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已经种过一茬玉米,林家上下都有了掰玉米的经验,就见丫头婆子或者年纪小的小厮或背着背篓,或挎着篮子,打头走在前头,两手握住玉米棒槌微微用力,咔嚓一声,一只沉甸甸的玉米棒槌已经落在了手里。后边则是身体强壮的家人手拿半镐,跟在后边四五步处,挥手扬镐,咔一声,高高的玉米植株就被砍了下来,被随手放在身后。再后边,又有人紧跟着上来,将一棵棵玉米秫秸集中成一堆一堆,打成捆,然后运到地头的马车上运回家里去。这些玉米秫秸不禁能够晾干后做烧火用的柴草,还可以拿来喂牛喂马喂羊,是优质的青饲料。
今儿过来采收玉米,林家没用雇用劳力,也没有从作坊里抽调青壮工人,因为听说林家要收庄稼,周边的村民除了在作坊里做工的人外,其他老老少少几乎齐上阵,自发地拿着镐头、挎着篮子过来帮忙。
这会儿,秦铮背着背篓跟着杨树猛进了玉米地,然后,杨树猛手把手地教着秦铮怎么掰玉米棒子,秦铮一双手能够灵活地驭马,能够有力地握刀提枪,也能够射的一手精准的箭法,写得一手好字,可到了玉米地里,握着一只只玉米棒槌却显得生疏笨拙起来,掰第一个玉米棒槌因为用力过大甚至把一只玉米给握碎了……接下来一个,又连玉米秸儿一起掰断了……
杨树猛就拎了手里的镐头,耐心地给他讲述掰玉米的技巧……
邱晨正无语地看着严防死守实行紧盯政策的杨树猛,笑着摇摇头回身正要再去拿一只篮子,兰英和青山家的凑过来,兰英觑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挤眉弄眼地笑道:“这就是那个人吧?”
邱晨有些无奈地点点头,青山家的就在旁边接了话过去:“挺好,那样人家出来的爷们,肯下地干活儿……真是不错!”
兰英也笑着连连点头道:“嗯,嗯,还知道替海棠,知道体贴人,挺会心疼人……看看人家读过书的人就是比咱们家里那些大老粗强!”
青山家的笑着睨了兰英一眼道:“你这话我可不相信,庄里人谁不知道,你家满囤最是心细,也最会疼人啊……”
见两个女人自己歪了楼,邱晨暗暗松了口气。她可不是没见识过庄户妇人的剽悍,开起玩笑来,那是什么荤段子荤话都敢说的。说的不过瘾有时候还会动手,邱晨就亲眼见过作坊里的一个调皮小伙儿被几个妇人围攻剥光了衣裳……
匆匆拎了只篮子逃也似地走进玉米地,唐文庸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满脸喜色地拎着一只玉米棒子跟在邱晨身后:“这,玉米穗子居然如此生长,呵呵,我最初看到时,还以为上边的才是穗子……”
邱晨看看玉米植株上已经干枯的雄花穗不由也笑了,传统的庄稼不说小麦、稻谷,就是跟玉米最相似的高粱,高粱穗子也是生在植株顶端的,说起来,还真是没有其他作物像玉米一样果穗生在当中间儿的。
“是啊,这个我第一次见也很是奇怪了许久……”邱晨随口应和着,手下不停,掰下一只只沉甸甸的玉米棒槌放进篮子里。同时,她也密切注意着棒槌的生长状况,见几乎所有的玉米棒槌都生长的很好,虽然不能跟现代经过改良的玉米良种相比,但玉米棒槌也差不多有十五公分左右,上面的玉米粒生长的也很饱满,几乎覆盖了棒槌顶端,玉米颗粒也金黄饱满……看着这些沉甸甸的玉米棒槌,第二茬玉米的收成应该不比第一茬低,也就是说,亩产至少不会低于十石。
邱晨终于放下心来,有了这一年的种植经验,明年的种子再经过优选和进一步熟练的耕种之后,相信明年的玉米收成也会保持住十石以上的亩产,有了这个产量保证,再推广也好,上奏也罢,也就有了底气。
连着掰了十多个玉米棒槌,篮子里沉甸甸的几乎装满了,邱晨一回头却看到唐文庸仍旧跟在她身后,手里就拿着那一只玉米棒子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满脸笑容地转着头看着身边的玉米,却并不伸手去掰……
“嗳,唐公子,你既然不掰玉米,那就不要跟进来……这玉米棵子遮得密不透风热不说,叶子还刮衣裳头发的……你要看玉米的收成,尽管等在地头上就好了,或者干脆回家去喝着茶等着去,等打出粮食来自然会跟你报出产量来。”
“此话差矣,此话差矣!”唐文庸却对邱晨的好意提醒很不以为然,连连摇着头道,“不走进庄稼地里,怎知百姓耕作之苦?当然了,不知耕作之苦,也就没办法体会到收获的欢喜嘛!”
