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天气出奇的好,无风,一轮有大又圆的太阳将整个大地照的暖烘烘的,积雪开始融化,虽是隆冬草木却有复苏的迹象。
因着天气好,南宫瑾今天的心情也非常好,本来皇帝提议冬狩,他是非常反感的,因为畏寒,若非必要他根本不愿外出,但是皇上有令,朝中大臣无论文臣武官只要三品以上都必须参加,有了这道御令,于朝臣来说既是无尚的荣耀又是无法推脱的死命令。
本来花吟还疑惑南宫瑾为何要带着她去,昨儿晚上,才听说原来一直身子不适的丞相大人也要一同前去。
当时花吟就吓傻了,差点打翻了碗,好在旁人并未在意,只听南宫瑾解释说:“大周皇帝与我父亲因为前朝余孽的事心生隔阂,若是不去,帝心难测,恐又生出无端的猜忌。况且我爹虽然身子虚,但是早朝尚且能勉强上得,冬狩岂能不去,到时候到个场,一边歇着,你给照看着就是了。”
花吟倒想夜里在丞相的汤药里加重几味药,但听南宫瑾那话里头的意思,若是丞相真要卧床不起,称病不去了,那皇帝原本对他的隔阂恐怕就要演变成如鲠在喉了。况以宰相这性子,前段时间都虚弱成那样了还要坚持要上早朝,逼得花吟不得减轻□□剂量,让他既有病容,又不致身子真就垮掉了。如今又知皇命难违,恐怕到时候就算爬也要爬过去,花吟深感忧虑——别没被烈亲王给失手杀死,反被自己给药死了。
及至到了这日,天气晴朗,南宫元也是一身短装打扮,身上却多披了一件黑熊皮大氅,站在马车外头不愿进去,乐呵呵的说:“嗯,这天真好,晒晒太阳好!”
花吟从身后推他,“您老就别再冻着了,快些进去!”
丞相回头拍她,“你这小孩子,外头不是都传你是神医么?怎么我这病断断续续好好坏坏都快一个月了,你就治不好了。”
花吟面上一红,赌气道:“您老等着,冬狩过后我保证你药到病除!”
南宫瑾骑在马上,回头笑看他们,即使他也觉得冷,但是他断不能让自己窝在温暖的马车内,叫那些王孙公子们笑话。
车驾很快到了西苑猎场,因为南宫元身子骨不适,皇帝特允他无需进宫侍驾,只需早早到了猎场等候就是了。
猎场周围搭了诸多帐篷,外头摆了桌椅上放果盘糕点,一应宫女太监仍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南宫元到了后很快被请到一处帐篷内歇息,随后又有宫女端了热茶上来,花吟片刻不敢让南宫元离开自己的视线,也紧跟着走了进去。南宫瑾倒是没管他们,而是出了猎场,接驾去了。
不一刻,帘子一掀进来一人,南宫元一愣。
来人五十多岁的模样,肤色苍白,端看现在的面容,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一个美男子,可是不知怎么回事,花吟就是觉得他让人感觉不舒服。
“侯爷,怎地如此盯着老臣看?”南宫元慢悠悠的放了茶杯,不紧不慢的说。
是了,就是他的眼睛让人不舒服,阴气沉沉的,透着一股阴谋算计的味道,花吟心内腹诽,也没管他,起身行了礼后,照旧壁纸一般的待在南宫元身后。
逍遥侯看了花吟一眼,笑,“她是谁?”
“家中小孩,听说天子冬狩,非哭着闹着要来看看热闹。”南宫元笑说。
“你女儿?”
南宫元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侯爷真会开玩笑,别说老臣家中就一老妻,就是这孩子也是个男娃娃啊。”
“哦?”逍遥侯满是兴味的又看了花吟一眼,突的一笑,“想起来了,是府上养的小神医吧,听说贵公子待这位小神医颇是用心啊。”他后面的话说的又缓又慢,刻薄的意思表现的很明显。
南宫元也沉了语气,“老臣的家事就不劳侯爷操心了,倒是老臣对侯爷有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前途漫漫迷雾叠嶂,放下执念,且行且珍惜。”
“嘭”的一声,逍遥侯打翻了正拿在手中的茶盏,眸色惊恐中透着怨毒之色,只是花吟对这逍遥侯心生不快,因此并未看她,待她听到杯盏破碎的声音,循声看过来,那逍遥侯面上的神色已然恢复如常。
他“哈”一声大笑,拱手作揖道:“丞相教训的是,鄙人受教了,告辞!”
待他掀帘而去,花吟这才凑了上来,问,“伯父,你刚和他说什么了啊?把他气成那样!”
