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冬雪把那用笔写在纸上的东西给了小孟,她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一共写了有好几页纸的内容,上面写的都是她在外面的一些所见所闻和她的亲身经历。
小孟虽然识得几个字, 但并不能认全, 不过没关系, 岛上的古大夫不仅医术精湛, 学识也是渊博, 小孟就把冬雪给他的纸拿去给古大夫看,让他给他念那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小孟一听才知道雪儿竟是把她在外面的所见所闻写到了纸上。
再后来,岛上的民众们每天晚上都会集中在一个时间段去古大夫家听古大夫给他们念那纸上的内容, 就像听故事听说书的一般。
冬雪自觉写的并不是多么有趣,她只是平淡简单地在纸上叙述写下了她平生的一些见闻, 但那在小岛上的人们听来却觉得有意思极了。
也许是古大夫照着那上面的一些内容又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将其更加丰富了, 而且他说得又绘声绘色, 于是让那群没见过外面世界的人对外面的天地更加充满了向往和憧憬。
只不过古大夫虽然跟他们绘声绘色地叙述,但其实他心里却是对那些外面的事都无动于衷的。他只喜欢埋头钻研医术, 与花花草草为伴,他觉得待在这与世隔绝的小岛上正合他的心意,小岛上有少数人也是这么想的。
但对小孟这样的年轻人来说大多数都是向往着山的那面,海的对岸是怎样的一方天地。
小孟也跟岛上人说了,纸上的那些都是雪儿亲自书写的。
于是小岛上的人们就不由好奇地向小孟问:“难道雪儿姑娘她是不会说话吗?”
这么些天他们都很少见到冬雪出过门, 她一直都是待在小孟家里, 她不是没有出过门, 只是出门的时候已是夜深人静, 岛上的人都已经进入梦乡, 所以才从来都看不到冬雪出来。
也只有小孟有几次在晚上看到她出门,每一次她好像都是去往那座冰山那里。
从一开始的只能走到冰山山脚下, 渐渐的,她能爬上去一点,一次比一次高,最近几晚,他每每都能看到她不用爬,就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飞到半山腰了。
看到她的身体渐渐恢复,小孟从心底里为她感到高兴。
虽然不知道她是要做什么,也曾问过,但她却从来都很少开口与他说些什么,她不愿说,他也就不多问,只是每次都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去那座冰山,生怕她会遇到什么危险,就想着跟在她身边好能及时保护她。
可是他近来却觉得自己已经逐渐跟不上她的步伐了,一开始她去到山脚下,再到每次爬上去一点,他还能与她一起,默默陪在她身边守着她,但就昨夜他亲眼看见她不过足尖一点就飞到半山腰上,他却是还站在山脚下无能为力像她一样,一眨眼的功夫就飞到半山腰上面。
他上不去,但是他还是会在山脚下默默等她到天快亮时,再一起回家,有时候他会在山脚下等她时困倦地打起盹来就地睡着,有时候他又能睁大眼睛仰望她一夜。
与她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时间长了,小孟本以为会与她就像和岛上其他的邻居那般,关系如同亲人一般亲近,可这段时间他却发现并不是,反倒是,他与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她就像是夜空中高不可攀的星与月。
光芒夺目却高冷孤寒。
她身体一天天的恢复,需要他帮助的时候日益变少。
少年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淡淡失落感。
他听着小岛上那些他再熟悉不过的岛民们的话,忽然就想到了雪儿这些天的变化,他愣神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与他们说:“不是的,雪儿会说话的……”她的声音是他听到过的最好听的声音了。
顿了下,他又喃喃地道:“但是她好像不太喜欢与人说话,这些天她在我家里住着,她也没怎么和我说过几句话。”大多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坐在冬雪屋外的窗户下自言自语同冬雪说话,但是雪儿很少回应他。
岛上民众们点了点头,又为冬雪找了个说辞:“可能人家姑娘还觉得这里生疏,小姑娘害羞怕生嘛。”又像是在安慰小孟。
小孟抿了下唇,望着自家房屋的方向,不知道雪儿这个时候是不是还在练什么功。
她的心里好像只有她的那什么功,对其他的事情完全不关心,有时候他看她打坐着,淡漠的就如同一座冰雪雕像。
“咦~这不是快谷雨了吗?我们岛上一年一度的迎雨神的篝火晚会又快要开始了,小孟到时候你把雪儿姑娘叫上,咱们一起来庆祝迎雨神热闹热闹!”有一人突然提议道。
很快也有其他人附和着,“对啊对啊!把雪儿姑娘也叫上,这样我们聚在一起也好熟悉熟悉拉近一些彼此的距离,让雪儿姑娘融入我们这个大家庭,让她一个人不会觉得在岛上孤孤单单的。”
小孟觉得雪儿她不太可能会去,但听了众人的话之后还是点了点头,说:“回去我就去问问她的意见。”
“那好那好,天色也不早了,今天的故事也都听完了,我们都散了各自回去休息吧。”
众人闻言,也都一个两个从古大夫家散了。
小孟也往自家走。
到家门口时正好看到冬雪从堂屋出来,往前面柴房走,小孟忙加快了脚步迎上去,笑着唤了她声,“雪儿。”
冬雪淡淡地嗯了声,便又听小孟道:“雪儿谷雨那日我们岛上会在火海边举行篝火晚会,你要不要去?岛上的人都希望你能够去。”他清澈明亮的眸中满怀期待,右耳上那枚月牙环随风轻轻摇曳。
“火海边,篝火晚会?”冬雪轻轻出了声。
小孟点头嗯了声。
冬雪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她轻启樱唇,“好。”
小孟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答应,一时感到有些意外的惊喜,不禁眉开眼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来,耳上那枚月牙环随着他的笑而晃动着,在月光映照下微微撩人。
冬雪是来柴房找晚饭时他给她汤中加的几粒雪白的小果子的,只是她环顾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顿了顿,她开了口向少年问:“你晚上给我吃的那雪白的果子还有没有?”
