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禀报,邱晨怔住了。
曾几何时,云济琛和廖文清于她是那样合作愉快的伙伴,也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交下的两个朋友,甚至,她有一段时间都以为自己会嫁个廖文清……她们书信来往密切,回春堂来往运送货物的也会将彼此的消息传递过来……
唉,自从廖文清的母亲高氏去世,廖文清几乎愧疚出家,她跟廖文清就生分了,跟云济琛似乎也随之淡了许多。
见邱晨沉吟不语,玉凤趋前几步,轻声道:“太太,前头说,云二公子和廖公子带了几车东西来……”
抬起眼睛看了玉凤一眼,邱晨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起身道:“帮我洗梳一下吧!”
简单梳洗了一下,邱晨在青杏捧上来的几条衣裙中挑了件鹦哥绿绣白色千丝菊的半臂,又换了一条挑线白色裙子,回身从妆奁匣子里摸了一支凤尾碧玉簪子递给玉凤,让她斜斜地攒在发间。
换了衣裳,邱晨站在落地穿衣玻璃镜前,任由玉凤和青杏上下替她整好了衣襟裙裾,玉凤退后几步,上下端详着微笑着道:“这样鲜亮的衣裳穿上身真是衬颜色,看起来人都精神了。”
邱晨瞥了镜中人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往外走去。
海棠这具身体个子高挑纤细,自从她接了手后,注意日常的保养调护,原本稍稍有点儿黯淡的肤色也莹润透白起来,再加上邱晨性子开朗自信,让原本清丽纤柔的女子,眉目间清朗大气起来,挺拔的腰背少了这个时代女子惯常的柔弱感,却没了半点儿扭捏拘谨,大方端庄,又不失优雅矜持,不同的气质甚至隐约多了那么点儿男儿的英豪之气,整个人就明朗亮眼起来。
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幅,邱晨一路来到前院。
正屋厅堂中,方几上已经上了茶水,可两人都没有入座,茶水显然也没有人动过。
云济琛负手站在堂中,微微仰着头看着正堂上方悬挂的御笔匾额,微微有些出神。而廖文清坐在东侧的椅子上,手里下意识的摇晃着折扇,同样有些心思不属。
玉凤打起门帘,邱晨踏进正房屋门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见云济琛穿了樱草色锦袍,头戴僕头腰缠玉带,恰是翩翩佳公子装扮。旁边坐着的廖文清则是一身萧索,蓝灰色的袍子有些宽大,松松垮垮地挂在清瘦的身上,低头蹙眉,脸色也隐隐有些晦暗之色,似乎,曾经那个洒脱不羁,俊逸非凡的廖三公子与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一个人。
脚步顿了顿,邱晨绽开一抹微笑,扬声道:“你们二人是不是知道我开了去年的酒坛,闻着味儿来的?”
云济琛和廖文清似乎都怔了怔,随即回神齐齐地将目光转向了门口,在看到一身明丽的女子笑语嫣然地走进来时,两人又同时有那么刹那的晃神,随即,云济琛就下意识地瞥了廖文清一眼,见那位虽然有些神色恍惚,却终究是起身相迎,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笑着道:“还是杨淑人知我二人之心啊,哈哈,可不就是听说杨淑人酿的葡萄佳酿开了坛,我们就来啦。”
说笑着双方见了礼,让着分宾主坐了,云济琛又笑道:“我可说好了,今儿我是打着连喝带拿的,杨淑人可不能把酒给藏了。”
邱晨笑着道:“不过是几坛自酿的葡萄酒罢了,二公子尽管放心,管喝管拿!”
双方说的热络,邱晨却禁不住暗暗叹息,这样刻意地亲近话,过去云济琛也罢廖文清也好,可从没有说过。本心亲近,自然不需要语言热络攀扯!
