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邱晨和木匠们交待车厢要求的时候,杨树猛出去一趟。他和大哥昨日来镇上的时候,已经和相熟的两个牲口经济打了招呼,让他们帮着踅抹马匹走骡,今儿杨树猛过去一看,那两个经济果然有些门路,短短一天时间,就搜罗了十来匹马和走骡来,俱都健壮优良,杨树猛挑了一番,确定了两匹体格高大的走骡。
骡子但论奔跑能力不如马匹,但身坯高大,耐力持久,拉车运货却比马匹好用。
赶着骡子回了车马店,邱晨一见两头体格高壮结实,极精神的大走骡,也立刻喜欢上了。欢欢喜喜地买了两套骑乘的鞍辔,这才跟了杨树猛一起离开马车店。
之后,邱晨去布店买了四大卷油布,又去杂货店买了蓑衣、斗笠、雨伞、木屐诸物。
采购了杨树猛所说的这些必备物品外,邱晨又去买了三十斤猪肉,又去留仙居找刘金才买了五十个咸鸭蛋,去杂货铺买了一袋子木炭,最后,邱晨去了趟回春堂,毫不留情地买走了回春堂中库存的所有硫磺、火硝。
在回春堂,还收到了徐长文捎来的信儿,说等启程前一天,徐长文跟着回春堂的马车赶到清水镇,启程那日早上,大家在清水镇会和。
回去的路上,邱晨坐在新装的车厢里沉默着。
她不知道自己把改良火药造出来会引发什么结果,但眼下她实在没办法置自己的三个至亲之人于危险而不做防备。她也知道,就凭她眼下的条件,制作出来的东西杀伤力可能并不太太恐怖,她求的不过是届时可以给大哥和小叔一个逃命的时间缓冲。
一直沉默着快到刘家岙的时候,邱晨突然问:“二哥,我记得你小时候打弹弓打的好,现在可还有准头?”
杨树猛被她突然一问地愣了一下,才哈哈笑道:“你那时候那么小,居然还记得二哥打弹弓啊……”
邱晨暗暗汗了一下,她也不过是猜度着村里的男孩子都喜欢弹弓,这才试探着一问,没想到居然给她蒙对了。
不用她回话,杨树猛笑了几声,道:“自从接了车鞭子,二哥可是有年头没摸弹弓了……不过,想来那东西顶多有些手生,拿起来练上几下子,找个准头还是不难的。”
邱晨笑着连连点着头,笑眯眯地从身后摸出两条牛筋和一块巴掌大的牛皮来,举到杨树猛跟前晃了晃,道:“那,二哥回去就赶紧寻摸个合适的木架来,用这个制架弹弓出来。”
“哦,这是给那几个淘小子做的?我说海棠啊,那几个小子本来就够淘了,你别总是惯着他们!”杨树猛虽然这么说着,但却已经把牛筋拿到手里仔细地看起来,从他关注的神色不难看出,他对做弹弓绝对很有热情。
邱晨笑着摇摇头:“二哥就别管我要弹弓做啥了,你回家就赶紧做,争取晌午饭之前做出来。我有用!”
杨树猛睇着妹子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只要无奈地笑着点头应下。
到了家门前,林旭和杨树勇几人都出门来接,邱晨和几人打了个招呼。阿福阿满和几个孩子都跑过来接着。邱晨伸手搂着阿福阿满亲了亲,又摸了摸其他几个孩子,拿了一包点心交给最大的俊章,几个孩子就欢笑着谢了,呼啦啦跑去吃点心了。
猪肉卸下来,邱晨叫来做菜手艺比较好的玉香和兰英,让她们把肉切成两公分大拇指粗细的长条,放入盐和调味料腌制,再烤成肉干,可以带在路上吃,能存放较长时间不坏。
外边大人孩子的欢笑热闹,邱晨拎着一只瓷坛子和一袋子木炭默默地进了东厢。
因为东厢如今被邱晨征用制药,未经她允许,谁也不会往那边儿凑。就连阿福阿满和几个小的也都知道这一点,邱晨进了东厢,不虞被人打扰,脸上的笑容就完全冷了下来。
默然片刻,邱晨叹了口气,就毫不犹豫地拿起硝石、木炭和硫磺粉碎、过筛,称量之后,按照比例配制。邱晨用的是木炭中心部分的棕色部分,也选择了特定粗细的颗粒,操作起来也要按照顺序比例配制均匀。粉粒做好后,邱晨又静默了片刻,就走出东厢,把门锁好进了正屋。
玉香和兰英腌制完肉条,正在择菜准备午饭,邱晨和她们打了声招呼,就在锅里加了水,然后淘了三碗糯米放进锅里煮着,她拿了一只小陶盆去外边寻了些红泥土回来,糯米粥也熬煮到了黏稠,她取了一碗糯米汁,拿了两个鸡蛋,端了盛红泥土的陶盆儿回了东厢。
红泥土中加入糯米汁和蛋清和成黏合性极好的泥巴,邱晨就开始把准备好的药粉颗粒灌入一支支竹管里。药粉中放入毛边纸沾了药粉捻成的引线,然后放入纸屑填实,再放入一层干红土,最后用蛋清糯米汁和好的红泥封口。
一个个竹筒填药封口,邱晨做的一丝不苟,把所有的药粉统统装填完毕,最后邱晨得了一百一十多支爆竹!
