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森月强扯出一抹笑,询问道:“敢问你是何人?”
她一副爱搭不搭的模样,轻瞥了宁森月一眼,随后踱步走至那摆放着绫罗绸缎的桌案,将桌案收拾完毕后,才用着那较为苍老沙哑的声音道:“声乐坊的下人。”
闻言,潋滟清眸当即掠过一道惊疑,她微垂着眼睑,掩饰着眸底一闪而过的怀疑,随后才道:“哦?我瞧着这声乐坊如此冷寂,你又怎会在此?”
她直起身,来至宁森月身前,眸色平静如一潭死水,口气也是淡漠至极,“每日打扫道具间是我分内之事。”说着,视线聚集在宁森月那一袭绛紫色华服,上上下下将其打量一遍后才道:“我瞧着,你并非宫女吧?”
随后,视线又是凝聚于她青丝挽成的发髻,语气透着一股笃定,她道:“我猜着,你该是后宫某一位受宠嫔妃?”
宁森月一怔,掩唇轻笑,长而卷翘的双睫垂下,遮掩着眸底一闪而过的深意,她本就愁着不知是否暴露自己的身份,如今这人反倒是拱手送她一台阶。
宁森月微微颔首,轻笑着道:“姑姑好眼力。”
她微征,似是惊讶着宁森月身为后宫嫔妃,身份尊贵,竟是对她一小小宫人如此礼遇,倒是叫人闻所未闻。
“娘娘为人亲和,着实是我云升之福。”她嘴角微微扯出一抹较为僵硬的笑,“奴婢名唤华鸢,娘娘唤我华鸢即可。”比起先前,倒是少了几分冷淡。
宁森月轻点着头,似是不经意间问道:“华鸢姑姑历来皆是为声乐坊打扫?”
华鸢颔首,依旧淡漠应了一声。
宁森月微仰着下颌,眸带疑惑瞧着她道:“既是如此,难道你不知近日来声乐坊所发生之事?”现如今,宫中人人皆是对声乐坊避之不及,就连平日坊中舞姬歌姬,也是称病避而不见,生怕被无端拖累,抓去暗牢一阵拷打。
华鸢眼也不抬道:“奴婢知晓。”此事已是轰动宫闱内外,就连朝中大臣亦是有所耳闻,更枉论她本就是声乐坊之人。
宁森月眸带讶异,追问道:“如今宫中人人皆是对声乐坊避之不及,生怕牵连其中,难道你不怕?”
华鸢轻嘲一声,随后答道:“奴婢自小便生活在声乐坊,于奴婢而言,声乐坊早已是奴婢的家。”她沉吟一会,随后又接着道:“更何况皇上不过是惩处了干涉此事的可疑之人,又并非下令抄了声乐坊,奴婢为何要离开?”
她这一番反问,倒是令宁森月不知该如何反驳。
虽说明面上皇上并非怪罪声乐坊其余人,可有心眼儿的人心知肚明着,声乐坊舞姬于祭祀大典之上惹得圣上勃然大怒,稍稍有着眼力见的人,皆是懂得避而远之,免得惹祸上身。
可眼前这自称华鸢的宫女,除却五官端正些,浑身上下皆是与普通宫中老宫女无异。
再者,她常年沉浮深宫,心性必然严谨,心思也较之旁人较深,既是如此,她又为何明知声乐坊是火坑还偏偏撞上来?
“娘娘既是知道该远离声乐坊这是非之处,又为何屈尊降贵来此?”华鸢蓦地仰头瞧了她一眼,对宁森月的行为表示不解与困惑。
宁森月一怔,似是不解她竟是会骤然发问,轻笑着道:“姑姑可以前来,本宫自然也是可以到此游览。”
此言叫人一听,显然便是敷衍之词。
华鸢微征,随后才轻蔑一笑。她冲着宁森月欠了欠身,淡漠道:“难得娘娘有此闲情雅致,若是娘娘无事,奴婢便先下去忙活了。”
宁森月轻点着头,倒是无挽留她之意。
华鸢起身,迈着莲步款款离去,挺直的背脊,符合宫规的言行举止,皆是昭示着她不同于寻常婢女。
藏于水袖下的粉拳紧握,隐隐觉着掌心一阵刺痛,她垂下头仔细一瞧,这才发觉原是由她紧握着的耳坠恪着掌心而引起的刺痛。
珠圆玉润的坠珠,散发着耀眼夺目的翡翠光辉。
眼睑轻抬,视线紧紧追随着华鸢已是逐渐远去的背影,心底掠过一道深思,她先前曾派人清理现场,绝不该有旁人进去声乐坊,可这突然冒出的华鸢又该作何解释。
再者,她先前出入声乐坊,并未瞧见这神秘的耳坠,难道是这自称华鸢的婢女所落下?