南宫元却是眼神古怪的盯着她左看看右看看,花吟正被看的不知所措,南宫元突然说:“你这小孩儿莫不是真与我家瑾儿……”
“丞相,那种人的话你也信!”花吟大叫一声,气冲冲的掀帘而去,身后南宫元笑的开怀,不一会又响起几道咳嗽声。
大约一个时辰后,皇上的御辇终于到了,随行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因着天气出奇的好,少不得一些大臣又溜须拍马歌功颂德了一番。早些过来的大臣也迎了上去接驾,皇上一眼看到丞相,忙亲自迎上去,扶起,口内关怀道:“丞相既然身子虚成这样就在家里歇着就是了,何苦也来此受这样的罪。”余下便是几番客套谦卑的场面话。
人群中,花吟一眼就瞧到了凤君默,他一身做工精良的白衣窄袖在白雪的映照下更显容姿焕发,神情气度更是出类拔萃。凤君默也看到了她,先是一愣,继而笑容慢慢拉开,笑得毫无保留。傅新也看到了她,却是一脸的愠怒,甚至伸出手朝她的方向点了点,她知道他这是在怪她无故退出“将军令”的表演,若不是碍于圣驾面前放肆不得,恐怕他已经冲到她面前,将她一顿好打了。除此之外,花吟还觉得有人在看她,但这道目光别有不同,她四周一扫,就看到高良骏,而他身侧与他并驾齐驱的则是一名红衣劲装女子,她生的颇为大气,头发高高竖起只简单的扎了个马尾,浓眉大眼,嘴唇丰盈,身背大弓,骨架略显的有些大,但人很丰满。花吟略一沉吟,认出她就是一直暗恋凤君默的高秀丽,只因凤君默曾经说了一句,他只拿她当姐姐,羞愤得她到现在再见到凤君默也都是一副长姐的姿态。因为性情高傲,脾气又不好,武力值强大,若非她情愿,断不会对任何男子温柔以待,因此到现在也没说到合适的婆家。
花吟上一世对她知之甚少,只知周金大战爆发后,她曾随军出征,战功赫赫,后来凤君默被杀,她身中数箭,仍着拼尽最后一口气跑回京城报信,奈何彼时的大周多是早就被南宫瑾暗中收买的奸吝小人,不仅不及时商讨应对策略,反侮高秀丽是金国奸细。高秀丽本就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不成想死后还被这些小人弹劾,斩首示众。直到南宫瑾坑杀了周国数十万大军,于金国登基为王,待大周君臣知晓此事,南宫瑾已率领金国大军兵临城下了。
花吟想起往事又是一阵唏嘘,不禁朝高秀丽微微一笑,后者一怔,眉眼全都舒张开了,模样有些萌。
皇上亲自许了彩头,儿郎们振奋不已,俱都按耐不住,皇上也不拘着他们,微微一笑,放了他们尽情比试去了。
烈亲王是坐不住的,虽然都快五十的人了,也不介意和年轻人们一番比试,拿起长弓驾马而去。
花吟窝在丞相身后,心里却在盘算着,这烈亲王精神头也太好了些,虽然丞相不会上猎场,但是得想个法子让他手握不住弓箭才放心。
半个时辰后,却见烈亲王驾马跑了回来,一脸的怒容,身后跟着几个亲随,还有凤君默傅新二人。
到了近前,烈亲王一扔马鞭,鼻孔朝天,龙行虎步,往皇上左侧的几案旁重重一坐。
皇上扫了下侍卫抬上来的猎物,好家伙,才一会功夫,就两头鹿,一头野猪,并野兔野鸡五六只,再一看那些猎物身上都插着金剑。
金剑通常是皇帝的御用箭支,有时候狩猎为了顾全皇帝的面子,除了皇帝以外,其亲随也都会用金箭,然后猎物放在一处,都算皇帝的。皇上和烈亲王素来亲厚,烈亲王又是神射手,皇帝与他一起自然用不上别人,全都叫烈亲王将这活给包揽了,然后猎物算自己头上。
“哟,你这是怎么啦?”皇帝隐者笑意戏谑道。
烈亲王没好气的骂道:“一群小王八!老子才猎了几只小东西,就冲老子哇哇叫!老子要去别处猎吧,这俩猴崽子又非拦着不让!”言毕抬起手,将案上斟好的酒一饮而尽。隐在丞相身后的花吟垂着头,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勾了起来。
皇上不解,看向下首的凤君默与傅新二人。
凤君默无奈的看了父亲一眼,这才上前解释了起来,原来这烈亲王不厚道,自己不去围堵猎物,偏等那些孩子们将猎物追赶出来了,他才一箭射了,坐收渔翁之利。他这般行事,公子们肯定要跟他吵吵,烈亲王就不干啦,与他们讲道理,谋略!谋略懂不懂!
其实这西苑猎场因着是皇家猎场,动物大都被驯养了,不惧人,烈亲王是觉着实在没意思,心想着躲懒,猎几只交差就算了,偏那些公子们与他吵吵,你耍赖!你无理!你不爱幼!
烈亲王被他们吵的发了脾气,暗道老子不跟你们这群娃娃争执,老子也不屑猎这些都失了野性的家畜,既然要打猎自然要来点刺激的,于是就往林子深处去。
西苑猎场向西穿过一片绵延百里的密林就是陈国都城,因着密林有猛兽毒蛇有怪虫沼泽,从未有人涉足其中,因此也是一块天然屏障。如此险恶之地,烈亲王非要往里头冲,亲随拦不住只能喊了他亲儿子来挡驾。
丞相听完后,先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皇上也是哈哈大笑,指着烈亲王说:“你呀!你呀!都多大岁数了!还这臭脾气!只是你现在撒手不干了,朕可没你的准头……”
话还没说完,烈亲王拿起方才被他放在案上的箭筒及金箭就扔到了凤君默怀里,“你替老子!”
凤君默双手捧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