邱晨很不客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伸手将唐文庸手里的玉米棒子拿过来,放进篮子里,返身送回地头,又折返来,指使着唐文庸道:“既然唐公子要体察百姓耕作之苦,不动手哪里体察的到?来,你掰这一行,我掰这一行,咱们来比一回,看谁早掰完!”
被一个女人如此挤兑着,唐文庸也不好拒绝,甚至有那么一点儿小兴奋地顺着邱晨的指点,到旁边的一行开始掰起了玉米来。奈何这位,相对于秦铮更不如,虽然不至于力道大的掰碎了,可掰一只玉米像绣花,看着落了后,又手忙脚乱起来,掰下的玉米看也不看就随手丢下,由着拎着篮子紧跟在后头的安辔捡拾,他则忙着赶进度。
邱晨连着掰了几个,回头一看唐文庸居然没被落下多少,再看紧跟在后头的安辔,还有唐文庸掰一个丢一个的动作,撑不住大笑起来。
“哎,有什么好笑之处?”唐文庸被邱晨盯着笑的不自在起来,张着手上上下下看了自己身上,除了衣服上沾了几片草叶子,划了几丛毛刺外,没有什么不合宜的啊,这女人身上比他还不如呐!
邱晨又笑了一气儿,才好不容易止住笑,指点着唐文庸道:“唐公子这样掰不顺手,我教你一个法子,你看,这样……掰下来的玉米棒子直接夹在胳肢窝里,掰一个夹一个,多么顺手啊,也省的后头的安辔跟着一个个捡拾不是!”
唐文庸打小就让人伺候惯了,从没想过伺候的人会不会不方便,会不会多受累……不过听邱晨这么一说,看着邱晨那样往胳肢窝里夹东西的动作虽有些粗鲁,却不失豪气,不由也起了兴致,连连点头称是道:“嗯嗯,这样是比刚才好……你看看,是不是这样?”
唐文庸掰了一只夹在胳肢窝里,又掰了一只夹进去……奈何邱晨做示范时,胳肢窝下头就是篮子,掉下来的玉米棒子自然落在篮子里,唐文庸可没挎篮子,放进第二个玉米,第一个自然就落到了地上……
看到唐文庸如此,邱晨还没怎样,旁边听过邱晨讲狗熊掰玉米故事的几个丫头婆子却撑不住地笑起来,又不好大笑,一个个捂着嘴,缩着肩膀,一副憋笑憋不住的模样……脸皮稍薄些的,只怕都会被笑得受不住了。
www ★ttκá n ★C〇
但唐文庸显然不在此列,他一脸喜色转成一脸的懵懂,看着那些忍笑忍得辛苦的丫头婆子们,诧异着认真道:“她们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事情我没听到?唉,刚刚就顾着学你掰玉米夹玉米了……”
对上这样的人,邱晨一点儿想笑的心情都没了,眼角抽了抽,转回身往地头送玉米去了。她怎么总是不长记性去招惹这些人……人家只怕从襁褓里就开始经历各种明争暗斗、唇枪舌剑,又岂是她这样的斗争小白能比的?自己个儿找不自在了她是!
