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世,北国大燕。
男人轻轻擦拭着自己的长枪,长枪七尺长,,泛着铁色的明亮枪兵被男人宽大的手掌握住,另一只中则拿着丝巾,缓缓擦拭着,一寸都不遗漏。
那是一柄让人看一眼心底就生出寒意的枪,没有枪缨,枪口处刻出一个深邃的螺旋,在光线照耀下出现淡淡的血色,枪尖尖锐无比,仿佛连空气都可刺破。
枪身上雕刻着无数刻纹,那些刻纹晦涩难明,然而却似乎为这柄枪赋予了灵魂,有强力的心跳在长枪内跳动着,男人握着那把枪,低着头,手里如同驾驭了一团烈焰。
这柄枪,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破开桎梏,发出凶猛的啸声!
男人默默擦拭着它,长枪只有在他手中的时候才是温驯的,在男人的双手掌握下,长枪安静无比,只是那股戾气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它在渴求鲜血,或许男人已经给它喂了不少鲜活的血了,它依旧时时渴望着。
谁让它认同了,这一生也许都要被它束缚,去杀戮,去。。。献祭自己!
男人的动作非常缓慢,铁的头盔放在一边的石头上,浑身重铠的男人低着头,额前黑发遮住了他的脸,没人看到他的表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将最后的枪尖也都擦拭过一遍,枪刃边上那一层血色好似淡下去不少,然而却更加妖异,男人抬起了头,现在能看清他的脸了。
男人长得很清俊,脸色微微苍白,他的眉目清秀,看起来倒是跟张渊有几分相像,更像是一个书生,表情都带着几分儒雅的气息。
但若是直视到他的眼睛,就算是修士都会心中发冷,世上竟然能有这样深邃的眼睛,漆黑一片,像是有无尽虚空在其中,他的目光永远不会尖锐起来,但是只要你望着他的眼睛,你就会觉得自己身陷入了迷茫的漩涡,不可自拔。
那漆黑让人心底发寒,好似永远都是冷的,永远都不会出现半分波动,有漆黑的火在最深处燃烧。
一道伤疤从男人的左眼处一路延伸到他的右脸,那是极深的伤疤,或许当初这一击的力量几乎将他的整个头颅都分开,然而他依旧站在这里。
男人拍了拍手中的长枪,站了起来。
他站在巨石之上,身上覆着重铠,起来的时候捡起了一边的头盔。
随着他的站起,巨石之下有无数猛兽也同时挺直了身!
仿若在林间出现了无数荆棘,那些荆棘是铁的颜色,透出淡淡的血腥味,一个个男人在下方的树丛之中站起身,他们都穿着厚重的灰色铁铠,沉浑气息惊退了四周的风,只余下一地的肃杀之意。
他们的铁甲将全身都罩住,头盔上化出了铁面,遮掩了他们的脸,狰狞的铁面上只露出两个洞,洞中是他们虎狼一样的眼睛。
随着这些人的站起,丛林之中密密麻麻的人影开始出现,仿佛化出一片铁的海洋,更有马啸之声响起,短短的时间内,上前的铁甲武士站了起来,最靠近那男人巨石下方有一人俯下身,一杆旗帜高高扬起!
黑底红字,旗帜在风中飘扬,那是极深的黑,仿佛被鲜血洗礼过,血一般的“叶”字跃然旗面,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杀气蕴含。
一个将领模样的人走到巨石之下,男人对他点了点头,一手执枪一手抱着头盔跃下,浑身重甲落到地上发出沉厚的声响。
“将军,已经两个时辰了,怕是。。。不会来了吧?”将领模样的人低声道,声音嘶哑。
男人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向前走,走到那铁的海洋面前,抬头望天。
“就连天命都不垂青于我么。。。”男人低声说着,覆着手甲的手握紧,长枪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内心,四周刮起了风,男人背后血色的斗篷被风吹得飘扬起来,他只是默默望着天穹,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将军。。。”将领模样的男人再度走到他身后,语气里带点激愤与无奈:“再等下去,恐怕陈候的卫军,就要来了。”
男人依旧望着天穹,天空是阴沉的,此间的树林将这些人都掩藏住,一片死灰色的天空,密集的杀云将天空覆盖,甚至响起阵阵低雷涌动。
男人突而举起自己的右臂,底下的铁铠战士顿时一个个握紧了自己的兵刃。
咚,咚,咚。。。
大地都在微微震动,压抑的气息顿时就传了过来,男人转身望向左方,此时他的目光变幻,仿佛那里面蕴藏了猛虎。
有巨兽在靠近,男人握紧了手中的长枪,缓缓将那个覆盖整个脸容的狰狞头盔戴上。
树林深处有影影倬倬的身影出现,那些人的步伐整齐,每一次踏脚都仿佛踏在了人心上,就如同有鼓声震天响起,世界都颠倒过来。
“陈卫‘莽王’啊。。。”男人低声赞叹,他一枪重重驻到地上:“真是荣幸,我叶砌也终有这么一日,跟闻名大陆的军队对阵。”
“既然天都不眷顾我叶砌,那就。。。”男人向前踏出一步,蓦地翻身从身边的一个武士背后夺过巨弓,抽出一根羽箭!