把这一百一十多支爆竹在炕上摆放好,又清理了操作场地,邱晨这才重新出了东厢,取了一小捆木柴,在东厢的炕灶里点了火,让炕面的热力烘干那些爆竹封口的泥巴。
检查了一遍,邱晨听到外边已经招呼吃饭了,也就熄了灶里的火,出了东厢,一转脸看到几个跑过来的孩子,邱晨脸上顿时绽开一个欢喜的笑容来。
抱着扑进怀里的阿福阿满亲了亲,用指头抹抹两个小家伙脸上的灰道儿,邱晨点着两个孩子的鼻尖儿,笑道:“两个小脏猫,都成花脸了。快去洗手洗脸,咱们该吃饭了!”
中午饭邱晨就熬了一个糯米粥,做菜没管。玉香和兰英做了两个菜,一个炝菠菜,还是兰英跟邱晨学的,不过如今兰英做的味道已经丝毫不比邱晨差了。玉香则做了一个韭菜炒鸡蛋,用的是那种韭菜鸡蛋一起炒的办法,炒出来韭菜鸡蛋成一块块的饼状,带着浓郁的韭菜鸡蛋香,很朴实却也很香。
吃过午饭,几个小的由俊言俊章带着去西厢午睡,邱晨拿了腌制好的肉条放进铁锅里,文火烘烤,细细的火在灶里燃烧着,锅里的肉条滋滋啦啦地响着,一股带着焦味的肉香慢慢蔓延开来。等滋啦声小下去,邱晨就把锅里的肉条取出来,然后把灶里的余火扒到一只大铁盆里,把肉条架在火盆上边,外边罩上一个大桶,让热气不会四散,慢慢地熏蒸着上边的肉条,直到烤至七八成干,烤肉条就做成了。这样的烤肉加了调料和盐巴,咸香浓郁,还能存放一到几个月不会败坏,最适合外出携带。当然,家里那么多孩子,做了烤肉自然也不能落下他们,所以邱晨这一次买的肉很多,给林旭杨树猛带上之后,还足够孩子们美美的吃上几天当零食。
肉条在火上烤着,前院后院的人也都在忙乎着,邱晨再一次打开东厢房门,走了进去。
灶坑里的火已经熄了,火炕上烘着的封口泥巴已经完全干透。邱晨把她订做来准备做皂基的铜盒子拿来,将一支支做好的爆竹放在盒子里,最后扣好盒盖,一百一十多支爆竹装了四个铜盒子,每一个盒子里放了二十五支。剩下的十一支,邱晨攥在手里摸了摸,最后,揣在怀里,走出东厢。
在马棚里找到给马儿刷毛的杨树猛,“二哥,你来,我有点事儿和你说一声!”
杨树猛没有迟疑,在水桶里洗了洗手,拿了邱晨点名要求的弹弓,就跟着邱晨往外走。
邱晨没有说话,一直出了家门,绕过院墙径直往山上走去。
“妹子,你这是要去做啥?”刚刚出家门的时候,杨树猛还没觉得怎样,可看着邱晨一声不发地在往山上走,他就渐渐地觉得不对劲儿了,于是忍不住开口询问起来。
“二哥,我做了几个可以防身的东西,我们找个背人的地方试试。”邱晨声音平静地说着,却难以掩饰心里的紧张。
说实话,她长到这么大,在现代近二十年几乎天天和各种药剂打交道,只不过,之前她研究这些药剂的目的是为了做出疗效更好的药剂,用来治病救人。但这一回,也是她第一次用自己掌握的知识,制作可以杀人的武器!
如果是黑火药,这么大一只爆竹可能仅仅是响声大一些,离得近了会被嘣伤,但她用了改良的棕色火药配方,爆炸力可要大上许多倍,绝对是可以取人性命的武器--这还是因为外壳仅仅用了竹筒,而不是特制的铁壳!
