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往火堆中丢入一根柴火,火势变得猛烈了半分,将他满是灰尘的脸照亮了。
树林中一片黑暗,各处都燃烧着篝火,将士们脱下了头盔,兵刃都放到一边,说笑间取出怀里的干粮。
他看了看左右,发现没人关注他,悄悄地从肋下取出一样物事,那是一个小小的包袱,男人将包袱揭开,里面是捆好的烟草。
男人轻轻往里面扯着,不多时就扯出了一小缀,他拿出一个烟枪,将烟草塞进去。
“王鹏那家伙有烟草!”
“艹ta妈的还遮遮掩掩的,抢了抢了!”
四周有眼尖的人看到了男人的小小举动,顿时就一拥而上将男人压到在地,无数双手就探入了他的衣襟里。
萧易看了看那些嬉闹成一团的人,被抢夺烟草的男人不断骂着粗口,脸上的表情却是在笑,那些人将他的铠甲都掀开,把小包袱夺了去。
“将军的军队,却是有几分勇悍。”少年眨了眨眼,笑道。
叶砌身上的铠甲都已脱下,他身上各处都缠着厚实的绷带,脸色越加地苍白,原本此时他应该呆在营帐中休息,军里唯一的大夫也是这么说的,但是男人却出现在外面,吹着山风手里拿着一个酒壶。
“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叶砌也望着那些追逐的男人,很难想象一群年纪不小的男人相互玩小孩子把戏是怎样的场面,然而现在这场面出现了,而且是上百个男人在追逐。
叶砌突然笑了起来,他平日是很少笑的,无论是临阵对敌还是发号施令,他都一直僵死了自己的表情,但在这个需要呵斥下属的时候,男人笑了出来,眯起的双眼使得他的眼睛不再那么可怖。
“记得给老子留一点!”叶砌突然大叫出声,或许这一声大叫扯动到体内的伤势,刚说完男人就在那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一旁的医官连忙就走了过来,只是撇了叶砌一眼,伸手胡乱拍了拍他的后背,嘴里犹自嘟囔:“让你不要见风,将军非要跑出来,要是伤死了我老昌可不管。”
下面的人听到了将军的呼喊,追逐依旧没有停止,只是那王鹏回应了一声:“将军放心!这一袋烟草本就想着要进献给将军的!且让老王我夺回来!”
叶砌低笑起来,再不去管下面的人,他的目光落到萧易身上,漆黑的瞳孔中渐渐就涌出了惊叹来。
少年还是年轻的,而且是非常年轻,无论从眼睛还是脸容看来,都绝不超过20岁,然而两天前就在自己这双眼的见证下,他拔出剑震慑了天地,就连那不可一世的仙人都被他狠狠压制最终只能落荒而逃。
男人的眼底突然涌上几分炙热,他不知道这个少年是不是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天命,但他知道的是,自己的机会到了,这几日停留在此地,并非白费功夫。
萧易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下面那些人,很难想象这是一支军队,当时他将叶砌从蒋放的仙法之中救出,虽然没能当场斩杀了蒋放,但也重伤了他,仙人逃走之后施加在树林中的阵法就被驱出,自己几乎是才刚走出江山仙法,四周就有无数刀剑横在了自己脖子上。
那时候他还扶着叶砌,一抬头就对上了这些人冷厉无比的眼神,那是曾经从刀山血海走过的人才有的眼神,就如同有人踏入了狮子的领地,只要那人敢继续停留,狮子的利齿就会咬到他的脖子上。
他们的兵刃都指着自己,遥遥看去更远的后方,无数人张弓搭箭,铁的光让自己都有些心颤。
“上仙多半是以为这群嗜杀的糙老爷们,当是不会有这样的一番景象的。”叶砌低笑道。
萧易摇了摇头:“将军领军,别具一格,却是与典籍之中写的有所不同。”少年抿了抿嘴,又道:“我。。。并不是仙。”
叶砌点了点头,眼底有些疑惑,更有惊异:“并非仙人?小友是在自谦吧?”
他生长在凡人界,并不知道修真界中道仙之间的事情,在凡人看来,所有拥有神通的,都是仙人。
萧易犹豫了一下,终是将修真界的事情娓娓道来,从多重天地的道仙之争,到此次他下凡的目的,叶砌明显听得津津有味,就连一边脸色冷淡的医官都拉着耳朵。
“原来如此。”待得萧易说完,叶砌眼底已经布满了恍然之色,听到这样的真相男人也只是出现了几分惊色,很快他的脸色就舒展开来。
“将军不觉得惊惶么,自己所生存了半生的土地,其实渺小无比。”萧易问。
“并不然。”叶砌抬头望向天空:“或许有古人说人心须大,大到能容下一个世界,我的世界,其实就这么一个罢了。”
男人的脚在地上踩踏两下:“而我一生的梦想,就是要将这个世界踏在脚下!”
萧易点了点头,随后看了看那把置放在男人身边的长枪,此刻的长枪是静寂的,仿佛重新变成了死物,但萧易永远也不会忘记,曾经有凡人握着这柄枪对着天威刺出,枪的咆哮把一切都震开。
狮子在猎杀猎物之前,总是安静的。
“刚才小友说,在你们的世界,仙人有千百万?”男人眼底突然烧起了亮光,他看着萧易,低声问:“所谓的仙,也不过是人修炼而来?”
