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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永兴战略性地放缓了赌石生意,身为原石部经理的孟瑭,由此清闲了许多。水浅鱼撒欢,人闲心生乱,清闲下来的孟瑭,常找陈判非去那家拳击馆打拳,挥汗如雨间,人显得踏实了许多,诸多心事,在拳套碰撞的声响中,暂且消散……
这天中午,孟瑭忽然接到了冯彦梅打来的电话,“孟瑭,你到赌石俱乐部这边来一下吧!陈判非在这儿闹事呢……”
孟瑭之前在翠栩镇河岸边赌来的黄皮石,解切加工之后,大赚一笔!在母亲和师父的建议下,买来了一辆奥迪。如今听得陈判非前去天宝赌石俱乐部闹事,便火速开车赶了过去!
天宝赌石俱乐部大厅的北侧,便是郭宝川开设的赌石培训班所在地。孟瑭刚一下车,便看见陈判非领着几个人,围在赌石培训班报名处的门外,陈判非的头高高仰着,手指一下下地指向天空,又一下下地戳着地面,似乎在与赌石培训班的人理论着什么。
“老子凭啥不能报名,咹?你给老子个说法……”陈判非的手指头,几乎快要将报名处的展板捅破了,“老子不懂赌石,想来培训培训,这上面的哪一条哪一款,老子不符合?”
孟瑭走过去,拍了拍陈判非的肩膀,低声说:“非哥,你跑这儿来干啥呀?咱走吧……”陈判非不但不走,反倒一下将孟瑭推到人前,说:“这是俺哥们,未来的赌石大师,他如果想报名,你们可以拦着,因为他懂赌石啊!可我呢,我不懂啊……”
孟瑭看见冯彦梅站在不远处,显得焦急而无奈……
这时,郭少鹏赶过来了,挥手示意让围观的人都散去,并对陈判非说:“你有什么话想说,我们可以私底下好好说,犯得着在这儿嚷嚷吗?”
“老子没话给你说,一边呆着去!”陈判非眉毛一竖,便要用手去拨开郭少鹏,郭少鹏的胳膊反扣过来,缠绞住陈判非的胳膊!两人的胳膊绞在一起,陈判非牙根狠狠咬着,太阳穴上凸起小包,显得发力从容,郭少鹏则脸色涨红,有些力不从心了!
天宝赌石俱乐部的人见此情形,便欲朝陈判非这边扑过来,而陈判非带来的几位兄弟,则一个个手指头戳向前处:“谁敢动?谁敢动?谁他妈的嫌活得不顺,就上来试试看——”
孟瑭两手分抓住陈判非和郭少鹏的胳膊,稍一用力,两人便都分开了。郭少鹏为了挽回些许颜面,恨恨地瞪着眼说:“陈判非,单挑个对个,你以为我怕你不成?”陈判非冷笑一声:“行啊,咱抽空约个场子,我就一个拳头,单挑你两条胳膊两条腿,咋样?”这样狂傲的挑衅之语,让郭少鹏如何下得了台?郭少鹏便又要朝前扑,被孟瑭隔开了……
这时,郭宝川来了,人群纷纷散开一条道,让郭宝川走入中圈。
“嘿嘿,今天我天宝赌石俱乐部,来了这么多贵客,郭某实在荣幸啊!走走走,给郭某个面子,到里面喝杯清茶去……”郭宝川一脸皆笑,向所有人拱手一圈,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
郭宝川问明事情缘由,便斥责手下人:“上门就是客,往来便为亲嘛,人家报名参加赌石培训班,那是给咱天大的面子!人家要是不上门,咱八抬大轿请都请不来呢!你们凭什么不让人家报名?”说着,大手一挥,“去,拿报名表去,来者都有份……”
郭宝川接过来一沓报名表,先抽出一张给陈判非,而后又给了孟瑭一张,说:“二位愿意拜我郭某为师,郭某很高兴,走,咱到里面去,边喝茶边填表聊天……”
陈判非低声说了一句:“你大爷……”但只有孟瑭一人听清楚了。
陈判非带来的兄弟们,原本以为今天前来,不是舌战,就是拳头战的,可如今成这般剧情,人手一张报名表,一时间全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陈判非见此情形,面子上有点挂不住,觉得在兄弟们面前跌了势,便说:“笑话,我孟瑭兄弟拜你为师?我倒是觉得:真要赌起石头来,我兄弟未必就输给你!没准将来有一天,他比你更厉害,名头比你还响,你信不信?”