长箭满弦,男人的目光顿时投向树林深处,那边传来的重压步伐已经越加迅速,一声声犹如踏在人心之上。
“用我们的刀枪,颠覆这天下吧!”男人大叫出声,手指松开,弦动,一道黑光从弓弦上激射而出,一路冲进树林深处!
轰隆!
随着羽箭的激射而出,一道惊雷从天上降下,天空变化,无数怒涛翻涌,化出了深深的巨大漩涡!
萧易抿了抿嘴,他依旧是那一身漆黑的劲装,从来不离身的剑跟葫芦都带在身上,萧易拍了拍腰间的葫芦,嘴边化出一抹笑意。
苏漓,就在葫芦之中。
既然千门仙比的时候能够骗过仙人,那么进入凡境,这葫芦也应当能替他瞒天过海才对。
少年就站在一片菜田之中,背后是爬满了藤蔓的木屋,一个男人穿着麻布衣衫,静静坐在屋门前。
背后的铁剑颤鸣一声,萧易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去了,陆涧等人早在几天前就已经离开,他在第十山蹉跎了几天,也该踏上自己的路途。
半年前他离开了这座山,半年后他回来,却只待了短短的一个月,就要再次离开了。
萧易转过身,对着萧风一拜:“徒儿要走了。”
男人微低着头,突然他对着萧易招了招手。
萧易一愣,以为他有什么事情要对自己说,少年往回走了几步,走到木屋前。
萧风叹息了一声,抬头看着萧易的脸庞,仿佛出了神。
“你长大了。”萧风低声道,萧易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萧风伸出了手,轻轻握住少年的手,重复了一句:“你长大了。”
萧易心中有些惶恐,几日前的萧风并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候他还满脸癫狂地在他面前咆哮,对着天空咆哮,永远也不会屈服。
然而此时的萧风脸上写满了疲累,好像他已经将什么东西人认清,在他的双眸中,前所未有地出现了一种让萧易都不敢面对的脆弱。
“老四不知道师傅在说什么。”萧易低下头,轻声道。
“你看这个地方。”萧风长叹了一声,指了指四周:“这些藤蔓,将这间屋子都裹满了,看起来多了很多生气,或许下次你回来的时候,这里就会成为一片藤蔓的海。”
萧易默然。
“这次到凡间,你会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萧风轻声说:“或许你还会迷茫,还会怀疑,但是你要记住,老四,你是独剑门的弟子,你是道修,你。。。不是凡人!”
萧易点了点头。
“时间过得真是快。”萧风站起身来,将手中的茶杯丢弃到地上,他平视着萧易:“八年前,你还只是一个矮小的孩童,瘦弱得竹竿一般,就算是最弱小的修士,都能一指将你点倒。”
“现在你长大了,像一只幼狮,为师交给你的剑术,你都能用它去斩杀仙人了。”萧风目光落到萧易背后的铁剑上:“这是你三师兄的剑,今后你还是要还给他的,你的剑还在你心中,什么时候你能锻炼出自己的一把剑,你的剑术,就能超越为师了。”
萧易再次点头。
“你已经有了三枚剑丹,第四枚剑丹也即将能够凝聚成。”萧风正了正萧易的衣领,将少年衣服上的白雪拂去,这时候的他像是一个老父亲了,为自己唯一的儿子出门送行,口里是声声叮嘱。
萧易默默看着萧风,心里好似被什么东西触动。
“师傅还有什么话要说么?”少年低声道,只是声音里含上了几分颤抖。
萧风伸手按在萧易肩上,颤声道:“老四。。。老四。。。”
“不要恨为师,这就是你的道。”
萧易眼中突然就涌出了汹涌潮意,萧风给他整好了衣衫,两人十分又默契地相互拥抱了一下,萧易转过了身。
少年手中出现一个令牌,一用力,令牌崩碎开来,天上顿时风起云涌,空间扭曲,一个空洞在第十山上空缓缓成形,空洞之中响着轰轰雷声。
“师傅,或许你一直都以为自己肩上压了太多,欠了太多。”少年背对着萧风,身体缓缓升空,声音却是清冽:“然而,老四的命是师尊救的,老四的道,也是师尊给的。”
“终我一生,谁都可以恨,唯独不会恨你。”
少年的身影隐入空洞之中,四周的异象在他投身空洞的瞬间停息,只剩下了那个中年人呆呆站在原地。
此时的萧易并不知道,与萧风的这一别,就别了六百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