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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清有一个学生名唤马航, 他有一个堂哥马恒,马恒在东南县的德安书院受教。

德安与清行的关系就像是长风山寨与县民,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 针锋相对。

马航此人性情柔弱, 唯一坚持的事就是不顾家人反对投入楼清名下, 开始时家人对于楼清教导出一位县太爷对他的坚持是无话可说, 可在楼清名下受教不过一年,楼清就出了这么多事。

先是被传断袖,后是以男子之身下嫁季长风, 断袖分桃本就让人看不起,何况楼清与季长风还如此光明正大?

家人早已劝他离开清行书院转入德安书院, 一是有个照顾, 二是德安历史悠久, 为东南县五大书院之首。

家人劝不住,只好让马恒来劝。

最近几月发生的事马恒有目共睹, 听到马航说楼清要带他们上长风山寨,用膳过后,拉着马航进了书房。

“为兄早跟你说过楼清虚有其表,不可进清行书院念书,你不听兄长, 今日可知错?”马恒关上门, 气冲冲道。

马航缩着肩膀站在一旁,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老师不是那样的人。”

马恒听他狡辩, 更气了:“那长风山寨就是个龙潭虎穴, 吃人不吐骨头,他还带着你们送上去, 你敢说他不是怀有目的?”

马航嗫嚅道:“能有什么目的?老师已和季长风成亲,他只是想缓解我们的关系。”

马恒恨铁不成钢道:“断袖分桃,有悖伦常,你还认为他是对的?”

马航道:“何错之有?”

马恒道:“他本身就是错,长风山寨虽未为难过我们,可他毕竟来路不明,你怎知他不会忽然发难?”

“我...”

马恒见他哆嗦,不禁软了语气:“连马大人陈大人都无可奈何的人,你们能有什么本事应对?”

马航咽了咽口水道:“你的意思是,楼先生故意引我们上山?”

“莫非不是?”马恒哼道:“前阵子李龙那事就发生的凑巧,按照季长风的性子,他不可能会跟楼清做假夫妻。”

“怎会...?”马航惊疑,可是季长风一直都是行事果断,他娶了这个人,怎会放在家里供着?难道真如兄长所说...

马恒道:“季长风心机深沉,足智多谋,连陈大人都吃过他的亏,你怎知这不是他的诡计?”

他还是个少年,从未用过心机与手段,明明只是一句话,他却听得心惊胆战,马航道:“你是说,连老师都被利用了?”

“楼清有没有被利用我不知晓。”想起听到的那番话,马恒不敢断定。

“可是...”马航迟疑:“季长风为何要引我们上山?”

这说不过去,在过去的二十年里,长风山寨一直不肯让外人进入,现在山寨里的人,都是季正林一手把关,均来历不明。

唯一一个被驱逐出寨的石方也只在长风山寨待过一个月,除了长风山寨的人,无人知道里边到底是何模样。

“我也想不透,长风山寨一直严谨,忽然肯让外人进入,它看似明朗,却像进入一个更大的迷宫,知道前方有路,却不知道通向哪里。”

马航听的浑身是汗,同窗对于此事都不怀疑,就算在开始有过迟疑,但是考虑到楼清,他们都会同意前往。

危险不会有,可前面等待着他们的到底是什么无人猜得透。

马航舔了舔嘴唇,道:“那我...那我后日还要去吗?”

“去。”马恒道:“我与你同去。”

听闻此言,马航如吃定心药,顿时安心下来。

“去了才有机会得知他们打得是何算盘,才能见招拆招。”

见到马恒意味不明的笑容,马航又担心起来:“大哥万不可冲动,若是得罪先生...”他就不能在清行书院待下去了。

马恒道:“他若是为难你,定是心中有鬼,你怕什么?”

马航呼口气,就算是楼清身陷流言蜚语,他还是愿意在他名下受教,只因这人...有着传奇的一面。

以清行书院学生结成的队伍占据了城门外的一条线。

辰时,阳光明媚,微风吹送,远方白云悠悠,近处行人不绝。

因着要早起,前一夜楼清住在了清行书院,季长风偷偷下山陪了他一夜,破晓后又赶回长风山寨。

楼清与邱尚一同前来,到了才发现他们两个最晚。

“陈大人真守时。”邱尚不咸不淡说了句。

陈涛道:“彼此。”

邱尚道:“难得让陈大人等,草民荣幸啊。”

陈涛淡淡瞥了他一眼,邱尚这样阴阳怪气的样子陈涛已不是第一次见,可以说早就习惯,或者说如果哪天邱尚对他客客气气的他反觉得慌。

楼清对他们两个一大早就这样‘好精力’表示无奈:“莫要胡闹,正事要紧。”

邱尚耸耸肩,往学生队伍走去,查点人数。

他点了一圈,一个没少,还多了许多家长。

“老师,可以出发了。”邱尚喊道。

楼清点点头:“那就出发吧。”

由邱尚楼清带头,壮观的队伍一路招摇的往长风山寨进发。

季长风回到长风山寨嘱咐了一番,便躲进了屋子。

用了早膳,监督云蛋蛋背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晨宿列张...”云蛋蛋并没有摇头晃脑,稚嫩的声音糯软舒服,反倒让季长风安静下来。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季长风微笑道:“你爹爹听了一定很高兴。”

云蛋蛋两眼放光,似乎看见了楼清的笑容与夸奖。

季长风摸摸他的头,道:“你爹爹也快回来了。”

云蛋蛋道:“爹爹今日不是有事要做吗?”