邱晨也好,唐文庸、秦铮也罢,终究没有跟着掰完所有的玉米,玉米棒槌装了车运了第一趟,他们跟着一起过来了。与他们一起的还有丫头婆子们,以及要赶回作坊做工的兰英和青山家的。
玉米被运到一进的院子里。兰英和青山家的去了作坊,邱晨带着一群丫头婆子围拢在一起,飞快地扒去玉米的外衣,并一个个结起来,挂到墙头、屋檐上去。
唐文庸仍旧亦步亦趋地跟在邱晨身旁,指点着邱晨剥好的玉米棒儿道:“这样就行了?怎么打粮?是不是也像谷物一样压场啊?”
听唐文庸说出了谷物的收获方式,邱晨也略略有些意外,随即道:“不是,这个不用轧,等晾干了,直接用手把上边的玉米粒儿搓下来就行了!”
这么说着,邱晨索性拿了一个小笸箩过来,给唐文庸做着示范,一边儿收集了小半笸箩玉米粒儿,然后递给大兴家的:“拿到磨上去破一下,中午就用这个做个粥,再做个玉米煎饼!”
大兴家的答应着去了,邱晨转回来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唐文庸,笑道:“留种子不在这么点儿。等你尝一下,看看味道可还入得了口……仅仅有产量还不行,难以下咽也没办法让老百姓种。”
唐文庸放松下来连连点着头。秦铮在旁边伸过手来,将邱晨手里的一根玉米棒拿下去,扯着邱晨的手掌看了看,皱着眉道:“别在用手搓了……”
邱晨闻言低头,才发现自己手掌和大拇指一侧已经红肿了起来,看样子再搓几个玉米棒就该起水泡了。
无声地抽回自己的手掌,邱晨垂着头眨了眨眼睛,抬头对秦铮道:“嗯,其实多了还可以想办法用家什脱粒……这么一点儿,我没想到会这样……”
看着秦铮一脸不赞成地看着她不言不语,邱晨莫名地有些心虚地补充道:“嗯,过会儿我去涂上点儿药膏就好了,没事儿……以后不会再做这个了。”
听到这声保证,秦铮才看了她一眼转回目光去,俯首捡起一根玉米棒打量着端详起来。
唐文庸戳了戳邱晨的胳膊,挤眉弄眼低声道:“那家伙总是那副死样子,好像别人都欠着他八百两银子似的……”
邱晨看着唐文庸,突然笑了,同样压低了声音道:“这样,才有男人样儿!”
唐文庸被近在咫尺的如花笑靥晃花了眼,晃走了神,就在他怔神的功夫,却听到邱晨说了这么一句,脸上迷茫恍惚的表情瞬间僵硬,随即惊愕地瞪着邱晨,说不出话来。
邱晨却不理会他怎样的表情,好心情地起身,拍打拍打手上沾的碎屑道:“你们也去歇歇吧,我去厨房看看,给你们用玉米做几个特色尝尝。”
看着妇人施施然地离开,唐文庸嘎巴嘎巴嘴才回过神来,结果一转眼恰看到某人正一脸得色地睨着他,嘴角挑起一个嘲讽的笑来。
“你个……武夫、泼妇!哼!”唐文庸霍地站起来,将手中的玉米棒直接砸过去,然后气咻咻地回屋里洗漱歇息去了。
秦铮轻松地将玉米棒接在手中,垂着眼摩挲着,嘴角又不受控制地弯了起来。武夫?泼妇?又怎样!
秦义、秦孝都在秦铮近旁不远,以他们的耳力,邱晨说话时虽然压低了声音,却仍旧没能瞒过他们的耳朵。
他们此时拼命低着头来掩饰自己脸上的惊愕和……笑意。妇人说侯爷有‘男人样儿’……如此大胆坦白的话,乍一听似乎非常离经叛道,可莫名地,他们就觉得这样的女子敢说敢做,有担当有勇气有胆量……如此,才能配得起他们的侯爷的吧?!