寒暄过后,云济琛和廖文清都没有提及秦杨议亲之事,邱晨也没有谈论这个的瘾头,故而,话题一转就说起新得的洗浴类产品供内用的事情来。
提起双方合作的生意,云济琛明显放松自然起来,脸上的喜色也真挚了些:“……供上用之后,咱们的香皂、沐浴露、洗发乳更是大受追捧,京中勋贵世族趋之若鹜不说,就连辽地以北的奴儿干行省也有人过来接洽,希望能够拿到货卖到黑水以北去。……也就是产量不够,不然,咱们的东西早就卖出大明去了。到时候,不说高丽、倭国,就是南爪洼,甚至天竺锡兰也卖过去了……”
邱晨含笑不语地看着云济琛兴奋地说着,感叹着,等他说的尽兴告一段落,这才笑着道:“咱们既然卖了方子,怎么也得给买方子的留条活路吧……天底下的钱多了,咱们挣能挣的银子也就够了,难道还把天底下的银子都挣光了不成!”
云济琛用折扇敲敲手掌,释然地笑着道:“哈哈,还是杨淑人豁达……嗯,正是如此,我不过是念叨念叨罢了……”
略略一顿,云济琛瞥了廖文清一眼道:“你那个玻璃瓶子什么时候能够量产啊?咱们的洗发水、沐浴露若是用那个瓶子装了,一样的东西就能够翻上两倍价钱去!”
邱晨笑着道:“你们也知道,琉璃向来是御用之物,虽说大明朝开国之君大度豁达,没将琉璃再定为御用,可一直以来,琉璃师傅都在内府将作监却是大家伙儿心知肚明的。我拿出来的这个瓶子,虽说远不如御用琉璃那般华彩流溢,那般精致贵重,可不知道的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拿这个做文章生出事来……是以,这件事暂且搁一搁……哦,等会儿走的时候给你们每人带上几片玻璃,装在窗上也透亮些。”
“嘿嘿,那敢情好,云二先在这里谢过了!”云济琛也不起身,拱拱手做了做样子,随即笑道,“从上回来我就看着你窗户上的玻璃眼馋,却没好意思开口……嘿嘿,这回好了,回去也给老太太装上两块,也省的老太太每到冬天就嫌弃屋子里暗。”
邱晨笑笑端了玉凤送上来的新茶喝了一口,又道:“这是小事,以后能放开了手,自家想要多少没有……嗯,你们不来,我也想给你们捎个信儿过去了。原本咱们的香皂等物就不够卖,如今添了上用所需想必就跟紧张了。眼下咱们的三个作坊都全负荷运转,再想增加产量除了扩张外,是不是再开一个新作坊……至于作坊开在哪里,以及建设用人这些,我都不管的,你们只要商量好了给个传个信儿,我给你们备好制皂把式。”
云济琛爆出满脸的喜色来,连连应承道:“好,好,真是太好了。再开一个作坊,原来的几个作坊再扩一下,每个作坊里再至少添上三百人手……”
云济琛热切地筹划着,啰啰嗦嗦说了好些打算,邱晨只端着茶含笑听着,既不插言也不打断,间隙里目光扫过坐在下手的廖文清,那一声凄清寂寥,还有那过分清瘦的脸庞,不由有些担心起来。
之前廖文清打消了出家之念后,有一段时间气色看着好了一些,这一回见,廖文清的形容气色竟是丝毫不好的当初执意出家时的样子了……这样下去,本来大好年纪身体岂不是糟蹋了?
心思转着,能不能开解开解廖文清,那边云济琛也终于展望完了美好的未来:“……新建的作坊我看也不用挑了,我前些日子刚刚在辽地奉天城外买了一片庄子,就将新作坊按在那边如何?那边的作坊建起来,以后北至奴儿干行省,东至高丽,南望北直隶和京门,都便宜的很,而且,辽地毕竟稍稍偏僻些,咱们这个庄子索性建的大一些,招上两三千人,也不像在这边儿,一举一动都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
邱晨低头沉吟了片刻。辽地地处北边,由辽东总督驻守,她曾经在邸报上看过,辽东总督和黑水总督分辖现代的东三省外加库页岛、贝加尔湖大片的区域,因为地处酷寒地带,前朝又是北方少数民族区域,少数民族、高丽、倭国,甚至被称为罗刹人的俄罗斯族混杂往来,各方势力渗透交杂,这两个总督是唯二两个世袭统辖的总督,都有些无冕之王的意思。也正因为两位总督的世袭制,让他们并不热衷于朝中过些年就会上演一回的夺嫡之争,也因此,在这两地置产置业反而最不容易受到朝中风云变幻的干扰,也是除海外最好的一处退守之地……
如此琢磨着,邱晨甚至都有些动心去白山黑水之间买上一片庄子了。若是没记错,这会儿大片肥沃的黑土地可是完全未被开垦。‘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该是何等诱人的情景啊?更何况,她可是记得东北有好几处储量丰富的地表金矿,还有大量的浅表煤炭储藏……
暗暗失笑着将这个念头暂时按下去,邱晨笑着点头道:“这个我不管,你们商量好了就成,我只管着到时候分银子!”
