气:“只有将那些负面感情分离之后,这个人才是真正不带任何仇恨依然善良温柔的鲁西欧,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爱已重新转世的普奇娜。我和修伊并不是能给她幸福的人,我们都因为誓言和执着的感情而背上了必须完成的使命——对一个男人而言,丧失一切甚至是令心爱的女性流泪,都无法阻止他实现自己的理想和使命,也就是一个人一生必须完成的事情,爱上这样的男人并不是一种幸福,所以我和修伊的分离是必须的。一切骯脏卑鄙、充满血腥的事情,有我们承担就够了,鲁西欧的使命就是让普奇娜,也就是现在的蕾娜斯幸福,这就是理由。”
在场的人都被修斯特的解释惊呆了,这种为了爱人不惜自我牺牲到极致的纯粹理由,完全超出了一般人的常识和理念,要说疯狂一点都不过分。望望在水晶中静静沉睡的魔族少年,看看一脸淡漠的修斯特,再想起一直微笑着面对她却总是保持着不温不火距离的修伊,蕾娜斯一切都明白了。
也正因为明白,她才更加感到锥心的刺痛——所爱的人就在面前,却要强忍着把一切都倾诉出来的想法,把所有的秘密都深藏在心底,痛苦每时每刻都因为爱人就在身旁而更加深刻炽烈。蕾娜斯简直无法想象,修伊在和她一起同行的这一年中,到底是怎样忍受住了这种非人所能承受的自我心理折磨,他平日里那份灿烂的笑容又是在怎样一种心情下展露出来的。
“那家伙的日子不多了,我不让他独自背负着这个秘密死去,才会没揭穿你带着一群人在偷听的事实,还配合你演出这场三流话剧的。”除开几个知情者外,修斯特接下来的话让现场遭遇到了如陨石坠落般的巨大冲击:“不过那小子居然一点也没听出来,这倒是证明他的情绪确实不稳定,才智也受到了一点影响呢。”
第十一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