人手多,玉米种植有限,是以,一上午就把所有的玉米掰了回来,连玉米秸秆也用马车运了回来,堆放到了后院的北院墙根儿下,马厩、羊圈、香獐子都在那边,玉米秸儿放在那边用来饲养动物方便,也可以避开房屋,从而最大程度上避免火灾发生的可能。
中午的玉米碴子粥做了一大锅,玉米粒儿加面煎的小饼子却只做了两盘。
秦铮和邱晨既然订了亲,刘氏自然就是岳母。回一进正房的西里间洗漱过换了身干净衣裳,秦铮就进了三进院拜见。
邱晨人在厨房里看着人做菜,根本不知道这事儿……
唐文庸一手拿着玉米饼子,吃着剁椒鱼头,连连点头赞道:“别说,这东西还挺好吃,香味儿独特,细细嚼起来,还有股甜味儿。”
与他相对而坐的秦铮这次没有沉默,也点头赞同道:“嗯,不错……有了这个,天下饥馑之民能少一些了。”
唐文庸大吃二嚼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夹了一大筷子鱼肉放进嘴里吃下去,终是道:“嗯,不管如何,民以食为天,只要能吃饱穿暖,他们才不管其他!”
秦铮抬头看了看他,垂了眼低头喝起粥来。有些话,唐文庸能说,他却不能接话。
看秦铮再次沉默下来,唐文庸突然了然无趣起来,将手中的筷子一放,另一只手拿着一小块饼子都碰到了桌面,终究是没舍得放下,顿了一下,干脆抬手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后咽了下去。
这玉米确是嘉禾无疑……只是,此时局势未明,他若是将这种能解百姓饥馑的嘉禾,说不定就是替他人做了嫁衣裳……正如刚刚所说的,老百姓要的是吃饱穿暖,平安喜乐地过日子,根本不在乎上头那个人是谁……若真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就那几个兄弟,根本没有兄弟之情,个顶个恨不能把其他兄弟都掐死……不行,他绝对不能便宜了那几个人!
心里这么盘算着,唐文庸也没了吃东西的兴致,将筷子往桌上一搁,端起一玻璃杯葡萄酒一仰而尽。
秦铮不紧不慢地吃着东西,抬眼看看牛饮的唐文庸,淡淡道:“什么好东西这么喝都给你糟蹋了!”
唐文庸挥手就将手里的玻璃杯掷了过去,秦铮略略一偏头,抬手稳稳地将玻璃杯接住,放回桌面上:“这儿可不是你的半闲阁……”
唐文庸气呼呼瞪他一眼,又拿起一只小巧的玉米饼子咬了一口,狠狠地咀嚼起来,一口咽下,自觉都没有意思,烦躁地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
“眼看又到秋冬,也又到了天花肆虐之时……好好地就有那么几个孩子种痘死了……这事儿……”唐文庸烦躁着,满脸苦恼。
“已经派人查过了,那几个死了的孩子,并非痘疮所致,而是被人下了毒……只不过,那毒药无色无味毒性不显,没有一般毒药所致的七窍流血、面色青黑诸多特征,一般的仵作查验不出来……”秦铮慢慢地叙说着,然后道,“我已经打发人赶往西南夷……等师父回来,这些毒难不倒他老人家的。”
唐文庸点点头,有些萧索地坐下,叹息道:“原想着去年安阳、顺庆两府经过大疫,百姓会比较积极地响应种痘……却没想到会出这种事……那可是活生生的性命,那可是大明的子民百姓……他们罔顾性命至此,将来若是得了大位……”
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悚然的场景,唐文庸的声音一下子卡在了嗓子里,然后用力地摇摇头,仿佛要将脑子里的什么东西甩出去一般。
此时,那些人尚未得位尚且如此……尚且几次欲致他于死地而后快,更何况得位之后……到那时,只怕他就是个……生不如死……他就是个生死不能!