“哈哈,好,好!”云济琛笑着转回头,看向廖文清道,“廖老三,我还要照管着南边儿,怕是不能长期住到关外去,这件事少不得你要担待起来了!”
“呃,也好!”廖文清被点了名略略惊讶了一声,也就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那边……”邱晨看着瘦的几乎脱了形的廖文清,下意识地担忧起他能不能承受得住东北的酷寒来,只不过,刚刚出了一声,她就顿悟过来,云济琛这样安排怕也是让廖文清换个环境,松散松散的意思,于是,一顿之后笑着道,“听说辽地可是宝地,不但盛产人参、鹿茸,还盛产上好的松子、榛子、干蘑,对了,听说那边出产的一种鸟儿,被称为飞龙的,吃过的人称其为飞禽之首……文清过去之后打听打听,若是真的有,明年开春我跟二公子也过去,好好见识见识关外风景,也尝尝这‘飞禽之首’究竟是何等鲜美!”
廖文清寂寥萧索的神情一淡,微微露出一抹欢喜来,但随即,这抹欢喜又变成了苦涩,摇着头道:“那等苦寒之地哪里是你去的……你且放心,不过是几只飞龙,再有什么想要的,你只管说,我去了就打发人给你送回来。”
虽然表情苦涩,但廖文清话语中的疼惜和宠溺却是不容错认的。邱晨垂了眼,掩去心头的涩然,然后笑着道:“那我也要学学二公子提前道声谢了!”
云济琛也随即在旁凑趣道:“别落下我,还有我一份呐!”
廖文清掩去苦涩,笑着点点头。
云济琛就提起话头说起他去关外的经历来,说了一会子话,邱晨起身笑着道:“我去年用葡萄酿了不少,之前打开了五坛,可是有一坛成了醋的,今儿我也不动手了,你们自己个儿去挑,多挑出几坛来,中午咱们喝了,另外的给你们带回去……这样,你们挑回去的是酒是醋,也省的埋怨我了!”
这个话头,云济琛和廖文清谁也没拒绝,跟着邱晨去了后院的库房,一人挑了两坛子出来,另由邱晨挑了一坛中午饮用。
中午,邱晨叫了杨树猛一起,四人一起吃了午饭。云济琛对邱晨酿造的葡萄酒大赞不已,廖文清倒是没怎么说话,却用行动证明了他的赞赏--一个人几乎喝了小半坛酒进去,哪怕这种纯葡萄汁酒酒精含量低,廖文清也喝的过了,最后被两个两个小厮架上马车前,低声对邱晨道:“以后,我就是你的娘家!”
