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考试那两天,我算是了解了小学时代的课本里那句“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的意境。整个学校银装素裹,随时抬头望向天都能看见一片一片的雪花。有时候雪花正对着瞳孔掉下来是黑乎乎的一块影子。

最后一场考完出来的时候操场上居然有一个不倒翁一样难看的雪人靠在白色三角形似的常青树旁边。那是我见过最丑的雪人,但还是有很多学生去拍照或合拍什么的。样子很快乐。我冲那边的方向乐了一个,回头看了眼图予考试的教室。

接下来的校园就像地狱解散,人去楼空。我并没什么要收拾,但呆着宿舍里很久。等大家都走了,我才提着一个轻便的包下楼,那时候已经没什么人了。正合我心意,这样不用挤。可能刚在寝室喝白开水喝多了,下楼有点想上厕所。我提着包往操场那边的女厕走,正好会路过那个丑得惊世骇俗的雪人。走近了才发现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一路顺风。

得,堆雪人的人也算有心。不过也不能肯定那是谁写上去的。

我出来的时候用手机给它拍了张照,电量显示只剩下一格。图予当初忘了把充电器拿给我,我也懒得去买。估计用不了多久它就该关机冬眠了。我踏着一踩就咯吱响的雪去了火车站,我不用提前买票,那个地方的票永远都是不紧不慢的销售着。半小时不到我就坐在了回家的火车厢里。那个铁皮甲子里窗户紧闭,小道上是来来往往的湿脚印。车厢里没什么人,我找到我的座位坐下,把窗户稍稍打开了一条缝透气。

窗户外的景色飞快得跑过,铁轨的声音有节奏的响着,就像催眠曲。我喜欢坐火车,一坐一夜,看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或窗户外面一闪即逝的景色可以想很多事。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就发着呆让大脑休息。

回家。家。我对着玻璃呵出一口气,上面迅速白了一片。我把它擦掉,外面华灯初上,轨道下的街道车水马龙的热闹。有点店铺上还贴着圣诞老人的图案。我想起走之前路过那个小书店的时候它紧紧关着门,好像和我很陌生。于是我也很陌生的打量着这一切过节的装饰。

我不喜欢在车厢里吃东西也不喜欢在车厢里睡觉,一夜不吃不喝不眠,我看着天黑来临,又看着日出驾到。轨迹越来越偏,我离那个小村庄越来越近,可是,怎么毫无他人那种过节回家兴奋激动的感觉?

因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迎着风雪“哐当”一下推开门。那条铁链子哐当当的拉开,锁上锈迹斑斑的枯黄颜色印了我一手。院子里长了不少杂草,现在枯萎的和积雪耸搭在一块儿,好不荒凉。我哈了好几口气,赶紧把门关上。我住的地方有点迎风,所以比别处要更冷。雪越下越大,裹着风吹进来我有点受不了。飞快得跑进堂屋把门关上,包包放下的时候明显震动了一层灰。不能嫌它脏,我只有放寒假暑假才会回来一趟,那时候家里才有人收拾,所以这样也已经很好了。至少没有蛇蚁横行。

我把小厨房的铁炉子提到堂屋,然后生火洗锅。在锅里烧了点水随便放了些青菜叶子,加点调料就煮着吃了。我甚至不用碗,直接拿筷子在锅里捞。其实我就是直接用手也没什么。我一边站着夹菜,一边从门缝里看外面的风雪。桌子板凳上都是灰,我一会儿要搬出去刷一刷,现在也懒得收拾,只好站着。只有这个时候我才会想起那个老太婆。那个我并不喜欢却也和她相依偎多年的可恶老太婆。

我抹了抹嘴,把筷子丢进锅里,把头发绑起来,在外套上围了件围裙就准备动手收拾这件虽然破,但我还指望晚上在这儿好好睡一觉的屋子。堂屋的门被我打开,有些风吹进来吹落了灰尘。也有些冷,不过过一会儿我就不冷了。我正准备把堂屋角落的米仓收拾收拾的时候,有人在猛拍大门。

是隔壁的李罗子,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不过读完初中就分开了。他没再上学,而我考进了城里的一中。一年到头就只有我从学校回来,他从外地打工回家才能见上一回。他瘦了黑了,也高了。

“嘿嘿,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大门口一长条的脚印。”李罗子冲我的笑出一口白牙,闪进我屋里。大大咧咧地问:“刚回来吧?收拾到哪儿了?要不要我帮忙?”

