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72

江南富庶, 山川秀美。

在江南富中之富的季家就像是县衙于东南县,随便找个路人问,都能给你指出一条道来。

条条大道通季家, 这是季家给楼清的第一感觉。

风烟俱净下一片绿意葱葱, 楼清将视线从院中竹林收回, 微不可闻的叹口气。

季家哪都好, 可就是太陌生。

而这只是其一, 无助才是重点。

五日前的深夜,他们在边村偶遇本家的人,天亮之后一同启程, 三日之后抵达江南,楼清想着季长风受了伤, 到了季家就能休息, 可刚下马季长风就公事公办, 以不可抗拒的姿态,让二管家约了江家谈收拢南江码头的事。

楼清知道这事迫在眉睫, 不然季长风不会放着还未苏醒的季时雨不管先去筹办此事。

他这个在东南县能大展身手的教书先生到了江南就变得一无是处,看似养尊处优,实则如履薄冰。

在这繁华而人声鼎沸的季家,楼清处处拘谨,深怕自己给季长风添了乱。

虽没有公婆, 他却有妯娌, 明为季家大少爷的夫人, 可他地位尴尬。

与长风山寨的自然不同, 在季家的他如芒刺在背。

院子很静, 只有在风吹竹尾的时候才有沙沙声,它优美的像首曲子, 潇洒自在。

楼清叹口气,来季家不过三日,他却觉得累了。

楼清抬头,正好一片竹叶在眼前缓缓落下,他鬼使神差地抬手捏住,竹叶的脉络清晰,条纹清楚。

修长的手指摩挲而过,恋恋不舍似的,大力一些都不敢。

丁护院进门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温润如玉的男子,低眉敛目,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一片竹叶,而是恋人,静美的让人不忍打扰。

丁护院再斯文也改变不了是个武人的事实,他只是静了一瞬,就开口喊道:“楼先生,二少爷醒了,想见见你。”

‘呲啦’,美好不过一瞬,下一刻那像‘恋人’的竹叶应声而裂,楼清略感愧疚,不过是季时雨想见他,竟吓得将手中物撕裂了。

“二弟醒了?”楼清的声音轻的像是喃喃自语。

丁护院道:“一个时辰前醒的。”

想必是还见了其他人...楼清猜得没错,在他们回到季家的那一日,出外寻药的人也回来了,耗时三日,终于将解药调配出。

季家的五脏六腑齐全的不像话,便是楼家,想要医治伤病,都得请求御医。

季家却在府中自己养了几个神医,季时雨中毒的这段时日,有人寻药,有人续命。

受了无妄之灾,季时雨不仅没过一个好年,身子也消瘦不少。

楼清见他的第一眼,他还在床上睡着,双眸紧闭,呼吸虚弱。

等今时相见,除却面色依旧苍白,两颊凹陷,他已经能开口说话。

楼清进屋时,看见了施雅,那是季时雨的妻子,季长风的弟妹,季家的二少夫人,也是今时季家后院的主子。

施雅并非一人在,她的贴身婢女在一旁抱着年仅一岁两个月的季云凡。

施雅人如其名,安静文雅,相貌端正,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那婢女比施雅年轻个一两岁,也是端正明润,乖巧可人,季云凡窝在她怀里,正咿呀咿呀的挥着小手臂。

楼清朝那孩子微微一笑,孩子咿呀的更厉害了。

丁护院不知这一大一小的互动,见了季时雨,揖礼道:“二少爷,楼先生来了。”

季时雨披着玄色外衣靠坐在床头,青丝随意绑起,露出一张带着病态的脸。

见过季长风的面貌后,楼清第一次见季时雨时便知这两兄弟眉眼有几分相似,大概是都随了父亲。

季时雨轻轻一笑,对楼清道:“恕我不便,不能对大嫂请安。”季时雨是商人作风,一语中的,拖泥带水不是他的风格。

楼清忽然一愣,面露羞赧,他小心翼翼不让自己出格,可季时雨却一言挑破。

楼清悄悄打量了下施雅,见对方果真面有异色,不禁心沉。

“你身子要紧。”楼清小声道。

季时雨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局促,指着一旁的小凳子道:“大嫂坐下说话。”

那小凳子就在他旁侧,离施雅远,却意外的面对面,楼清坐下时背板挺直,微侧着身子,让自己的视线尽量都面对季时雨。

他不想逾距,可也不甘被否认。

季时雨面带愧疚道:“大嫂初回本家,难免不习惯,大哥忙着南江码头的事,不能陪着你,到底是时雨无能。”

纵使楼清阅人无数,经历也算丰富,可在季时雨面前,他一时还是把握不准对方心思。

季时雨初醒就让丁护院带着自己来相见,若不是为难,就当知道他对施雅有所尴尬,定不会让施雅留下,可若是为难这又是为何?

季长风从未说起他与季时雨感情不和,那定是好的,还是说,季时雨只是反感季长风娶了自己?

想到这个可能,楼清越发局促,仿佛如坐针毡,额头竟溢出冷汗。

经历那么多事后,楼清早已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对方是季长风的兄弟,那是家人,楼清不能不重视。

这种局促在面对梁思凡时都未曾有过,可今时却...

