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远,多吃点。”
“哎。”我眼睛盯着桌上的饭菜,不敢抬头正视对面的李伯母。
李伯母对我还是一如既往的慈爱,可我一眼就看出了她笑容后的失落,这让我的心头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闷闷的喘不上气。
“路远,最近工作怎么样?”李伯伯威严的声音响起。
我忙放下碗筷,正襟危坐:“挺好的。”
“小远,快吃。你看你,总是一副教训人的口气。”李伯母嗔怪的数落了李伯伯一句,又是一筷美味菜肴放进我的碗中。
李伯伯被李伯母一个数落,脸上透出隐隐笑意,声音不由放低下来。“我们男人,哪像你们女人一样,小肚鸡肠。”
我的心头一暖,好像又回到了当年一家人同桌吃饭,温馨热闹的时光了。那肆意的时光里,有个灵秀的女孩儿或鬼灵精怪,或挑衅作弄,或笑语嫣然,那一幕幕在我的记忆中生动、鲜艳,女孩儿和冷漠的少年在记忆的时空里依旧相伴。
忽然,电话铃响起,李伯母满脸喜色接起电话。
“菲灵……”
我的手一下子僵在了空中,片刻,才缓缓的收回到桌边,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想通过电波和空气捕捉到对面那个思念的人的只言片语。
“你这丫头,恩,我和你爸爸都好,你爸爸在这呢,你和他说啊。”李伯母把电话递到李伯伯手中。
“菲灵,学习怎么样?”
电话那端不知道说了什么,李伯伯的脸上毫不掩饰的露出了自豪的笑容:“好丫头,毕业了快回来,你妈想你了。”
电话又转到了李伯母的手上:“菲灵,今天是你生日,我和爸爸祝你生日快乐。……我们吃饭呢,对了,你路远哥哥也在,你和你路远哥哥说两句吧。”
电话不期然递到了我的面前,我顿时有些发愣,木然的接过电话放在耳边,电话里一片安静。我的喉咙有些发干,几年来,我一直期盼又逃避的声音就在电话的那端,寂静中,我似乎可以听到她细微的呼吸,这一刻,是我离她最近的时刻。
“路远哥。”电话里传过来一个遥远的声音,声音平静、甜美,甚至好像还带着笑,一如回忆中,没有丝毫变化。
“菲灵。”我的声音暗哑的过分,电话那端的人似乎吓了一跳,又是片刻的寂静。
“路远哥,谢谢你照顾我爸爸妈妈。”甜美的声音又响起,而且十分流利的连续说了很长的句子:“我马上就毕业回国了,到时候再当面感谢你。我要去上课了,下次再聊,再见。”
啪的一声,电话突兀的挂断了,嘟嘟的忙音声传来,我还是呆呆的保持着倾听的姿势,好像电话里仍有她存留的余音。
李伯母疑惑的看着我:“小远?菲灵说什么了,让我跟她说。”
“噢。”我回过神来:“她说她要上课了,先挂断了。”
“这丫头,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李伯母笑着抱怨道。
“好啦,丫头不是说了快回来了,到时候你好好唠叨她。”
一晚上,好吃的菜肴都变得索然无味,和李伯伯的谈话我也心不在焉,满脑子全是电波中传来的那个遥远、有些失真又太过熟悉的声音飞快的说着:“我要回去了。”
那一年,我十六岁。
从去年入冬,母亲的咳疾就一直缠绵至今。
我一手提了书包脚步飞快的从山上嶙峋的小道而来,书包里是我们当地的一种野草,在我们村里,凡是有个头疼脑热咳嗽体虚的,都上山去拽一把这种不知名的野草,回家煮水来喝,堪比医治百病的灵药。
看着渐渐昏暗的天色,我的脚步急了几分,今天放学,班主任找我谈了一会,恐怕要耽误做饭的时间了。
“看汽车喽。”一群半大孩子疯跑着从我身边冲过,扬起一阵尘土。
我略停了停脚步,让过这些孩子,农村的孩子就是这样,山岭田地都是他们的地盘,六七岁了还是光着屁股满村疯跑。
我心里一阵黯然,想起刚刚班主任对我说的话:“路远,我之前的建议你考虑的怎么样?你学习成绩这么好,应该去省城上学,在这里会耽误你的。”
我叹了一口气,脚步又快了几分,母亲一定等急了。
走到路口,我忽然停住了,一辆黑色的小汽车赫然停在我家门前的空地上,大人孩子围了一圈,很是热闹。
“路远哥。”
“路远,快回家吧,你家来客人了。”
有人招呼我,我低了头,在大家羡慕的目光中迈进家门。
我走进院子,只见堂屋里坐着一个男人,正和母亲说着什么,一个年轻人有些拘束的坐在旁边,一见我进来,忽的一下子站起身来,好像忍耐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个契机。
“小远,快来,这是你李伯伯。”母亲笑着唤我。
那个***起身来,看向我的目光透着异常的激动:“你就是小远,太像了,你和你爸爸太像了。”
我按捺下心中的疑惑,礼貌的叫了一声:“李伯伯。”
然后好奇的打量了下眼前的情景,目光不期然和那个年轻人撞在了一起,年轻人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我的目光在年轻人身旁一转,马上明白了他的窘迫,他站在一只破旧的板凳旁,板凳面已经斑驳不堪,更严重的是由于陈旧,板凳坐着人时总会发出咯吱的声响。
我了然的对年轻人笑笑,他愈发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妈,我去买点肉做饭。”我放下书包。
“我去,我去。”年轻人急切的说,几步跑过来:“我去买。”
“小远,这是小王,是我的司机,你告诉他在哪买,让他去。”李伯伯说道。
我看了一眼母亲,她没有阻止,于是我也不再客气,告知了地点,年轻人如释重负的出去了。
“小远,你过来。”母亲笑着说,可不知怎的,那笑容让我不安。
“这是你李伯伯。”
我走上前,郑重的叫了一声:“李伯伯。”
“好,好。”李伯伯有些激动难以,声音都略带了哽咽:“小远都长这么大了,可惜以峰他……弟妹,你怎么不早点找我。”
提起父亲,母亲的神色也是一黯:“他是个要强的人,要不是为了这孩子,我也不会麻烦你。”
“我和以峰就是亲兄弟,小远就是我的亲侄子,说什么麻烦。”
“小远。”母亲忽然叫我:“你跟着你李伯伯去省城念书。”
我一愣,自从父亲去世,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我这一走,她可怎么办?
“妈,我不去。”我想也不想就拒绝道。
“到省城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母亲说道。
“我不去,我在这也能考上大学。”
“你这孩子。”母亲气极,转而一叹:“你别担心我,我很好,你爸爸是个文化人,他的愿望就是你能考上大学。”
我的喉咙一涩,可还是梗着脖子不肯答应。
“弟妹,你就跟小远一起去,别让孩子担心你。”这时,李伯伯劝道。
母亲温柔一笑,可语气却倔强的不容商量:“穷家难舍啊,这家里还是好多事呢。小远,你去好好读书,放假了就回来。”
听着母亲的话,我知道,她是下定了决心。我默默的低了头。
那一天,李伯伯和母亲一番长谈,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才华横溢、怀才不遇的狂放青年,在他们的描述中,我看到了一个熟悉又不一样的父亲,他青春洋溢、他热情如火、他壮志凌云,他在我的心中坚定的树下一个志愿,那就是考上大学、出人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