宁森月轻眯着眸子,回忆着先前所见着华鸢之时。
并未注意华鸢衣着装扮的她,仅仅是隐隐记着华鸢耳垂上该是戴着耳坠……
若真是如此,这耳坠并非华鸢所落下,莫非是她刻意留下?亦或者是,当时,除了她与华鸢,还有第三者曾踏足此处?
宁森月越往下深思,便越是觉得脊背发凉,她竟是丝毫察觉不到有人接近……
一时间,宁森月竟是觉着不会武功的自己是如此无能为力,若是景云晟在场,以他敏锐的洞察力,必然能够揪出那神秘跟踪之人。
许是宁森月本人亦是未曾留意,她的思绪莫名从案件、耳坠转移至景云晟身上。
待她恍过神来,已是不知如今几时,握着今下最可疑的线索,宁森月悄然离去声乐坊。
天幕似是被墨砚洗涤一般,隐隐可见零碎繁星点缀,拥簇着一轮圆月高高挂起。
宁森月侧卧着铺着鹿绒皮毛的贵妃榻,垂着眼睑,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瞧着手中紧握着的耳坠。
晶莹剔透的坠珠折射着窗外折射入内的月华,更显坠珠璀璨耀眼,按理说,这般质地的耳坠,换做是正常人,获取后,必然像是宝一样供着,以声乐坊这等毫无地位的舞姬以及歌姬,更是可望而不可得,若非平日主子赏赐,必然是不会拥有。
而声乐坊中,较有可能得到皇上皇后等人赏赐的莫过于坊主辛月依以及副坊主沈碧珊,自然,也并非除她二人外便别无他人,但如今,宁森月也只得将范围大约锁定。
潋滟清眸掠过一道暗芒,宁森月骤然起身,她本是想到什么便去行动之人,更何况此事
紧急,若是再拖着只怕会耽搁太多时间。
走入内室,披上一件披风后,宁森月便独自一人走出门扉,却不料,刚一仰头,竟是撞上一强健有力的胸膛,耳畔尽是来人缓缓起伏的心跳声。
宁森月一怔,下意识道:“你来就寝?”话一出口便是有些懊悔,毕竟这个时辰,景云晟怎会如此快便就寝。
他嘴角上扬,似笑非笑道:“莫不是世子妃想着与本世子就寝?”
宁森月脸色登时染上一抹红云,低垂螓首,嗔怒道:“世子爷的想法未免过于猥亵。”
不想后者却面色极为平静道:“难道平日府中,世子妃不是与本世子同榻而眠。”说得好似宁森月想歪了似的。
事实虽是如此,可他这番言辞,乍一听还真是令人有种想入非非的念头。
宁森月深吸一口气,嘴角强扯出一抹勉强的笑,“世子爷若是无事,臣妾便先行退下。”她可不愿在此与景云晟多费口舌,现下已是亥时,天色已晚,若是再耽搁,只怕她今夜便去不成声乐坊。
景云晟见她如此焦急,越发不愿让她轻易离开,他如何不知她这两日为了何事奔波,也正是因着知晓她为查案之事劳心伤神,他才刻意阻拦。
他伸出健硕有力的手臂,横在她腰间,余光略带冷意。
“今夜你便好生待着。”语气极为冷淡,看似毫无威慑,却透着一股令人抗拒的坚定。
宁森月不怒反笑,反问道:“世子爷莫不是忘了,臣妾曾应下太子,与他一块查清此案。”
景云晟早已识破,他侧过头,轻瞥了那面带愤懑的女子一眼,沉声道:“本世子早已派人调查过,太子无意深究此案……既是如此,又何不草草结案。”
言语间的凉薄叫宁森月微征,不过随即,心下便是微嘲,也对,这才是她所认识的景云晟,那手握镰刀,残忍收割着一条条鲜活性命的男子。
心下有过一瞬间的恍惚,此时此刻,瞧着眼前的男子如此笃定阻拦着自己的去路,她竟是生出一丝迷茫。
她为何如此坚持着替沈碧珊洗脱罪责,究竟是为着在人前证明自己并非只能躲在夫君羽翼下,又或者是因着她与青筠眉宇间些许相似。
她清楚,若现如今她放弃,沈碧珊必死无疑,不会有任何人在意她的生死。
宁森月略微迷惘,而景云晟瞧着她一副神游状态,想着她许是有所退却有所犹豫,又道:“此事断然不仅仅是舞姬被害如此简单……”言辞虽缄默,却阐述着一个事实。
宁森月眸光微闪,沉吟着久久不曾言语,她又何尝不知这皇宫不比其他,各方势力相互勾结,明争暗斗。
若是先前她仅仅是因着一时冲动而决定彻查案件,可自从审问沈碧珊后,她便已改变决定。
如若真是如此巧合,沈碧珊便是青筠的娘亲,亦或者是青筠其他依然在世的亲人,她日后该如何向青筠交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