而云济琛离着十多步远,直到看着廖文清被架上马车,才笑着走过来:“今儿带来的都是可能用上的物件儿……你这里若是需要什么,不用管别的只管知会一声,别的不说,南北物件儿只要有的,咱们就不愁弄不来。”
邱晨笑着谢过,目送着两人的车子在小厮护卫门拱围下,渐行渐远,这才转回来。
此次,云济琛和廖文清足足给她送了十来车东西来,其中珍惜的绸缎纱绉诸般衣裳料子二十箱、上好珍贵的皮子十箱;各色把玩件、摆件儿、杯盏瓷器又是几箱;最多的莫过于十几大车上好的紫檀木料,算是解了邱晨备嫁的燃眉之急。而且,就连手艺精湛的木匠把式云济琛也送了六个来,据说是从苏州花大价钱聘来的。有了这些老紫檀料子和这些老木匠把式,邱晨送嫁的家具就有了着落了。
这些东西都不用邱晨理会,有陈氏带着玉凤和青杏清点后入库,邱晨则是抱着一只黄梨木匣子回了自己房里,将匣子放在炕几上看了片刻,方才慢慢打开来。
匣子里放着两本账册,一本是香皂、沐浴露等物的销售账目,账册下放着一沓厚厚的银票子。另一个账册则是她跟回春堂合作的制药生意的账目,账册下同样压着一沓银票,虽然制药生意的收益已经远不及制皂作坊的获利,但看着这账册银票,邱晨却是一阵感叹一阵唏嘘,满心滋味莫辩难明。
得了这些木料,邱晨还有可无不可的,倒是陈氏满脸喜色掩都掩不住,走路带风地当晚上就把要置办的嫁妆粗略单子放在了邱晨面前。
正想着抽空儿研究研究那本特别的册子的邱晨,本来并没在意,但将嫁妆单子拿在手上略略一扫,就不由得头大了。
“不用这么多吧?这什么子孙桶、什么脸盆架的也都得现打出来?……”邱晨无语地指着单子上罗列的一项项嫁妆,简直瞠目结舌了。再看后头什么冬用帐子几顶,夏用帐子几顶,连椅垫儿、椅袱、门帘子之类的也罗列在上,不由扶额哀叹起来--那些木作家具竟不是最麻烦的,这些个针线活儿,还都标明了百子千孙、榴绽百子之类的繁复绣花图样子,在这个没有缝纫机、没有电脑绣花,针线活完全凭手工缝制刺绣的时代,得做到什么时候去?
陈氏在旁边看着失笑:“瞧太太说的,按理儿这嫁妆用的针线活儿,都要新娘亲手绣制才好呢。就是高门大户不指望小姐们都自己做下来,最好也要每样动上几针……”
不等她说完,邱晨就哀叹着连连摆手打断道:“好了,好了,该怎么准备你尽管准备去,咱们家的绣娘不够,就再花钱请去,只我是做不了针线的,一针也做不了。”
这回不但陈氏,连旁边伺候的玉凤、青杏都撑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她们太太能制药、能做出香皂、烧出琉璃,上灶的手艺也是极好的,偏偏对针线活儿是一碰不碰,据说当初一场大病下来,手就拿不得针了……唉,怪不得有句老话叫‘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了!
转天,没指望过得刘家老太太带着大嫂周氏竟然来了。邱晨自然大喜,随即就将陈氏打发给了这两个人,但凡嫁妆事宜统统不管不问,算是彻底甩开了手。
刘老太太和周氏到了刘家岙,时节也进了八月。
邱晨张罗着往各处送节礼,又打发格外众多的上门送节礼的回礼、赏钱,诸如此类,直忙到八月十三,林家门上才算清净了些。
八月十三下午,郭家四少爷郭铭恂带着郭家济世堂大掌柜郭怀安上门拜会。
林旭也从安阳赶回来过节,郭铭恂见过邱晨之后,就有林旭接待。邱晨则见了郭怀安,听郭怀安交待了上半年邱晨跟郭家合作的成药生意的账目,并将上半年的分红送了来。
郭铭恂笑着道:“这是依着上半年的账目估计出来的整年收益,伯父让小弟先送过来……伯父说了,杨淑人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开口,郭家虽算不上豪富,但几辈子人也攒了些家底儿。上好的木材、奇珍异玩什么的,也存了些,还望姐姐不要不好意思开口!”
邱晨起身郑重谢过,笑道:“铭恂回去替我谢过伯父,我眼下不缺什么,若是哪天缺了,必定不会跟伯父客气的。”
郭铭恂笑着回礼,又道:“我来前,大伯母也叫过我去吩咐了,既然叫一声伯父伯母,郭家就算姐姐的娘家人,到姐姐发嫁前,郭家也备了些嫁妆陪送……其他的不用提了,其中郭家在京南良乡大通河畔有一个十五顷的庄子,不算大,胜在水浇便利土壤肥沃;另有京城西郊香山上有个山庄,秋日里风景极好,还有一眼极好极甘甜的泉水;这两个庄子不算好,却是京里的产业,若是特意买,一时不凑巧说不定没有这么便宜!”