郭宝川畅怀大笑,一头梳得丝丝不乱的头发,也笑得抖动了起来,而后,不断点头:“我信我信,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嘛!真到了那么一天,我就拜你们为师,咋样?”
孟瑭原地站着,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却一句话都不说,似石人一尊!
“兄弟们,撤——”陈判非大喊一声,“哗”地一下,将手里的报名表上抛于天,于是,跟来的兄弟们,也一齐抛起了报名表,刹时间,蓝色天幕下,仿若扑飞而起了一大群白鸟……
孟瑭随陈判非一伙人转身离开时,听见郭宝川在身后大声说:“诸位慢走,恕不远送!”
孟瑭回头看去,见郭宝川蹲下身子,一张一张地拾拣掉在地上的报名表,拾起一张,用手掸掸上面的灰尘,“噗噗”地用嘴朝上吹着气……
尽管事情没有想象中办得那么“美气”,但陈判非还是在酒店摆下一桌酒菜,答谢所有跟他跑路的兄弟!席间,陈判非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起初,大家都接他的话来聊,但到后来,孟瑭给大家递了眼神,于是,所有人都不再接茬,只听陈判非一个人自说自话,诉说他心中的不痛快……
从酒店出来,陈判非依然步伐稳健,丝毫没有醉了的样子,但话却是不少。孟瑭让兄弟们都先散了,而后对陈判非说:“你不是说自己没醉吗?走,打拳去,有什么话,咱拳台上说,有多大声你就喊多大声!”“去——现在就去,谁要是不去……谁他妈是王八犊子!”
拳击馆的老板与孟、陈二人,算是铁哥们儿了,见这二位“咆哮拳手”来了,给他们安排了一个独立空间的拳台,拉上门便出去了。
两人换好装备,站在拳台上,相隔两米,对视,拳头在拳套里狠劲地攥着。
“你今天为啥到天宝去闹事?”孟瑭率先出招,一个摆拳打过去!
“我他妈就是为咱信永兴好!”陈判非一个下蹲,躲过孟瑭虎虎生风的摆拳。
“别扯了,谁不知道你心里想啥……”孟瑭原地跳跃着,两个拳套在胸前不断对撞!
“你说,我心里想啥?”陈判非扑上来,一记勾拳,“你要是不说,你就是他妈孙子!”
孟瑭一个后仰,躲过陈判非的勾拳,冷笑一声,“你因为冯彦梅……”
陈判非眉头皱了一下,猛地一记直拳,正中孟瑭面门,孟瑭的鼻子上顿时流出了血。
孟瑭用胳膊将鼻血朝两侧抹了抹,笑着说:“我说错了吗?你心里还是放不下冯彦梅,你满脑子想的,还都是七年前的事儿……”孟瑭一记摆拳,砸在陈判非下巴上,“大哥,醒醒吧,世界上没有永远不变的事儿,人都是会变的!”
陈判非狠咬着牙根,而后“呸”地一下,吐了吐嘴里的血,“笑话,我放不下她那种女人?天大的笑话……”说着,一套组合拳攻击而来。孟瑭连连拆招,“她那种女人怎么了?她对不住你,她辜负了你,她没有一直等着你吗?”
“别他妈废话,有种你打趴下我,来呀……”汗珠在陈判非鼻梁上,一颗颗地往下掉。
“大哥,她是个女人,她等不起七年,你明白吗?”孟瑭的喉结上下移动,喘着气,“就算她等得起,她周围的环境让她等得起吗?她身边的人和事,让她等得起吗?一个女人……能有几个七年?”
陈判非又一拳砸在了孟瑭脸上,“她等不起?我他妈刚一进去,她咋不找个人就嫁了呢?我他妈快出来了,她倒穿婚纱了……天下男人都死绝了吗,除了郭少鹏,就没有男人可嫁了么?”
孟瑭挨了陈判非的重拳,突然不说话了,将鼻子朝自己三角肌上蹭了蹭,蹭出一片血红,便低头抱拳,迎接着陈判非的进攻!
“咋了,不说话了,成软蛋怂货了?”陈判非的攻势减弱了,嘴上却不依不饶,“你说话跟唱曲似的,你咋不把赵芊弄成自己老婆呢?你没种,你他妈就不是真爷们儿……”
孟瑭一连两拳,打在陈判非眼睛上,打得陈判非眯着眼睛,几乎睁不开,“你知道我不爱她吗?我不想让她当我老婆吗?我没种?咋样才算有种?让她跟她爸彻底闹翻,让她狠狠地气她爸,让信永兴土崩瓦解,让天宝的人看我们的笑话,让郭宝川那种人,装模作样,独霸一方,这样,就有种了吗?”
