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像下了一场樱花雨,直到那人走近,林雅蓉才动了下。
她盈盈而礼:“妇孙林氏拜见安王,安王千岁。”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直起身,林雅蓉扬着淡淡的笑:“王爷把帖子都下到我夫君面前了,我不来且不是让王爷看扁了。”
以前她总觉得时间是公平的,让人长大,让人老去,可是看着面前这张刚毅的脸,她居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安王时的情况,这些年过去了,安王的样貌一点也没变过,只有他脸上右眼下的那道疤随着岁月流逝越发狰狞。
“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直直看着我的眼睛。”安王突然一笑,“还记得这个吗?”他指指眼角。
怎么会记不起来呢?
林雅蓉脸上的笑意一如即往,她抬眼向远处看去,过了很久,轻轻叹息:“这樱花开的可真美!”
安王眼底微微一黯,不过他很快笑了起来:“今天你也算是有耳福的,请的戏班可是全京城最好的,走,咱们听戏去。”
今天唱的是《关山锦春》,说的是贫贱的卖花姑娘和名门世家公子的爱情故事,里面的唱词优美而华丽,每一折的戏也是起起落落引人入神,可是不管爱的再怎么甜蜜与美好,因为得不到认同和祝福,戏本的最后卖花姑娘和世家公子双双殉情而死。
这是京里流传最广的戏本子。
戏台上的角是名角,举手抬足如行云流水,就连最后那一叹三咏也听不出任何停顿。
可是林雅蓉并不喜欢。
“戏不好听吗?”安王探过头来问。
“挺好的。”
似乎听出她语气里的敷衍,安王又道:“我一直以为这是你最爱听的戏,不过唱的再好,还是不如当年的秋官呀。”
林雅蓉有多少年没听到“秋官”这个名字了?她以为她早就忘记了。
其实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抿了下嘴,她看着安王道:“王爷倒是个念旧的人,现在我才看出来,王爷今天这身打扮倒和秋官当年有几分神似。可惜,扮的再怎么像,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不会变成真的。”
安王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
林雅蓉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神色。
深呼吸了一口气,安王又笑道:“林雅蓉,咱们俩也别相互找不自在了,你也别多想,今天请你来只是老朋友见见面叙个旧罢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不用一副防备的样子。”
这话说的可真好听呀,林雅蓉暗自冷笑。
“王爷说笑了,我何德何能,又怎么敢高攀王爷呢?”
“你……”
“王爷,你也应该知道咱们俩没这么好的交情,以前没有,以后也绝对不可能有。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惜我帮不了你,纵是你扮成秋官我还是这句话。”
她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她还是没能忍住。
明明不能这样的呀。
不知过了多久,安王低声开口道:“我知道你一直恨我,所以当年你才会那般尽心帮三弟,对不对?”
林雅蓉一下笑了起来。
“王爷嘴里的三弟如今贵为太子,结局已定,王爷又何必提当年的事?王爷你不用在我面前说的这般可怜。你不是更恨我吗?”
安王眼里如数九寒天,眼底的冷意如刀剑向林雅蓉刺了过来。
此时她心底有的只是深深悲伤。
有些东西不会因为岁月的流逝而被遗忘,反而会成为心上的一道疤,永远没法愈合。
“王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请我来听戏,我也不想知道原因。有些东西于你于我都没有任何意义。你恨我也好,我恨你也罢,我们都付出了代价。”她的眼睛落在了安王的眼角边。
“说的好,可是你一向知道我的为人,你以为我会就这样罢休?”安王一张脸上全是狠厉。
“那王爷想干什么?”与安王正好相反,林雅蓉是一脸笑容。
“帮我。”良久,安王说出两字。
“王爷认为我会答应吗?”
安王难道就没听出他自个语气里的不确定吗?安王应该知道,她是绝不会答应的。
幽幽一叹,林雅蓉道:“王爷,既然你今天请我看了这么美的樱花,那我也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不管有没有秋官的事,当时我怎么选择的,我今日依然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其实你最像陛下,陛下的用心,王爷应该最懂的。”
安王阴沉着脸不说话。
林雅蓉静坐了一会,然后站起身福身行礼:“谢王爷今日赏戏,就不打扰王爷休息了。”
不等安王发话,她转身向丽院外走去。
戏台上有幽幽清唱传来。
——劝君莫问芳菲节,故园风雨正凄其。
……
才从安王府出来,林雅蓉意外的看到孙靖邦。
“你怎么来了?”