“长风是季家的一份子,当以季家为先。”

他身为季长风的夫人,当把季长风放在前面,这是言下之意,季时雨听懂了。

他带着病态的脸忽然扬唇笑了下,看着施雅的目光带着炫耀。

施雅却是紧紧盯着季时雨。

季时雨脸上的笑一瞬而过,若不是楼清低下了头,一定看得清楚。

“你与大哥成亲时,我本想前往祝贺,可本家事多繁忙,只托了礼过去,望大嫂万勿介意。”

楼清不由得想起季长风给他的那块佩玉,成亲当日,季长风的确说玉佩是二弟赠送,可季家称季时雨为二少爷,那梁思凡...莫非那块玉佩是季时雨送的?若真是这样,倒也能说通了,以季家的人脉财力,弄到上贡皇室的红玉玉佩倒也不稀奇。

只是那块龙形玉佩...楼清不禁暗自腹议,季时雨当真是财粗胆大,竟用此当做新婚贺礼。

“二弟有心,是我虚受了。”

季时雨道:“大嫂回家三日,住的可还习惯?”

“弟妹照顾有方,一切习惯。”楼清揖礼,目光低下,也掩了他一门心思。

若没有施雅身边的小婢女在眼前晃,一切都是好的。

楼清多少能知道施雅在打什么主意,施雅见他的第一眼所表露出来的情感就不对,对季长风是尊敬,对他则是隔了一层无形的圈,将他和季长风划分开来。

季长风一回来,施雅身边的小婢女也会出现,总是有着那样这样的理由。

开始楼清并未注意到,他太紧张,若非出现太多巧合且被他多次看见小婢女暗中偷看季长风,他也不会察觉。

施雅并不接受这段关系,所以楼清很疲惫,他无力做些什么,更不能对季长风明言,他怕季长风以为他善妒。

有了前车之鉴,楼清再不敢耍小脾气。

施雅插话道:“先生就当是自己家,随意便可。”

先生是季长风怕家仆称呼他大少夫人他会尴尬而让他们叫的,长风山寨的人也这样叫他,可楼清总觉得不亲切。

大概是这个亲人还未走进心里,楼清这样想。

楼清笑笑不言。

季长风是‘欢迎回家’,他是‘权当自家,随意即可’,亲密疏离就是这么分的。

季时雨毕竟大病初愈,久聊不妥,楼清与他说了一会话,见他精神不佳,就借言离开了。

季时雨并未挽留,让丁护院送他回院,自己又再躺下休息。

院子里假山流水,花木素雅,富野生趣,楼清却无心思欣赏。

丁护院在一旁察言观色,他与楼清的接触并不多,路上三日,大家并肩行走,楼清给他的感觉就是斯文儒雅,他虽是个武人,可出生江南,生来便有书生气,因此知道眼前这人其实不同凡响,他对季长风好,一路照顾,细微不至。

季长风在他们的面前绷着脸,暗地里却百般炫耀,不得不说,有这样的人相伴是种福气。

可龙阳并非人人都能接受,也许久了会潜移默化,他相信这并非是楼清第一次遇见,这路走来本就长,一生两个字,上唇压下唇的功夫,可它是明日又明日。

丁护院并不打算开口劝导,明日总得有风景才美。

楼清并未想过施雅会来找他。

她款步而来,如踏莲花,优雅大方。

楼清强装淡定的请她坐下。

“打扰了,先生可有空?”

楼清给她斟了杯茶,微微一笑道:“不知弟妹有何要事?”他早已换下那一身厚重的衣服,穿着青衫,他的气质本就沉如山,淡如水,出尘脱俗,如今微微一笑,更觉繁花盛开,好看至极。

连施雅都有些怔然,这个对手比想象还要强大。

施雅回过神来,似乎为了掩饰之前的失态,她故作轻松笑道:“难道无事就不能找先生说说话?”

楼清连忙道:“弟妹见外。”关键是她根本没有妯娌的自觉啊。

施雅道:“我听说长风山寨的几个小孩很喜欢先生。”

东南县到江南季家有近十日的路程,她这些话是听谁说的?

但只是一言,楼清就知对方的来意,他四两拨千斤道:“弟妹有多久见过蛋蛋了,那孩子乖巧伶俐,像极了长风。”

施雅道:“蛋蛋是季家长孙,日后总要回归本家,自是大哥的孩子,像大哥是当然。”

楼清眸光一闪,道:“聪明伶俐的孩子谁都喜欢,何况我与长风已喜堂三拜,早是一家,哪还分彼此。”

施雅忽然叹气道:“可怜蛋蛋年幼丧母,大哥整日繁忙,我总担心他忽略了蛋蛋。”

楼清哪会不懂她的言下之意,当即也明白这糊涂装到底,人就是得罪了。

“蛋蛋叫我一声爹爹,我自会悉心教导。”

施雅忽然深深地看了眼楼清:“说来冒昧,先生毕竟是男儿身,不懂我们女子心思,怕是有所出入。”

那一眼包含万千,楼清顿时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施雅说的不无道理,他要忙着学院的事,蛋蛋大多数时候都是交于常昶与庸医,自他和季长风同床共枕后,蛋蛋也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楼清知道自己亏欠蛋蛋,因此在其余的地方他尽量弥补,蛋蛋叫他一声爹爹,他不想让蛋蛋白叫。

但并不代表他会将季长风拱手让人,楼清可以容忍小婢女在他们眼前晃,但爱情是他与季长风的。

想通之后,楼清觉得自己该坦白了,他并不适合与人斗心,也做不来这事:“弟妹言之有理,不知弟妹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