听邱晨这么说,杨树猛特别吃惊,却还是跟着邱晨往山上走,并没有落下半步。
他几次张嘴想要问究竟是什么东西,需要走这么远,回头看林家的小院都几乎被树木遮掩看不到了,据杨树猛估摸最少也走出二里路了。不过,他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算了,妹妹明显不愿意说,那么他就跟着看吧,不论是什么,过会儿也就能看到了。
邱晨带着杨树猛一直往山上走了足有三里多路,这才在一片树木稀少,青石袒露的山坡上停下脚步。
“哥哥,你在这大石后边,藏好了!”邱晨回头嘱咐一声,径直往前走去。
制作的原材料和工艺太简单,邱晨对自己制作出来的东西究竟多大威力也没数,为了安全起见,她又往前走了四五十米,寻好了自己藏身的大石,这才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拿出一支竹管放在一块大青石上,掏出火折子吹出明火来,点火--因为心中紧张,邱晨的手微微地哆嗦着,点了几次,才将看到引线顶端窜起的火花儿,邱晨立刻起身就跑。
因为蹲了一会儿,腿脚有些麻,邱晨跑了两步居然噗通摔倒在地。
“妹妹!”杨树勇一声喊就往这边跑。
邱晨心急地完全顾不上膝盖和双手的剧疼,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朝着杨树猛飞跑过去,一边大喊:“二哥,躲起来,快!”
这么说着,兄妹俩就跑到了一处,这会儿再找隐蔽之处已经来不及,邱晨扑过去,一下子把毫无防备的杨树猛扑倒在地,借着一冲之力,抱紧了杨树猛用力地连着几个翻滚,终于滚到一块巨石后边,并用了最大的力气按住杨树猛趴在地上,不让他翻起身来。并用两条胳膊护住了自己和杨树猛的头部。
砰!
一声巨响,在身后传来。
随即,就有无数的碎石、泥土、断枝飞溅起来,淅沥哗啦地落在石头上、地上,也落在邱晨和杨树勇的身上。泥土细细簌簌的并不疼,但是一些飞石快速地打在身上,还是一阵阵剧疼。最开始一两下,邱晨还有感觉,最后只觉得整个背部和双腿都火辣辣的,根本不知道被砸了多少下!
趴在地上,邱晨暗暗地苦笑,她此时完全可以确定了,被她粗制滥造出来的‘爆竹’威力绝对够大!若扔在毫无防备的人群里,杀伤力绝对惊人!
好一会儿,飞石泥土雨才停下来,邱晨又趴了一会儿,这才浑身的疼痛爬起来。耳朵嗡嗡作响,让她的头吔轰轰地有些晕。
揉了揉耳朵,扑了扑身上头上的泥土碎石,低头看到杨树勇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邱晨连忙伸手去拉。
“二哥!二哥!”
杨树猛被邱晨拉起来,还是一脸的惊恐茫然,邱晨接连叫了几声,才把杨树猛的目光聚焦起来,眼珠缓缓地转到邱晨脸上,愣愣地瞅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神来,哎哟一声,夸张地嚷道:“海棠,你这是弄得什么啊?这是把雷给引下来么?”
邱晨笑了笑,道:“哪里是什么雷啊,是我跟着书上学做的爆竹,只不过,声响和劲儿都比普通爆竹厉害!”
说到这里,见杨树猛还是定定地看着她,邱晨终于落下脸上的笑容,苦笑着一屁股挨着杨树勇坐了下来,抬头,就能看到那边爆炸引起的大坑,还有飞的四散开来的石块泥土……她就连苦笑都不笑不出来了。
“大哥,这一去有多危险不用我说,而你和小叔再加上俊书,一个老老实实的百姓,两个只半大孩子,不让你们有一点点防身之物,我又怎么放心让你们去呢!”邱晨也不看杨树猛,也不管杨树猛听没听懂,顾自继续说着,“这些东西给你们带上,一定要小心了再小心,注意了再注意,千万注意不要接触到火烛,哪怕是一点点火星都不能碰上……不过,万一遇上什么危险,你也不要管其他的,点燃一颗扔过去,你就带着小叔逃命。相信,有了这些,只要不被大军围住,百十个人是没办法困住你们的!”
下了山,看着院子里仍旧忙碌热闹的景象,杨树猛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耳朵里更是嗡嗡地一直作响。
歇息了一会子,看着杨树猛的脸色渐渐缓过来,邱晨又让他用弹弓包了石块试了几次,不谈准头,杨树猛臂力不错,弹弓的射程还行,邱晨目测应该有三四十米。
之后,兄妹俩选了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做掩体,邱晨点燃了一颗爆竹,让杨树猛用弹弓射出去。因为爆竹比石块轻一些,射程又短了些,大概有二十七八米的样子。
不过,这一次,他们兄妹有了巨石掩体,又有了心理准备,虽然不可避免地仍旧有些石屑飞溅过来,却比第一次的狼狈危险好太多了。
爆响和飞石过后,邱晨率先站起身来跑过去看爆炸情况。拇指粗细的爆竹制造出来的弹坑竟然有一米方圆,周边碎石泥土飞溅的范围更是能够达到十多米。这样的杀伤力……仅供突围逃命的话应该足够了。
杨树猛的耳朵嗡嗡响的厉害,看着大大的两个坑洞,嘴巴也大张着忘了合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愣怔怔道:“乖乖,这要是扔到人窝子里,一下子得要了多少人的命啊!”