一时吃过午饭,邱晨带着阿福略略午休了片刻,阿福起来去上学,她也梳洗了,换了一身颜色明净的枫叶黄的及膝半臂,手指在妆奁匣子里摩挲了一会儿那朵蜜蜡芙蓉,终是换了一支黄玉云头簪让玉凤给她攒上,起身整了整衣角就去了西屋。
因为杨老爷子和大哥杨树勇都没有过来,周氏就陪着刘氏住在三进正房西里间里,邱晨走过去,见雨荷坐在西里间门口正在做着绣。看到邱晨连忙起身行礼问安。
邱晨摊眼看了看雨荷放在针线笸箩里的绣品,是一小片靛青的素缎子布料,中间牡丹富贵的花样已经绣完了,此时正在做的是四周‘卍’字不到头的花边儿,虽说绣工与几位苏绣绣娘没法比,但也算是精细用心了。
“……是给老太太做的一条抹额……老太太上了年纪,容易吹了风头疼,做个这个戴上,就能好些……”雨荷衬度着邱晨的意思在旁边细声细气地解释着。
邱晨抬眼看了看她,心中多少有些意外地发现,这个当初买回来不算多出色地丫头,没注意的时候,居然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加之,又是个心思伶俐的,……若是跟在旁人身边还罢了,跟在刘老太太身边,还能如此细心周到,也算是尽了本分了。
略略点了点头,邱晨淡淡道:“这是你的用心处……老太太是个心善的,你好好伺候自然亏待不了你。当然,你替我们兄妹在老太太跟前尽孝服侍,我们也自会记得你这份功劳。”
雨荷激动地又是惊喜又是惶恐地匍匐在地,叩头道:“太太这话奴婢不敢承受,伺候老太太本就是奴婢的本分……”
“行了!……你记得今日说的话!”说完,不再理会雨荷,挑起门帘走进了西里间。
刘氏和周氏都已经起身,周氏正伺候着刘氏穿衣裳。邱晨看着刘氏要下炕,连忙走过去蹲下给刘氏穿鞋。跟过来的青杏连忙上前,替了邱晨半跪下给刘氏穿了鞋子。
刘氏站稳了,跺了跺脚,笑着道:“别说,海棠琢磨出来的这个袜子确实舒坦,一点儿不硌脚,也不困得慌,不像原来的布袜子,穿上一天,脚腕子都给箍麻了。”
周氏也笑着附和道:“是啊,这袜子不光不困的慌,还暖和,看着薄薄软软的一层,比纳了几层的厚袜子都热乎。”
邱晨笑着道:“我也就是想想,活儿可都是丫头们做的。”
说着话,青杏和雨荷备了水伺候着刘氏和周氏先后梳洗了,丫头们退了出去,娘儿仨坐在炕上说起话来。
刘氏开口道:“刚刚姑爷过来了……”
邱晨微微惊讶着,周氏就道:“我也见了……人的长相气度自然没说的,待咱娘和我也都有礼周到,就是那人脸面上太硬了,从进门到出去,都没怎么见到笑模样儿!”
刘氏也跟着在旁边感叹:“这当官儿的就是不一样,往那里一坐,就让人觉得心里发紧……”
邱晨止不住失笑:“娘,大嫂,他是武官,带兵的……”
周氏拍拍腿道:“哎呀,难怪……带兵的武官,不威势怎么唬得住人呐!”
邱晨含笑不语,刘氏点点头转了话题:“这孩子虽说出生高门,脸色也冷硬了些,却礼仪周到,对我这个老婆子也尊敬有加……没有瞧不起咱们的意思……唉,看他这样,我也算是放了些心了。其他的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待承你好,待承福儿满儿好……”
邱晨垂了眼,将眼中的情绪掩住,随即笑道:“娘,大嫂,你们放心吧,这人虽说出身行伍,却也是那知书识礼的,不会慢待我们娘仨……再说了,我如今有作坊有庄子,若真有他欺负人的一天,大不了我带着孩子过就是了……之前不也过得挺好!”
话音未落,刘氏一巴掌已经拍在她背上,呵斥道:“你这孩子胡说呐!既然嫁了人,就实心实意地跟人家过日子……两口子过日子天长地久的,有点儿磕绊也是难免的,你咋能存了这样的心思?带着孩子单过要是好,你还嫁人干嘛?……这心思不能有,听到没?”