季长风嗯了声:“此事十分重要,我们就在这等爹爹回来。”

两父子叨扰间,季有德走了进来:“当家的,先生回来了。”

季长风道:“谁在前边接待?”

季有德道:“大齐。”

季长风猜也是他,常昶与庸医基本做了甩手掌柜,加上又是他吩咐不需太给脸,定然不会前去接待。

“让兄弟们留点心,保不齐有什么人溜进来。”

季有德颔首:“我们明白。”

季长风道:“去吧。”

季有德领命而退。

季长风烧水泡茶,顺便拿了一包花生糖给云蛋蛋:“只可尝味,不可多吃。”

云蛋蛋欢欢喜喜接过,当即拆开包装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他刚泡好茶,热烟袅袅,庸医与常昶就走了进来。

“来的人还真不少。”常昶坐在一旁,将季长风刚斟好的茶端走了。

庸医顺手就给夺了过来:“你真打算让他们遛一圈?”

遛一圈,他以为遛狗吗?

季长风给常昶斟了一杯,安抚他皱起眉的心情:“人心中一旦有了猜测,就会想方设法证明,只是举手之劳,我为何不成全他们?”

“不了解你的人还真给你骗了。”庸医评价道。

“那也好过我被别人骗。”季长风笑道。

“我觉得你先前那‘风仁院’的提议不错,反正正名了,总不能还叫长风山寨。”常昶看着庸医道。

庸医道:“绝顶山寨的伙食不错,待遇也好,你若是改名,请先告知我。”

常昶大惊:“你竟是绝顶山寨的奸细。”

他只是不想成为‘风仁院’的其中一员...庸医暗地吐口血,面上却还要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你的提议太好,不适合我这个孤家寡人。”

明明是他提出的...常昶觉得自己很冤,十分冤。

这两人吵吵闹闹大半辈子,季长风见怪不怪,连云蛋蛋也习以为常了:“薛爷爷,昶爷爷,吃糖。”

那两位当即化身慈祥爷爷,一口一个夸。

“蛋蛋真懂事,昶爷爷爱你。”

“那是我教的好。”

云蛋蛋:“...”他明明是出来转移注意力的。

季长风面不改色的将云蛋蛋那被啃了一块的花生糖再次包好,放在一旁桌上。

一盏茶后,季有德又走了回来,较之先前,他此次脸色凝重,季长风瞥了一眼,便知内幕:“吵起来了?”

“先生有一位学生名唤马航,马航的堂哥同他一块上了山,巧的是他是德安书院的学生。”

“德安书院与清行书院一直不合,若由他挑起此事倒也不奇怪。”

“马恒言语犀利,字字藏针,先生尚能应对。”

“无碍,先生有准备。”

季有德再退。

“德安一直自诩高尚,又是东南县城五大书院之首,你与先生的婚事,怕是要被小题大做一番。”常昶道。

季长风道:“沉淀多时,也该爆发了。”

庸医悠悠道:“我只是觉得你欠先生的又多了。”

季长风笑道:“我自会对他好。”

前方辩战激烈,季有德去而复返,这回他脚步急促。

季有德一进屋便道:“马恒联合多位师兄弟一同对先生发难。”

像是能想象楼清此时的孤立无援,季长风的眉头皱了起来:“陈涛是何态度。”

“马恒似乎顾忌陈涛,只对先生与你的婚事添油加醋。”

自诩高尚便是站在‘正义’的一方,在这个世道,断袖不被‘正义’所容纳,陈涛深知此理,所以不敢轻易发言,怕反对楼清不利。

庸医按住要起身的季长风,劝道:“你出去只会加剧情况,并无作用。”

关心则乱,季长风并没有料到马恒还带着人一同上长风山寨,若不是庸医及时按住他,他此时定冲了出去,季长风冷静下来道:“让小尚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这笔账他迟早要讨回来。

季有德又急急而退。

三人担心前面情况,饮茶也没了味道,更如坐针毡,三人见过大风大雨,对付过山贼,巧妙应退过官府,受过伤流过血,却第一次在人言面前慌了心思。

很快,季有德又带着消息走了回来。

他一进门正想张嘴,季长风却先问了:“情况如何?”

季有德闭了嘴又再张:“小尚已将陈涛拉入战局。”

季长风问道:“说了何话做了何事?”

季有德道:“小尚只说了一句,‘存在即是合理’,陈涛本就关心先生,现下有了理由自然会介入,再则,书院学生对于马恒针对先生本就不爽,如今小尚一说这话,他们也不会再当旁观者。”

可以想象前面是有多壮烈,庸医与常昶对视一眼,放下心来。

季长风道:“怕是没这么快消停。”

季有德忽然笑了下:“没错,马恒见小尚改变了局势,就说了一句‘清行书院当真是开东南之首例,夫子下嫁男人,学生又不伦不类’。”

不伦不类当然说的是邱尚着女装抹胭脂一事。

“结果呢?”

“陈涛当然不愿,当即责问马恒,德安的高尚是否就是藐一切功德,以犀利言语攻击长辈。”

楼清的身份自然算得上是马恒的‘长辈’。

季长风道:“马恒定会说‘长辈以德行品志传人,夫子更要行大道之风,楼清虽有功德,却不足抹去他下嫁山贼之劣迹’。”

季有德点点头:“相差无几。”

季长风猜测马恒即将此事提起,更会咬着不放,特别是对他的身份,定会‘加以强调’。

季有德又道:“所以小尚一掌拍碎校场木桩,说‘反正会为难自己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面子也不用给了,既然论辩没有结果,不如武斗’。”

“所以...”季长风迟疑了下:“这梁子还是结下了。”

“而且仇深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