孙靖邦笑着没说话,走过来仔细好好看了她一会,才开口道:“喝酒了?”
林雅蓉点点头:“皇宫里最好的青酒,不喝两口可惜了。”
孙靖邦捏捏她的鼻头:“也不怕喝醉呀!”边说边牵着她走到马车边上,又扶着她上了马车。
看着他放下帘子,又帮她拿了软垫放在身后,林雅蓉心里甜蜜蜜的。她知道孙靖邦是在担心她,否则也不会特意跑来接她,其实一上车她就看到了角落里的重剑,林雅蓉相信孙靖邦绝不是一个人来的。
“安王今天请我听了《关山锦春》。”
“好戏呀,里面的唱词挺好的,就是结局不好。”孙靖邦虽说是个粗人,可这戏太出名了,以前他在西北大营也听过这戏。
“的确是好戏,可是我不喜欢。”在孙靖邦面前,林雅蓉也不遮掩,有什么说什么。她顿了下,“不过,安王最后还是提了下别的事。”
孙靖邦一扬眉:“太子?”能让安王上心的,除了帝位,孙靖邦也想不出还有什么。
“是,安王让我帮他。”林雅蓉突然笑了起来,“其实安王哪是叫我帮他,分明是说给你听的。”
孙靖邦一副了然神色,沉默片刻,他道:“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安王。”
林雅蓉嗯了一声,可不,如此心急火燎的,的确不像是安王以往的风格。其实她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见过安王了,自打三皇子确立太子后,纵是宫中行走,林雅蓉也是有意避开安王。这么一算,似乎也快有四五年的光景。
“先是莫名其妙的让我去听戏,然后又突然说让我帮他。安王这是打的什么主意?”林雅蓉一向深信,事必有因,安王的确没理由突然找上她。
安王明明知道她不喜欢什么,可今天在丽院里却什么都做尽了,这是求人的态度吗?一切看上去都很反常。
安王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雅蓉抬头向孙靖邦看去,在他眼里也看到同样的疑问。
“你在想什么?”
在长久的沉默后,孙靖邦问她。
林雅蓉摇摇头,她什么也没想。
“没想就好。”孙靖邦挨近她,伸手将林雅蓉搂在怀中,“不管安王打什么主意,你都不必理会,有我呢。”
林雅蓉乖巧的嗯了一声,其实昨天才听说安王要请她听戏,她就奇怪。无缘无故的,两人又没什么好交情,请她听戏无非是做戏给外人看。至于做给谁看,林雅蓉猜,不是太子就是孙靖邦。
安王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了?以为这样,就能让太子或者是孙靖邦怀疑她吗?
安王做事一向小心,没理由做出这样的蠢事。
“不是说不想了吗?怎么眉头皱的这么深?”孙靖邦点点她的眉心,一副不高兴的神色。
仰头看着他,林雅蓉笑道:“刚刚喝了酒,现在有些上头。不舒服。”
孙靖邦一听,忙着急的问:“不会是喝了不干净的东西吧?”
林雅蓉笑着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想说安王给我下毒?安王要害我也不会在自己的地盘动手,安王不是个傻瓜。”
孙靖邦其实也是不信的,所谓关心则乱,才听林雅蓉一说不舒服,他立马就想到了毒酒。
闲说了一会话,林雅蓉有些累,窝在孙靖邦怀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她睡来,仔细一看,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四周非常安静。
她睡的可真沉,连什么时候回到家都不知道,是因为孙靖邦在身边,所以才放心的睡着吗?林雅蓉索性也没叫绿蝶进来侍候她起床。
轻吐一口气,现在想想,和安王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可却比做了一天的事还累人,真是让人不舒服。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从床上坐起,掀开纱幔,看见阳光透过窗子投射在地上,桌子上的玻璃水瓶被明亮的光线衫得晶莹透亮。
林雅蓉笑了,这瓶子还是她在提梁城花了五两银子买的,当时抱回家孙靖邦还说质地不好,可搬来京城时,原本她打算丢了,可孙靖邦又做主给留了下来,没想到摆到了他们俩的内室里。
瓶里插着几枝月季和海棠,白的白,红的红,分外好看。
原来春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到了。
她想起丽院里那满目的粉红,可没一会,她却皱起了眉头,安王府的樱花怎么开的这么早?
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