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凌瑾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在梦里,有个面容稚嫩的小孩子向她撒丫子跑来,扎着双羊角小辫子,眼眸水汪汪的,模样煞是童真可爱。孩子呀呀地唤着“母妃,母妃。”凌瑾满心欢喜,忙不迭地伸手抱住。
等到把孩子抱在怀里的时候,她觉得面前湿漉漉的,仿佛被什么沾湿了。
一低头,才发现孩子没了气息,浑身是血,沾湿了她的衣袍。凌瑾惊叫一声,龙儿摔在地上,嘤嘤地哭泣。
凌瑾看着孩子面无血色的脸,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府邸内空荡荡的,只有她的贴身婢女守候在凌瑾身边,见她醒了,忙打了盆热水,把毛巾打湿,帮凌瑾细致地把脸擦拭干净,担心地唤道:“世子妃。”
“没事。”
凌瑾摇了摇头,脸色透露出一点点苍白,目光有几分阴沉地问:“我睡了多久?”
婢女低眉顺眼地答:“回禀世子妃,有两日了。”
不过才两日光景,身边却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这府邸中,络绎不绝地是前来讨好的公公大臣,带着异域的香料,饰品,稀奇玩意儿。现在倒好,自己不过是沉沉睡了一觉,醒来连下人都跑光了。
这冷清的模样,八成和前日滑胎的闹剧有关。
凌瑾掐准了,景云晟向来是个不懂后宫阴谋的人,她便步步为营,借腹中的小世子,演了出苦肉计。哪知道景云晟对凤轻竟信任到这种地步!
想到这里,恨意如同是一颗颗藤蔓,被嫉妒的水淋湿,在凌瑾的心底里瞬间生根发芽。
她又何尝不心疼腹中的孩子?
凌瑾本盘算着,用孩子换凤轻一条命,从此,自己便可独占景云晟恩宠。谁知她计划进行得如履薄冰,没有出半分差错,却错算了景云晟对凤轻的感情。
“世子妃,有人给您带了信来。”
婢女从红木桌上取了封信,递与凌瑾,平日里府中一向忙得很,洗脸、穿衣、取信,这些事情都是由好些个丫鬟服侍的。
可是,自打景云晟当面揭穿她滑胎的阴谋后,把不必要的婢女都撤下了,独留一个,说是要世子妃在府里好生思过。
贴身丫鬟唤作莲儿,自打十四岁入府门起,被凌瑾挑入院中,便一直忠心耿耿地跟随在凌瑾身边伺候。此番折腾后,莲儿瞧见屋里冷清至极点的氛围,偌大的一间宫寝变成了冷宫,自家世子妃痛失爱子,亦因此失了世子的宠爱。登时触景生情,不禁眼眶红红地替凌瑾打抱不平道:“世子妃,您放心,莲儿一定寸步不离地守候着您。那仗着世子独宠,就不可一世的人,终究有天让她也尝尝受冷落的滋味。”
凌瑾被她一番真诚的话所感动,昔日她受宠时,无数人踏破门槛,今日她落魄了,方才看得见谁是真心相待的。凌瑾把失子之痛,失宠之仇,全数一笔记在了凤轻的账上,咬牙切齿地说:“总有一天,我要让她把拿走的,全都还给我。”
莲儿抬袖抹了泪:“对了世子妃,听说
是伽纳国来信,您快看看。”
凌瑾这才转移注意力,看向手中的信,她认得这种信封,的确是伽纳国寄来的。作为伽纳国的公主,为了政治上的避嫌,她已经许久没有接到过那边的消息了。信封由红印泥细细的密封,信封首页的字迹,凌瑾认得,是她母亲亲笔写下。
凌瑾不禁心生疑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许久未联系的娘家人,亲自来信?
她蹙眉打开了信笺。
一炷香的时间后,景云晟轩阁前,立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儿,一袭鹅黄色长衣勾勒出她妖娆的身段,眼角微微上挑,模样千般妩媚。惹得轩阁下人们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开了,这凌瑾世子妃,前几日刚因为蓄意滑胎,陷害凤轻的事儿被世子爷教训了,今儿个怎么又找上门来了,莫不是自讨苦吃。
凌瑾提着裙边,抿了抿嘴唇,打算踏进轩阁,见景云晟最后一面。来此之前,她特意好生梳妆打扮了一番。
轩阁门口站立两个身穿盔甲的侍卫,抬剑把凌瑾拦下,道:“世子妃,实在抱歉,您不能进去。”
凌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虽说,往日里,这轩阁也不是她能随意进出的,但被侍卫生生这般没礼貌挡在门口的事儿,她还是头一次遇见。凤眸轻抬,声音中有种不可抗拒的威严:“哦?你们什么时候学会落井下石了?”