“不帮忙你来做什么?”我把一块布四个角打了个结盖在他头上,“挡挡灰。”然后示意他和我去搬米仓。那是个木头做的,不算太重,但是够大。

李罗子一边给我搭把手一边不怀好意地吓唬我:“细妹,你这房子一年半载的不住人,小心米仓底下有条蛇!”

我白了他一眼,可下一秒脸就白了,真被他这张乌鸦嘴说中了。只不过米仓底下没有蛇,有一条长长的白蛇皮。我从小就怕这种东西,下意识地一松手,李罗子“唉——!”了一声,手上的整个米仓拿不稳就稳稳砸在我腿上了,压着我整只右脚。

李罗子也吓得不行。慌忙把米仓推开,让我把脚拿出来。

“你看,我说别的不准,怎么说这个一说一个准!细妹儿,你脚没事吧?”

我揉着脚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要么怎么说他是个乌鸦嘴!“没扭没断。还好这米仓里的东西不多。”

李罗子将功赎罪地扶我起来,然后咧着嘴尴尬地笑。

“行了,我真没事。你帮我把拿东西弄走,然后帮我找找家里有没有蛇,免得晚上一会儿爬出来了。”我掸掸裤子上的灰,想想这个就觉得恐怖。

可李罗子说:“别,一块儿打扫吧。一会儿完事了我再去找,免得一会儿你又看见——”这回他识相得噤了声。

最后按他说的做。

Www.т tκa n.co 我们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算把家收拾得有点人样,接下来的小半天时间我们都在进行地毯式的搜索!虽然接下来我们并没有遇到什么,而李罗子也告诉我冬天蛇是不会爬出来的,这我知道。但我就是固执地非得让他找。要万一呢?对于自己害怕的事物就是放一万个心,还是会怕有一个万一。

太阳落山的时候雪渐渐小了,李罗子摸摸肚子又摸摸后脑勺,回头挤眉弄眼地冲我说:“细妹儿,真找不着!别找了,我帮了你一天的忙饿都快饿死了,你赶紧去做吃得去。”

我说:“你回家吃去,我这里没吃得。”然后拿着我还没洗得锅敲了敲,示意他看。

李罗子气得脸都绿了,指着我说:“你,你搁以前就是一典型的周扒皮!”

我一筷子打在他手上,“别指我!”

“行!”李罗子甩了甩被我打疼的手,就跑了。“你给我等着。”

还真是等着!

没过一会儿李罗子拿了一大包东西到我这儿来了。像个耀武扬威的将军,把东西全哗啦一下全倒在我桌子上。“现在有东西了,煮吧。”

我看了看,全是超市里买得一盒一盒的菜,有荤有素。他是故意的。我掏出一盒牛肉片来问他:“这么多东西你不会和你爷爷奶奶一块儿吃啊?!”

“他们也有,这先放你这儿你这几天吃吧。等雪停了,我跟你一块儿去菜市场买点别的东西。别老是一回家就拿菜叶子对付自己,当自己是小白兔啊?”

“你才是兔子!想吃什么?”

“青椒炒牛肉!”这是他最爱吃得一道菜。

“没青椒。”

“……那你看着做吧。快点!”

“……跟我去田里看看吧。”

“你家又没种青椒,看什么啊。”

“别家有。”

“……细妹,你真邪恶!”

“那你还吃不吃?”

“吃!”

最后不知道是哪家的田里少了几个青椒多了几个脚印,总之我家的饭桌上多了一盘青椒炒牛肉。李罗子故意说以后随时来我家蹭饭,叫我顿顿饭菜走做得像样点儿。

我说:“不像样你可以不吃。”一句话把李罗子给噎着了,惹得他吹胡子瞪眼地盯着我,最后气闷闷地扒着饭说:“细妹,你就是条蛇!”

“反正你不是法海。”

“……!!”

其实李罗子一家对我都挺好,他家就两位老人和他过。他是三岁被捡来的孩子,我是七岁就没爸没妈的孩子,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跟家人相处一样吧。他更像我的哥哥,力所能及地帮我顾我,比如说以前上学谁欺负我他就立马去揍谁,现在我们也都是选择同一天回家,不然就是他提前回,然后等我。等着帮我收拾屋子。再就是,总会给我带很多食物来,就像今天这样。

饭吃好的时候天都有点模模糊糊的黑了,我收拾碗筷,李罗子躺在椅子上装大爷。我踢了他一脚,“还不回去!”

“知道了,就走。晚上栓好门啊。”

“嗯。”

“走了。”

“嗯。”

李罗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踏着雪走了,黑色大衣在风里一鼓一鼓的,牛仔裤上都蹭上泥巴。

其实,我也不是总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