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一片混乱肮脏,十来个失去手脚的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地面上,或骂或哭或嚎,地上亦是一片狼藉,竟然还有便溺的痕迹,血腥味伴随着恶臭扑面而来,简墨再度低劝:“王妃……”
沈千寻站在那里,不动不移,只问:“简大人,你说这里有专人护理的!可我没看到!”
简墨在殿内巡视了一番,正色道:“王妃,属下没有说谎,负责在此照应的,是一位老军医,十分尽职尽责的,怕是有什么事走开了!”
“尽职尽责?”沈千寻冷笑,身后突然有苍老的声音响起:“这位姑娘,是觉得老朽苛待他们了吗?”
沈千寻转过身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出现在她面前,面容黎黑,腰身微佝,面无表情,她直白的反问:“没有吗?”
“没有!”老者漠然摇头。
沈千寻轻哧,又歪头看了一眼狼藉的现场,简墨忙道:“王妃,你误会了!并非老吴不愿打扫,实是这些人,他们意志崩溃,道德也随之沦丧,他们是故意这样作贱自己的!”
“原来你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王妃啊!”老吴眸中浮起一丝鄙夷,“老朽还当是谁在这里义正辞严呢!您怕是没立场来同情可怜他们吧?他们之所以会如此,是谁造成的?”
“老吴!”简墨低叱,“你在说什么?”
“嘴巴长在我这老不死的身上,当然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老吴瞪眼,“一只脚踏进坟墓的人,什么本事都没有了,就只这说实话的本事还是有的!”
“老吴,你误会王妃了!”简墨认真道:“王妃确实很关心这些伤兵的状况!”
他说这话,是发自内心,可是,在这种时候,听起来就像溜须拍马,老吴讽刺大笑:“连简大人也被蛊惑了,祸水就是祸水,果然非同凡响啊!”
他的爆笑声引得殿内的伤兵一同看了过来,听到祸水两个字,那些人就似一群恶狼看到肥嫩的羔羊一般,牢牢的盯住了沈千寻,及至确认沈千寻就是老吴口中的王妃时,竟然脱着残躯一蜂窝的爬了过来,他们的眼中闪着绿莹莹的光,森白的牙齿紧咬,似要把沈千寻抓来撕扯碎裂才够畅快!
“贱人!贱人!”
“荡妇!荡妇!”
“祸水,还我腿来!还我手来!”
他们愤怒的叫嚣着,对着沈千寻狂吼,有个人突然抓起身边的东西向沈千寻扔了过来,其他人很快效仿,能抓到什么,就扔什么,这屋子里本就恶臭难闻,这下更加难以形容,简墨挺身而出,将沈千寻护在身后,大声怒叫:“你们是疯了吗?你们难道忘了,昨夜是谁给给你们治伤医病吗?”
“若不是因为她,我们怎么会这样?”一个年轻的失去双臂的士兵暴跳,“要是有人打断了你的腿,再来帮你医伤,你就得感激她吗?”
“不是因为她,你们就无需上战场吗?”简墨声嘶力竭的叫,“既然从军,便当将生死置之度外,胡乱迁怒于人算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竟然全都这般疯狂!”
“无需任何人蛊惑!他们悲惨的经历,在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们!”老吴抱臂作壁上观,时不时的扔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却轻易便将本就激愤的情绪挑拨得愈发旺盛。
沈千寻呆呆的站在那里,那些可怕的怨怼的吼叫声刺破她的耳膜,直达脑际,她的头突然痛得厉害,像是有人拿把尖刀在里面拼命搅动。
她终是把自己想得太强大了些,虽然来之前便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可是,想像是一回事,看到鲜活的现实又是另外一回事,这冲击力如此之大,令她呼吸微窒,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简墨一把抵挡着伤兵的进攻,一边急急劝:“王妃,别再发愣了,快走吧!他们都已经疯了!跟疯子根本就没有道理好讲!”
沈千寻苍白着脸,定定的盯着他看,她的眼底一片乌青,眸中灰落黯淡,蕴含着无限的痛楚悲哀,人却仍固执的杵在那儿,似是已灵魂出窍。
简墨低叹一声,当下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硬是将她拉扯了出去。
直到那些鬼哭狼嚎的声音消失在耳畔,沈千寻才似略略回神。
她低低致谢:“多谢简大人!”
简墨同情的看着她:“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已经失去理智了!他们怨天恨地,会不自觉的想要找一个对象来宣泄自己的情绪,你只是凑巧碰上了!”
沈千寻默然。
她沮丧异常,惶然慌张,只是机械的迈着步子,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简墨关切的问:“你没事吧?”
沈千寻摇头,只是一个劲的往前冲,她脑中混乱迷茫,浑然不知自己要往哪儿去,亏得有简墨在旁陪着,慌慌的穿过走廊,往医所而去,哪知未到医所,忽听一阵喧嚷嘈杂,似是许多人在一起愤怒的嘶吼叫喊。
简墨讶然,正要过去瞧个究竟,却见阿痴飞跑而至,一把扯住沈千寻的手,急叫:“王妃,你怎么又往这儿跑?快跟属下离开!”
沈千寻下意识的摇头:“我还要去看那些伤兵,以免感染了什么并发症!”
“你就别再操心他们了!他们现在就是一群疯狗!”阿痴一脸的忿忿然,“你昨夜为救他们,彻夜未眠,现在倒好,他们现在竟然集体在院子里声讨你,刚刚还派出什么狗屁代表,去找皇上评理,非要皇上杀了你呢!”
“什么?”简墨愕然,:“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夜之间,都跟疯了似的?”
“谁知道呢!”阿痴一个劲挠头,“不管了不管了,王妃,你快跟属下回去吧,皇上说了,在事情未解决之前,让你待在碧宵宫,哪里都不要去,以免出什么意外!”
他说完,扯着沈千寻就走,沈千寻两眼呆滞,眼前只一遍遍回放着刚才那些伤兵的辱骂之语,到了碧宵宫,仍是魂魄未归两眼发直。
龙天语见她如此,大为心疼,一把将她搂在怀中,而外面,那些请愿士兵愤怒的声音透过重重院落,依然能清晰的落入耳朵。
沈千寻默听良久,苦笑道:“天语,我现在,好像一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