郭铭恂这一番话说下来,即把郭家的意思表达的清楚明白,又丝毫没有倨傲之嫌,真真是周到圆滑,分寸拿捏的真真是恰到好处。
邱晨连连点头称赞的同时,自然是连忙致谢。转而又不由感慨庆幸,即使当时自己能力有限寻了郭大老爷个林旭作先生,可如今看来,却真是没有找错人,不说郭大老爷,就这个郭小四儿的周全周到,林旭跟他多多相处,在人情世故上也必会长进许多。
郭家主仆到刘家岙已经临近傍晚,说了一会子话之后,邱晨就将郭铭恂交给林旭招待,她自己则转回后院去了。
陈氏跟着邱晨往后走,一边低声笑道:“最初我还为太太的嫁妆发愁,没想到这些日子下来,就这些送上门来的就用不了了,今儿郭家又送来这些物件儿,太太的嫁妆就更是丰盈了……”
邱晨默然不语听着陈氏说着,等回了房里,邱晨打发了丫头们,只留了陈氏伺候她洗漱更衣,然后斟酌着道:“这些人情往来我不是太清楚,交给嬷嬷打点就是信得过嬷嬷,可嬷嬷也要仔细甄别了才好,有些太过的东西咱们无论如何不能收……咱们不怕什么,不能给侯爷招来麻烦!”
陈氏连声笑着应承道:“太太放心吧,这些人不过是些乡绅富贾和地方官吏,送来的礼物,咱们挑拣着能用的留了,也按例回了礼的。往来礼单账务我也让青杏清楚地记着呢,不论谁看了,也绝对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怎么说,咱们的回礼都不差,论起价钱来,有的还是咱们吃了亏呢!”
邱晨这才放了心,点点头:“嗯,我就是嘱咐一句,陈嬷嬷掌管着,我还是放心的。”
隔天就是中秋节了,郭家四少爷也不能多留,在刘家岙住了一晚后,第二日就带了邱晨送上的两坛葡萄酒,几筐西红柿,一筐鲜玉米,一筐马铃薯,还有两套玻璃餐具、玻璃酒具回去了。
中秋节是大节,作坊里和学堂里都放了假的。早早的,邱晨就给南沼湖的杨树勇捎了信,让他带着杨老爷子过来一起过节。
到了十四这一天,才收到回信,杨老爷子不肯来。南沼湖那边也正在出鱼踩藕,杨树勇也离不开身,没办法,杨家人过中秋只好分在两地了。
八月十五是大节,是家人团圆的节日,也是个相对私密的节日。就连某位准女婿和某个不怎么知趣的唐文庸,也只是在之前打发人送了两车节礼过来,没有在正节日这天上门打搅。
这一天,八月十五这一天,一家人略有遗憾,却也欢欢喜喜地过了一个团圆节,邱晨还跟刘老太太、大嫂周氏一起,带着丫头婆子们亲手做了十多种口味的月饼。
自然,嫩玉米和马铃薯制作的食物也成了这个中秋节最受欢迎的。
八月十五过后,晴朗的天气突然下起了细密的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秋老虎仿佛一下子被打跑了,气温骤凉,邱晨和孩子们都穿了夹衣,刘老太太因为有咳喘的毛病,更是早早地穿上了薄棉背心。
八月十九,连绵了几日的秋雨终于停了,下半晌的时候,太阳重新露了脸,让林家上下特别兴奋地,停了雨,林家就要开始收获玉米了。至于马铃薯,则因为土壤含水分太大,需要再等上两三日,也正好等玉米收获完毕,反而方便安排人手。
八月二十一大早,天气晴朗,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犹如水洗过一般,清澈纯净。
刚吃过早饭,唐文庸就上了门。与他同来的,还有从议亲就未曾谋面的秦铮。