那雪果吃到嘴中甚是有一丝清甜冰凉,就像是冰雪一般的味道。
而且它不仅口感很好,似乎还能助她练功,所以她才来此寻找。
小孟一听,忙点头,“有啊有啊当然有!不过现在家里没有了……你还要吃吗?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摘。”
冬雪点了下头。
少年得到肯定的回答,想也没想就顺其自然一把拉过冬雪的手往外欢快地跑去,另一手又指着后面的冰山,“那雪果就是在冰山脚下摘的,这几日正好是结果子的时候,你想吃多少,我就给你摘多少。”
少年拉着冬雪似一阵风般往冰山脚下那里跑,皎洁的月光下,他笑着跑着,明朗纯真而又质朴淳厚,那手掌温热而有力,掌上有茧,冬雪任他拉着,望着少年的背影,竟一时没有抽离开他的手掌。
那一夜,少年爬上高高的雪树为冬雪摘了一夜的果子。
很多年后,冬雪都还记得那段往事,那时候他们碰巧在江湖上相遇,少年已经成为了当时天下第一的剑客,而冬雪则是江湖上的一个传说,是无数人心中神仙一般的存在。
他们各有所成,在江湖上都赫赫有名。
不过那都是后来的事了。
*
四月二十,谷雨。
人间四月,雨生百谷。
不知不觉冬雪已经在这小岛上住了有一个多月了。
谷雨那日傍晚,小岛上的人们就开始在火海边张罗着篝火晚会。
小岛上的人几乎都来了,家家户户带上各自准备的吃的喝的,围着火海将带来的菜和肉串在树枝上就着火海里的火烤。
人们围坐一圈,夜幕降临时,年轻的小伙和姑娘们上前载歌载舞,欢唱一团。
岛上民风淳朴,岛民热情,冬雪被他们簇拥着,这家给她递上刚烤好的菜,那家又给她递来热腾腾的肉。
冬雪坐在他们中间感到有一些不适,她向来冷清惯了并不喜欢这样的热闹,但见他们那般热情,和那一张张纯朴的脸,她难得没有冷冷地拒绝,竟就手都接下了他们给她的东西,直到她手中再也拿不下任何东西。
小孟跟着那群小伙姑娘们一起去唱歌跳舞了。
冬雪并不怎么能听懂他们在唱着什么,但旋律是动听的,跳的舞也是优美欢快的。
火光跳跃着,歌声在耳边回荡,一群人围在一起欢声笑语,说说闹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质朴而纯真,不是别有用心,她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温馨的场面了。
她听着歌,看着舞,似乎是被他们的笑容所感染,也或许是她看着眼前此情此景自己真的感到有一丝开心,她不自觉唇角划过一弧浅浅的笑。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笑过了,那一刻,她身后山海失色,漫天璀璨星河与那一轮皎皎明月也因着她那一笑黯淡了。
不知是火光映着,还是怎么?她清寒的眸中仿佛也闪过了一丝温暖的光。
转瞬即逝,却异常明亮。
小孟余光一瞥似乎看见她好像笑了那么一下,他恍了恍神跳着舞步旋身走到她面前,向她弯腰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款款伸出作请,少年开口露出洁白的一排牙齿来,“雪儿你来和我们一起跳舞吧?”
冬雪摇了摇头,“我不会。”
“没关系啊!我可以教你。”少年不由分说便将她拉起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当中。
欢声笑语,载歌载舞,鼓声被拍出欢快的旋律来,他带着她一起跳。
欢快的,自由的,无忧无虑的一支舞。
仿佛回到了她还在父母膝下时那段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然后那样快乐的日子总是一晃而过。
不知不觉,已近子时,篝火晚会也进入了尾声,众人三三两两散了,冬雪被少年带着跳舞,转的有些头晕。
等到人都快走完了,他们俩才开始收拾东西往家回。
路上冬雪忽然问少年,“你救了我,有什么想要的吗?”
与其像司竹空那样,身上之物被动地被他夺取,不如她先主动问他。
也好以后不会对他有所亏欠,那样便能两清,他们之间偶然相逢遇见的缘分,她在这里短暂停留的时日,于她来说也只不过是一段过眼云烟。
少年闻言略停了下脚步,抬头仰望着天上一轮明月,好似被她的问题问到了一般,想了很久才挠了挠后脑勺说:“我,也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啊……”顿了下,他又道:“如果可以,有一天,你要走了,可不可以带上我,我想去看一看外面的天地……”也想走她所走过的路,经历她所经历过的那些事。
他又低眸望着她,眼里只有她,他知道她是不属于这里的,总有一天,她会离开的。
他不会拦她,因为她去哪里是她的自由,而也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住她的路。
冬雪轻轻嗯了声,“我知道了,我会带你出去的。”
那声音轻若浮烟云雾,然则诺言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