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64

马有成在公堂等待, 随从都在外面,他背着手,视线看着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

他的神情专注且平静, 眸光却很亮, 好像将所有的感情都隐藏在那双眼眸里。

陈涛换好官服来到公堂, 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半弯腰, 揖礼道:“下官拜见马大人。”

马有成四十多的年纪, 一身大红官服更衬得他成熟内敛,嘴畔含笑,又显得温和可亲。

他伸手扶起陈涛:“一别数月, 陈大人可好?”

陈涛道:“劳马大人惦记,下官一切安好。”

马有成见他不卑不亢, 更露欣赏, 犹记他刚入仕时, 虽为人沉静,可也难免青涩, 如今过去不过半年多,就已游刃有余,难怪梁思凡另眼相待。

马有成收回打量,笑道:“陈大人不请本官入内一坐?”

陈涛自觉失礼,不敢多言, 领着马有成入三堂。

下人端上点心, 陈涛亲自泡茶, 两人一斟一饮, 虽无言, 却不突兀。

忙着赶路,看见精致的点心, 马有成还真是饿了,放下茶杯,他又拈了块点心,慢条斯理的吃着。

陈涛端坐在一旁,见马有成咽下点心,又及时将茶杯斟满。

一来一回,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两人还没说一句话,最后还是马有成憋不住了,笑道:“陈大人沉得住气,竟不问本官来意。”

陈涛身子一颤,惶恐道:“下官以为大人是思乡。”

思乡这话没错,马有成曾在东南县任职三年。

马有成道:“那现在怎不坚持你的想法?”

陈涛恭敬答道:“若是思乡,大人怎会说下官沉得住气。”

马有成哈哈大笑:“陈大人真是聪敏。”

陈涛揖礼道:“马大人过奖。”

马有成道:“陈大人不如猜猜,本官为何来此?”

陈涛很诚挚的摇头。

马有成完全没有被拂了面子的恼怒:“本官是来道喜的。”

陈涛依旧懵懂。

马有成道:“人生四大喜事,一是久旱逢甘雨,二是他乡遇故知,三是金榜题名时,四是洞房花烛夜,陈大人可知了?”

这四个喜事对于目前的陈涛来说依旧是沾不上边,可来道喜的人是马有成,马有成身为知府,那就只有一事...

陈涛连忙道:“大人莫要愚弄下官。”

马有成摇摇头,将调任公文掏出递到陈涛面前,示意陈涛打开。

陈涛半信半疑打开,可看了内容后,手中的公文差点滑落。

“陈大人可看仔细了?”马有成道:“皇上任命你为户部侍郎。”

陈涛又惊又慌:“大人莫不是搞错了?下官...”他才上任半年多吧。

马有成笑的神神秘秘的:“那盖的是什么印回答的还不够清楚吗?”

那是皇帝用的印,陈涛见过,正是如此才惊讶。

马有成解释道:“有一事说与你听听,东阳县前任县令黄次超贪赃枉法,梁大人手握证据,劝他坦白,而黄次超袒露的,竟不止他一人。”

官场从来都是响答影随,并非一人独斗,这道理陈涛明白:“此事关联户部?”

“没错,除了司徒毅,整个户部都参与了。”

也不知是吹进来的风太冷还是马有成的话太惊悚,陈涛竟觉得后背发凉。

朝中官风糜烂,个中势力独自坐大,陈涛身在官场,又怎会不明白?这户部尚书乃是当朝太后的亲兄长,也是保皇一派,和太后关系一向和睦,太后虽独居深宫,可皇帝是有名的孝子,如今被查办,怕是太后也同意了。

置天下百姓不顾,只为中饱个人私囊的官都不应该留,梁思凡仅用数月就将户部官员全部革职查办,手段与胆识都非一般人能比,可背后的艰难险阻呢?

若是户部尚书发狠,杀人灭口怎么办?意识到这点,陈涛后背竟沁出汗水,对梁思凡的敬佩又加深了几分。

马有成见陈涛脸色百般变化,也知他心中所想,只是佯装不懂,问道:“陈大人在想什么?”

陈涛老实道:“下官只上任半年,不足以堪任户部侍郎。”

马有成道:“你可知是谁向皇上举荐了你?”