侍卫知晓这位世子妃虽然在府中暂时失了宠,但毕竟是伽纳国的公主,不是好惹的人物,忙赔个笑脸主动向她认了错:“冒昧世子妃了,这是世子爷的意思。”
凌瑾知道暗处多的是人等着看她笑话,更是不能低头任人嘲笑了,挺直了身子,反问道:“那他可说过,不愿见我?”
侍卫犹疑着朝对方看了眼,如实回答:“这……这倒没有。”
凌瑾脸上有了几分愠怒的神色,鹅黄色的衣袖一挥,怒道:“那还不赶紧让开!”
侍卫手中剑放下了,无奈地说:“还请世子妃息怒,说老实话,我们也不瞒您,世子爷这会儿不在轩阁。”
听罢,凌瑾眯了眯眼睛。
景云晟没道理躲着她,也定然不会料到,自己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还敢来轩阁求见,而不是待在府里避避风头。看来,景云晟应该是当真不在轩阁了。
凌瑾沉默了会,取下别在秀发中的金钗,这是她怀上小世子的那天,景云晟赐予她的。流光金色打造成鸳鸯的模样,鸟展翅欲飞的动作,刻得灵巧生动,凌瑾十分喜欢,一直常伴身侧。她把金钗和方才亲笔写下的信一起,交给了侍卫:“我以伽纳国公主的身份命令你,把这封信交给世子爷,不得有误。否则,我拿你是问!”
侍卫接下信,低头行礼道:“是。”
信墨迹未干,凌瑾理了理发髻,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的脚步这般决绝,不是因为对这个偌大的世子府没有留恋,恰恰相反,她暗自下定了决心,她凌瑾终有一天,一定会以更骄傲的姿态回来。让今日瞧不起凌瑾的人,都拜倒在她的裙下。
暮色渐
渐西沉,浩瀚的天空中再看不见太阳的影子了,一群飞鸟从世子府的上方掠翅而过。景云晟方才处理完军事,直到这时才回到轩阁。侍卫如往常一样,抱拳行了礼,迎接世子爷回宫,半刻也不敢耽误地禀告说:“世子爷,凌瑾世子妃留了封信。”
信?
对于凌瑾滑胎,蓄意陷害凤轻一事,他尚且怒气未消,这个狠毒的女人,竟胆大包天到拿腹中的小世子作为手段。竟还敢出现在他面前。
别说是信,他根本不想听见这个女人的名字。
景云晟挥挥手,脸色阴沉地把袖子摆到身后:“不看。”
侍卫低着头,神色为难地说:“世子爷有所不知,世子妃此时,恐怕已经离开京城了。”
景云晟身形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接过凌瑾留下的发钗和信。
烛光微微闪动着,照亮了信上的字迹,字里行间,隐约有些许泪痕。如凌瑾般的蛇蝎心肠,竟然也会为腹中那个无辜的孩子落泪?大抵仅仅是在为自己近日的遭遇悲悯吧。
景云晟叹息着,摇了摇头,把发钗置于一旁,展开凌瑾的信,开始一字一句地读起来。
信上书:
世子爷,当你读到这封信时,凌瑾已经离开京城,在去往伽纳国的路上了。
伽纳皇室有变,事态紧急,母亲唤我速回。
憾失孩儿,伽纳生变……但是,我,凌瑾,决不向任何人服输。终有一日,我将会高昂着头颅回到这里,回到轩阁。让你低下你骄傲的身姿,向我和无辜的孩子认错。总会有那么一天。
凌瑾亲笔
景云晟本以为这次重罚她,撤了府内的丫鬟,能让凌瑾有所悔悟。没想到,她反而把这一切,包括孩子的死,怪罪到旁人头上来,觉得是这世界辜负了她。
想起初见凌瑾时,她扬嘴轻轻一笑,眼神中写满了初来京城的天真。多年过去了,落得这样物是人非的下场。
景云晟叹了口气,传唤伽纳密使来轩阁觐见。
他扶额道:“听闻伽纳有变,此事可当真?”
密使毕恭毕敬地弯腰行了一个礼:“伽纳国国君重病,恐怕时日无多了。”
景云晟接着问道:“在伽纳国,女子可能继承国君之位?”
密使皱起眉头,不知道世子爷这问题有何含义,老老实实地想了半天,回答说:“伽纳国民风开放,确有女君的先例。”
听罢密使的解释,景云晟心下明了,吩咐道:“下去。今天的事你若胆敢向旁人提起……”他眼光冷冷地朝那边瞥了一眼。
密使领命,哆哆嗦嗦地退下了。
看来,是伽纳国国君命在旦夕,唤凌瑾回去参与皇位斗争了。
景云晟把信放在烛火尖儿上,火苗倏地窜上来,把整封信燃成了灰烬。
从此,世子府中再无凌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