前头通报进来的时候,邱晨正跟周氏在刘老太太屋里商量着添置冬衣,一听说唐文庸和秦铮上了门,邱晨并未多想,直接笑道:“唐公子一直惦记着玉米能收多少,这必等不及了赶过来了。娘,大嫂,你们商议着,我去前头看看,接着就带他们去田里了。”
周氏跟刘氏互相看看,都在心里闪过一规矩:订了婚的男女婚前是不好见面的……可两个人谁也没能说出来,邱晨曲曲膝,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娘,这个……海棠毕竟是定了亲的人了……”周氏有些迟疑地说道。
刘氏叹口气摇摇头:“海棠当初戴着重孝,为了这两大家子人,也没少了去抛头露面……唉,这规矩在她身上早就说不得了。罢了,罢了,咱们也别多操心了,姑爷既然不说话,想必也不在意这个。”
周氏安下心来点点头:“也是。之前海棠的事儿姑爷都知道的,既然不说,也真是不在乎这个了。”
邱晨虽说努力适应这个社会的习俗规则,可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一些细节上还是不能知之太详尽。她根本不知道周氏和刘氏为了她去见秦铮担忧了许多。
既然要去地里,邱晨也就没穿什么径直衣裳,穿了一件月色绣了黄?色小雏菊的通臂窄腰小夹袄,系了一条天青色弹墨撒花袷裤,脚下穿了双素面靛三梭布面千层底布鞋,一路走出去,就见唐文庸和秦铮也没进屋,就站在一进正房的廊檐下,看着院子里的石榴树说着什么呢。
一看到邱晨,唐文庸就立刻笑着迎上来:“今儿是不是要收获了?这几日一直下雨,这一停雨也该收了!”
邱晨笑着曲曲膝见了礼,又遥遥地对秦铮略略一曲膝,然后笑道:“唐公子何必如此焦急,今儿只是收获,却没办法得出收成数目来,收回来还要晾上几日,待晒干了,打出粮食来,才能知道一亩地能收成多少呢!”
“哎,话不能这么说,既然是新得的嘉禾,看看怎样收获也好……”唐文庸摆摆手说着,就急不可耐地催促起来,“这会儿也该走了吧?看看,我今儿为了下田,可是有备而来的。”
说着话,唐文庸挺了挺腰板儿,向邱晨暗示自己的穿着,一身绛色长直缀,下摆已经掖在了腰间,露出青色茧绸撒腿裤子和青缎子薄地轻靴来。这样一身衣物穿着在唐文庸看来已经是极尽简朴了,邱晨暗暗撇撇嘴,却没再多说什么,只笑着道:“二位既然如此热心,那我也不客气了。赵九,看看后头的家伙事儿备好了没有,收拾收拾,咱们开始收成去。”
赵九一迭声地答应着,道:“回太太,家伙事儿早就备好了,抽出来的人手也都候着了,就等您一声吩咐了。”
邱晨点点头,回头招呼唐文庸和秦铮道:“既然准备好了,那二位就请吧!”
很快吩咐下去,邱晨示意一下,引着秦铮和唐文庸一路往后院而去。
不多的玉米种子经过一茬的增殖,这一茬种了差不多有三四亩地的样子。都是林家后院依山建设开垦出的小片儿梯田里。这样的山坡地不算肥沃,哪怕是有园丁悉心照料、肥水充足,算起来地力也不如大片的良田好。
一行人来到后院,邱晨当先取了一个背篓就往身上背,旁边同时伸过来两只手,杨树猛诧异地看着另一只手的主人,微微点了点头,将手缩了回去。
秦铮难得扯出一抹微笑来,叫了声:“二哥!”
杨树猛刚刚还多少拿捏着矜持着,这一声二哥让他瞬间绽开大大的笑脸,连连点头笑道:“嗳,嗳,今儿活不多,我带着他们倒棵子,你们在前头把玉米棒槌掰下来就行。”
“好的,二哥!”秦铮礼貌的答应着,伸手将背篓背上,也不理会唐文庸强忍着笑几乎抽搐起来的脸,大踏步当先走进了玉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