这十分好明白:“是梁大人。”

“没错,梁大人回京时也曾到过府上,说起了你,言语中难掩欣赏,他道你为人正直,懂进退,能公正处事,你虽政绩不足,可这是难得的机会,京城乃天子脚下,你此次上任,见识当大大提升。”

马有成句句在理,没有谁想固守眼前三分地,往上爬是人之本性,陈涛也不例外,他的确惊慌,可掩不住欢喜,天子脚下,那是天下最繁荣的地方。

马有成见他眉宇生辉,也知他是心动了:“恭喜陈大人。”

陈涛连忙收回心神,谦虚一番。

被雪花覆盖的清行书院,白墙灰瓦,诗意盎然,静如水墨画。

书房内,炭火在火盆内烧的火红,将房间烘的暖洋洋的。

“此事当真?”书房忽然响起一道惊呼声,郝俊连忙将头避开几分。

“马大人一早就进了县衙,午时管家回陈家报喜,事情传了出来,又未见陈大人否认,应当是真。”郝俊回答。

楼清难掩激动,清澈的眼眸更像是雨后的天空,澄清明亮:“这才半年。”

郝俊也露出痴迷:“陈大人年纪轻轻,就已官拜户部侍郎,当真让我们望尘莫及。”

一旁的邱尚听他们两人恭维那人,只管饮茶,不想参与。

楼清道:“莫要灰心,你不比尚学差。”

邱尚终于插上一句:“他也只是比你早出生几年。”

郝俊道:“夫子此言何意?”

为了方便区分,他们都是喊邱尚为夫子,楼清为先生。

邱尚道:“若是他与你同辈,指不定状元是谁。”

“...”所以这真的不是在安慰他吗?

楼清见邱尚插话,跟着道:“只是不知他何时启程。”

邱尚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若是启程,他定会来寻你。”

楼清扭头望过去,可速度不够快,邱尚已经垂下了眼眸。

可他们两人想多了,因着年关将近,陈涛的调任公文里明确的写着陈涛可以年后上任。

“下午的课劳烦你了。”楼清现在迫切的想回长风山寨跟季长风分享这个消息。

邱尚问道:“老师要回去了?”

楼清点点头。

邱尚看了眼窗外,道:“还下着雪,老师不如等等寨主。”

楼清也看了眼,见雪势有缓,便推辞了邱尚的好意。

等他系好斗篷,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后,骑着马直奔城外。

季大齐刚送走送信人,还未将手中的信封收进怀里,就听见嘶鸣声,抬头一望,手中的动作就慢了,然后给楼清看了个清楚。

楼清先前与一位骑马的陌生男子擦肩而过,如今又见季大齐守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明黄信封,便知对方是送信人。

“谁的信?”楼清下马问道。

大风刮得狠,声音一吹就散,可季大齐还是听了个清楚:“二少爷的。”想了想,又道:“先生可愿帮我带去给当家的?”

今日是好事成双?山下陈涛刚被升职,山上念了几日的季长存终于有信了。

“烦请你将马儿安置好。”

两人一手交马一手交信,然后错开身子,楼清往里走去。

说到季长存,楼清嫁给季长风半年多了,可始终未曾见过此人,前几日常昶和庸医还念叨着将近年关,季长存也该回来,若是不回来也该有书信抵达,为此楼清还在意了几日,谁曾想今日就给他碰上了。

楼清直直进了院子,推开门的那一刹,温差之大几乎让他背过气去。

季长风从书本里边抬起头来,见到裹得严实的楼清,先是一愣,再是指责:“谁给你的权利不用等我的?”

楼清解下斗篷,哆嗦了一下,走到火盆旁一边取暖一边观察季长风的脸色。

季长风的胡子长得很怪异,虽然将大部分轮廓掩盖住,可却看的出胡子紊中有序。

季长风此时的面色并不好,像是对于楼清私自回山的行为很不满。

明明爱人是在生气,可楼清心里就跟抹了蜜似的甜,他探身到季长风面前,亲了亲那双薄唇,暖暖的。

“我想你。”

季长风眼里的不满渐渐被笑意取代,然后楼清递了件更让他高兴的东西。

季长风一看是信,眼眸都亮了些。

“我回来的时候刚好撞见送信人,大齐让我带来给你。”

季长风兴高采烈的拆开,神情动作都似一位关心自己常年在外弟弟的兄长。

楼清也跟着温柔了眼眉:“二弟何时回来?”

见季长风将信塞回信封,楼清便忍不住问道。

季长风摇摇头,显得有些失落:“二弟说京城有事,今年不回来过年了。”

这双喜临门还真是表象...“可有说是何事?”

“没说,不过你不用担心,二弟虽在京城,可身边有不少朋友。”

“...”到底是谁担心?

季长风将信放在一旁,看着楼清道:“现在你可以解释为何不等我而自己回来了。”

“...”他今天似乎很无语。

“嗯?”季长风音调稍变。

楼清连忙道:“你可知马大人回来了?”

“那与你有何关系?”季长风蹙眉。

嗯...他似乎高兴太早了,自古‘官贼不两立’,虽然察觉自己兴奋过度,可事已至此,楼清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了。

季长风听完他是为陈涛高兴,又想跟自己分享,一时间哭笑不得。

“我的夫人该记着我才对。”

楼清点点头,这点他做到了。

季长风又道:“谁也不能想。”

他不曾生有二心,楼清再点头。

季长风再道:“就算是为陈涛高兴都不行。”

“...”他不是无语他是懵懂。

季长风幽幽道:“我会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