“世上本没有生来就具有大神通的人,虽然仙族已经自称脱离了人族,但他们永远也无法否认,他们也是人。”萧易点了点头,斜目看着叶砌。
男人的身上突然涌现出几分豪气来,他大笑一声:“我还道是什么天生天养的大能,原来也不过是得了道的骗子罢了!”
话锋一转,叶砌伸手搭到萧易肩上:“小友此后。。。有何打算?”
萧易一愣,随即深深看向叶砌。
此后去处,萧易还真没有什么目标。
之前他甚至对于凡世全无了解,对于到凡世之中感悟大道的说法,少年虽然信了,但心里还是没底。
他走入凡世,现在都还在迷惘下一步的路,这一种何去何从让他内心有惊惶,于是在救下了叶砌之后他就一直留在这里,全因实在没有地方可去。
凡人的世界毕竟与修真界不同,修真界中你可以到深山密林中猎杀妖兽,出现了造化可以去造化之地争夺,可以到修真的城市去寻道,而凡人的世界中什么都没有。
叶砌见萧易脸色迷茫,忽而就肃然起来:“如今这天下是一个乱世,皇权旁落,大帝昏庸,各路诸侯都虎视眈眈着大陆中心的皇座。”
“对于庸才来说,这是一个能置他们于死地的时代,这个时代弱者无法存活,只能在野外赤着脚饿着肚子乞讨,最终不堪地死去。”萧易感到男人的手突然沉了下去,好似拥有万钧之力:“但我叶砌,不是弱者。”
“我原本来自西南的越国,我们的国主是第一个出兵试图问鼎皇座的人,但是他失败了,这样的乱世里谁都想要那个位置,谁先出手,谁就遭到围攻,皇室的威严犹在,愚蠢的诸侯们还在犹豫。”
“我们的国主失败了,一国的力量怎么与整个大陆抗衡?整个越国都被其他国家的马蹄踏住,只有我叶砌统领了这数千人逃了出来。”
男人另一只手握起了地面的长枪,叶砌低下头:“越国的王子是我的挚友,我叶砌这一生朋友不多,他将这数千人托付给我,他也有如他父亲那样的梦想,但是他父亲失败了,在诸侯大军兵临青都城下的时候,我的朋友决意与这个国家共存亡,而将他的梦想,托付给了我。”
“那天我就在这群男人的面前发誓,越国没有亡,曾经老国主在他们面前许下诺言,要将越国的旗帜插到中都城墙之上,我会带领他们把这个诺言实现。”
“我要。。。席卷这天下!”叶砌的手突然用力!
萧易感觉到好似有一个铁锁锁在了自己的肩上,男人此时十分激动,深深看着萧易,眼里有犹豫,有祈求:“但是我还很弱,我的军队不如人家多,我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国家,被诸侯从南方一路赶到了北方的大燕。”
“甚至于天命降临的时候,那些所谓的仙,都要来诛杀我。”叶砌的声音冷彻:“小友,我需要。。。一个能够抵挡仙人的人,助我!”
萧易默然。
叶砌的意图已经十分明确,现在是修真界的诸多修士进入凡间的时候,有些修士会选择隐入凡间,有些会走入江湖,有些则会踏足天下之争,无疑如果一个人身后有修士的支持,那么他的军队将所在披靡,。
叶砌他在这个天下的棋局上处于弱势,更可能是最弱的一方,甚至没有资格跻身到大陆诸侯之列,但是男人心中有火,他不甘自己如此弱小。
他需要修士的帮助。
“你怎么就能确定,自己拥有席卷天下的能力呢。”萧易低声道,目光落在下面那些将士身上:“我看不到你的希望,特别是我们都来临了之后。”
“连席卷天下的想法都不敢有的人,还如何在这乱世中立足。”叶砌低声说,他的目光紧紧钉在萧易身上:“你的眼睛跟我的很像,你是到凡间寻找所谓的造化的吧,跟着我,你会见到你的造化。”
萧易转过头,叶砌的表情沉凝无比,语气里隐隐带着几分力量,那双漆黑的瞳孔之中,火焰熊熊燃烧。
少年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情不自禁地就伸出了手:“将军,萧某看你是用枪的武士,对于武道,你可有什么见解?”
叶砌愣了愣,随即大笑出声:“自然是有!我叶砌的枪术连仙都能刺伤,我敢说若同是凡人,比拼武道天下无人能出我右!”
萧易点了点头,握住了叶砌的手:“那么,今后萧易就跟随将军了。”
。。。
文帝六年,天下诸侯并起,皇帝软弱,心里住着英雄的男人们开始陆续握起自己的权柄,之后的天下分崩离析,有天上降下的仙人前往世间,各寻雄主安身。
乱世已经来临,这一天陈卫国“莽王”大军从卫都之中走出,旗帜高扬,卫国主骑在马上,目光投往远处的漩涡中心,大陆中都。
同一天,今后的炎帝叶砌还只是统领数千军队逃亡天涯的叛逆,在极北大燕国内的树林之中,他遇到了一个少年,少年拿着剑,投身他的阵营。
理由,仅仅是因为叶砌自称武术天下无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