至此,两个人喝下去的酒,似乎都化为了汗水,流出,流尽,躯体之中,再无酒精。
两个人皆四仰八叉地躺在拳台上,胸膛一起一伏,听着各自的心跳与呼吸,听着血和汗水流出的声音……
孟瑭扯来一些卫生纸,一边擦拭着鼻子上的血,一边望着陈判非,将自己对郭宝川的诸多认识和判断,说给了陈判非……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太他妈阴险了……我改天就找人收拾这老杂碎!”陈判非摘掉拳套,以赤拳砸着地面!
“很多事情,还都只是我的判断和分析,并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孟瑭叹了一口气,表情凝重无比,“郭宝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对付!我们只有慢慢地来,慢慢地等待机会,慢慢地寻找真相,你明白吗?另外,这些话,一直都在我心里,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我希望你也不要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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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中午,孟瑭开车载着陈判非一起去公司上班,途径一个丁字路口时,孟瑭刚拐过弯,对面一个穿着蓝色工服的送水工,骑着一辆自行车,摇摇晃晃地冲了过来,孟瑭急打方向盘,朝一侧斜靠过去,并紧急刹了车,但送水工还是撞了过来,连人带自行车“哗啦”一下倾翻在地……
“咋骑车的你?长没长眼睛啊……”陈判非一步从车里窜出去,揪着送水工的衣领,将送水工提了起来!陈判非回头看了看孟瑭的奥迪车,更是火冒三丈,“瞅瞅,车都被你划成啥样了,咹?”
送水工的右手被自行车车把挤得鲜血淋漓,胳膊上也一道血印子,他低着头,说:“对不起,都怪我……没骑好……”陈判非拳头高高扬起,“对不起就完了啊?要不是看你年纪小,信不信我一拳揍扁你!”
孟瑭忽然觉得这送水工说话的声音有些熟悉,待送水工抬起头,孟瑭一细看:这不是上回在翠栩镇镇河边,卖给自己黄皮石的那个小伙子吗?
小伙子怔了怔,也认出了孟瑭,怯怯地说:“大哥,是你啊……”
陈判非见孟瑭与这小伙子认识,便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收回了拳头,为了掩饰尴尬,故意说:“孟瑭,你看,车都划成这样了……”
孟瑭根本不去看车,却笑着说:“一点划伤算啥,这辆车都是这位小兄弟送给我的呢!”
陈判非和小伙子,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孟瑭拍着小伙子的肩膀说:“走,先上车,带你去把手包扎一下。”
在前往医院的途中,孟瑭告诉陈判非,他正是从这位小兄弟手中买来一块黄皮石,而后解涨了,由此才买的这辆奥迪车。小伙子则告诉孟瑭,他叫潘小顺。
在医院包扎手时,孟瑭同潘小顺聊了起来。孟瑭问:“小顺,我记得,你不是说考上大学了么,怎么……”潘小顺低头看着自己的伤手,说:“我休学了……我妈生了病,家里走不开人……”
潘小顺的父亲早已过世,母亲为了供他和妹妹上学,没黑没夜地干活挣钱,待小顺终于考上大学了,母亲却病倒在床。妹妹尚小,撑不起这个家,母亲的病不见好转,反倒一天天加重,早上洗脸,甚至连洗脸盆都端不起来了……无奈之下,小顺只得暂时休学。小顺说,为了给母亲治病,他现在一天要干三份工作:在一家小造纸厂上夜班,下班天亮时,又给一家信息公司,四处贴小广告,待到中午和下午,则又给一家纯净水厂送水……
“今天早上,贴完广告,人困得很,可就是睡不着觉,一骑上自行车,人又犯迷糊,所以……就把你的车给撞了……”
孟瑭看着潘小顺黑黑的眼圈,以及他抬头说话时,眼眶里遍布的血丝,心中顿感五味杂陈,“小顺,你人年轻,精力是好,但这么干,肯定不行!照这样弄下去,会把你熬垮的……”
潘小顺的眼泪在眼眶里转圈圈,就差流淌出来了:“你跟我妈说的话一样……我妈起先不知道,以为我只挣造纸厂一头的钱,后来知道了,气得打我,骂我,用指甲掐我,把我给她买的药,买的吃的,全都扔到地上,用脚踩……”
孟瑭鼻子酸酸的,不忍再看潘小顺,将头转到了一边……
这时,护士进来要给潘小顺输液体,潘小顺一下蹦了起来,“不用不用,包一下就好了,怕啥哩,我下午还有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