不等邱晨反应过来,周氏也在旁边帮腔:“咱娘说的在理,海棠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要强……你对外性子要强是好事儿,嫁了人成了家,对着自己那口人可就不能再要强了。多体贴、关怀些人家,有什么事儿也多和人家商议商议,男人就是顶门立户的,有什么事儿让男人多操持着,你好好照应着福儿满儿,再赶紧调养好了身子,争取尽快抱上添上几个小子闺女……其他的事儿都能往后搁搁,这孩子才是大事儿,没了孩子,两个人还生分着,有了孩子,才算是一个家了……”
邱晨听得头晕脑胀,看刘氏、周氏都是一脸的严肃郑重,她也不敢表现出什么来,只好乖乖地垂手听着,好一会儿,觑着刘氏周氏说累了,她才借口去看看作坊,脚底抹油,从西里间里溜了出来。
带着青杏从三进院出来,邱晨一路来到前头。刚刚倒是让她想起一件事,门前池塘的鱼和莲藕也该收成了。不然等到天气再冷些,下水就遭罪了。
前院,家人丫头婆子们已经将玉米外衣剥完了,一串串地挂在屋檐、院墙上,金灿灿黄澄澄的,与大串大串的红辣椒相映成趣,一下子就让整个院子都溢满了沉甸甸的丰收喜悦。
赵九带着几个家人正往屋檐、院墙上挂玉米,看到邱晨出来,连忙迎上来笑道:“太太,我看着咱们这回的收成比上一回的还要好……玉米槌子比上一回的大,粒子也多……刚刚青山大哥和满囤大哥毛估估了一回,说这回咱这玉米差不离得有十二石的收成。”
即使邱晨之前心里大致有了个猜测,这会儿从别人嘴里,特别是熟通农事的青山、满囤那里得到这个好消息,仍旧是抑不住地喜色上面:“十二石……真有十二石,明年咱们庄子上就再没人挨饿了。”
赵九也满脸喜色地连连称是:“是啊,是啊,还是太太心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庄户们的日子。”
邱晨笑着道:“庄户们收成好了,咱们收佃也容易,收成也多不是?小河有水大河满,都是一样的道理!”
正说着,秦铮和唐文庸也从屋里走了出来。邱晨上前笑着招呼,双方见了礼,唐文庸笑道:“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
邱晨也不隐瞒,直接道:“刚刚管家跟我说,有两个精通农事的庄邻毛估了一下,说这一回的玉米差不多能有十二石的收成,你说该不该高兴?”
唐文庸挑着眉毛愣了一瞬,随即也惊喜起来:“十二石?这么多……哎呀,这可真是大喜事!”
话说完,唐文庸有想起朝中之事,眼中闪过一抹阴霾,随即笑道:“若真能有十二石的收成,杨淑人此次又是大功一件呐!”
邱晨看着唐文庸笑着道:“这算哪门子的大功啊……我不过是碰巧得了这个种子又种上了……若说起来,也是天佑我大明,降下这等好东西来,免去百姓饥馑之苦,让我大明百姓安居立业,国泰民安。”
唐文庸愣怔了片刻,想笑,张开嘴却没能笑出声来,很是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抬脚往那边挂好的玉米穗子走过去。
这种大加赞颂追捧的陈词滥调,他从小听到大,也从小看到大,早就腻歪的不行了……你说你一个好好地挺爽快的妇人,咋就不学好,偏偏去学这些东西!
看着唐文庸转眼阴沉下来的脸色,邱晨有些莫名其妙,转眼看向秦铮求教:“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秦铮摇摇头,看了眼已经过去跟赵九攀谈起来的唐文庸,道:“你没说错什么……他自己心里有事,与你无关!”
“那就好……”邱晨垂了垂眼,心中不期然地响起周氏刚刚的叮嘱来,略略沉吟之后,道,“这玉米高产虽说是好事儿,可我想着,去年有瘟疫之事,今年又有牛痘和千里眼,若是再弄个玉米出来就太招摇了……此事,你看能不能压上两年,两年后,种的也不止一家了,再报上去也不那么招眼了,你觉得行么?”
秦铮看小妇人喁喁低语跟自己商量,原本平静无波的眼底慢慢地溢出无限的温柔和欣悦来,听邱晨说完,秦铮好不犹豫地点头:“嗯,你顾虑的对……你且安心,该怎么种怎么种,或送或卖,都不要顾虑什么……最快明年秋天,若是可以,后年秋日收获报上倒是最好……”
说过这事,秦铮话题一转,柔声道:“我已经派人去西南夷寻穆师傅去了,想必满儿也快回来了!”
“哎呀,真的?”邱晨满心欢喜起来。说起来,玉米收十石十二石她都不觉得怎样,倒是满儿小丫头走了这大半年,让她日夜挂念的,听到小丫头能回来,她自然是惊喜万分。
得到秦铮含笑确认后,邱晨差点儿跳起来,满脸喜色地对秦铮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真是太好了……再不回来,满儿说不定就不认识我了!”
秦铮微微地失笑起来。这妇人还真是……孩子怎么可能忘记自己的娘亲?!
可,转念,他脸上的笑意就散了,因为他下意识地回忆自己的母亲,竟是记不起母亲的容貌是什么样子了……他只是记得其他人对他提及诉说的母亲的话语、母亲对他的疼爱、对他的期待厚望……至于母亲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记不清了。更别说母亲的性情怎样,母亲的喜爱憎恶了……这些,他都不知道!
邱晨欢喜地自言自语了半晌,转回眼看向秦铮道:“一有了消息,麻烦你就给我递个话儿过来,我也好做做准备。”
这是小事,秦铮自然不会拒绝。
顿了顿,秦铮目光扫过身后侍立的秦义秦孝,二人知机地立刻退远了些,并保持戒备警戒状态,防备有人打扰了两位主子说话。
邱晨似乎没注意这细小的动作,满脸喜色地道了谢,跟着秦铮出了一进院,顺着夹道一路往后院走去。秦义秦孝带着邱晨的两个丫头落后十几步远远地跟着。
来到后院,邱晨自然而然地朝着菜园子走过去,秦铮也没有异议,自然地跟上邱晨的脚步。
“除了玉米,这个马铃薯也是好东西……一般的沙土地地力薄,耕种不易,种它却最合适。不用太精细的伺候,只要不发病虫害,产量就不会比玉米低。而且,咱们这边种好了也能收两季……往南边儿些,种两季更容易。算下来,一亩沙土地就能收获二十几石甚至三十石马铃薯,一个五口之家都够吃了……而且,这个不但能够替代粮食管饱,还可以做菜,还可以提取里边的粉糊,做点心、做吃食,都很有用处。”
秦铮挑着眉看着神采飞扬起来的妇人,眼睛里的那丝没落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只剩下满眼的温柔和宠溺。
“听起来倒真是个好东西!”秦铮挂着一丝笑附和着。
邱晨笑笑,道:“当然,弄好了,这个比玉米的价值高得多。而且,这个耐储存,有了它,冬天就又能多出不少菜肴来了!”
说着话,邱晨弯下腰在边儿上的马铃薯下扒出四五块大个的马铃薯来,招呼青杏拿了个篮子来盛了,拍拍手,跟着秦铮沿着菜畦子地垄走着,慢慢地欣赏着菜地里生长旺盛的蔬菜,一边低声的说着话。
“那日,唐夫人去合婚的时候也问过婚期之时,铁塔寺主持师傅称今年冬季就剩了九月和十月分别有个日子不错……九月显然是来不及了,十月里,圣驾返京,少不得我要回京城一趟,也就不行了。……倒是明年三月十九是个上上吉的日子,只是时间长了些……”
虽然之前议亲,并过了三礼,连婚书都订好了,可以说,这会儿两个人已经差不多相当于领了证没举行仪式的法定夫妻了。可邱晨却一直没有多少代入感……她的理智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嫁人,要成亲,可忙忙碌碌的她却仿佛是给别人操持一般。
直到这会儿听到秦正商议婚期的事儿,她在初初的惊愕之后,也恰好听到秦铮说的最后一句,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长,不长……呃,我的意思是备嫁妆总要花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