邱晨脸上的微笑一下子凝固,她转回头,郑重而冷肃地看着杨树猛道:“二哥,我不管别人如何,我只要你和俊书、旭哥儿都囫囵个儿地回来。不然,我没办法向咱爹娘和嫂子们交待,也没办法向林……向福儿爹交待!”
记忆中的小妹虽然活泼爽利,但却也不乏女儿家的羞惭扭捏。可自从妹夫没了后,再见到妹妹,杨树猛总觉得妹妹变了很多,性子爽利了许多,却几乎没了羞惭忸怩,而且,思虑周全,处事老到……这会子,眼前妹子冷着脸凝视的样子,竟让杨树猛生出一种敬服来。
“二哥,你来看看,这样的斗笠、蓑衣可好?”邱晨笑着在那边招呼,原来是几个妇人已经把蓑衣和斗笠里都缝上了油布,邱晨叫杨树猛过去看看,试试。回到家里,走进人群中的邱晨仿佛忘记了刚刚那声炸响,还有浑身的剧疼。
玉香好心地问:“林嫂子,你刚刚在哪里,可被那声炸雷吓到?”
邱晨微微一怔,明显看到跟前的杨树猛的身体一僵,不由就笑了:“怎么没听到,这不,我叫着二哥陪我去山坡上想找味药呢,被那两声旱雷给吓得摔了一身泥。你们在家没吓到吧?”
“哈哈,我们在家里能咋样,倒是你不碍事吧?摔坏了哪里没有?”兰英快人快语地说着关怀的话语,让邱晨心里暖暖的。
笑着摇摇头,邱晨退开几步,瞅了瞅杨树勇身上的蓑衣,点头笑道:“嗯,这样一般的雨就不怕了。”
说完,又拿起两张巨大的油布缝制的东西交给杨树勇:“大哥,这是给马儿做的雨披,你拿了去试试,看有没有哪里不合适,趁着她们几个在这儿,赶紧改改!”
说起马儿来,杨树勇欢喜起来,笑着拿了两张马雨披去了后院。平时里赶车出门,遇上雨人披个蓑衣,马儿身上也就披个麻袋,特别受罪。有了这个油布做的雨披可就好多了,即使遇上雨,马儿也不用遭雨淋之罪了!
邱晨也跟着杨树猛来到了后院,看着杨树猛把雨披给马儿披在背上,又在四个马腿和马脖子上系上固定的带子,整个马儿除了两只眼睛和四蹄露在外边,其他地方都遮蔽的密密实实的。邱晨感叹,现代塑料制品成了人人称恨的白色污染,这里想要块透明的塑料布却根本不可能。不过,这样已经很好了,一看杨树猛脸上绽放的笑容就知道,他对这件马儿的雨披比他自己的蓑衣更满意,更合心。
杨树猛给马儿试着雨披,邱晨就去把烤的肉干收起来。几个孩子已经睡醒了,这会儿闻着味儿都吸溜着小鼻子围了过来。
邱晨笑嗔着让孩子们去洗了手,一人给了一条,孩子们顿时欢笑着塞进馋了半天的小嘴巴里,一个个用力地咀嚼着。阿满小牙儿不够有劲儿,抓着一条肉干咬了半天都没能咬下来,倒是口水都流了出来,沾满了肉条和两只小手。
“哎呀,小满真笨,连肉干都咬不动!”山子一条肉干三两下就吞咽了下去,一转眼看到满儿吃的狼狈,立刻嘲笑起来。
“这肉很硬,根本咬不动!”满儿嘟着小嘴儿很委屈地维护自己。说着还发恨地举着沾满了口水的肉条递到山子面前,“不信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山子根本不嫌肉干上沾了满儿的口水,拿过那条肉干就往嘴里塞,用力一咬,然后就听咯嘣一声,山子噗地吐出一口沾了血的肉干和一颗白白的小牙来!
“娘啊,我的牙被硌掉了!满儿坑我……”山子被手上的血吓坏了,哭咧咧地向自己娘亲告起状来。
可,让他意外的是,他娘和那几个嬢嬢婶子一听他这话,都轰然大笑起来。他娘还瞪着他嗔怪着:“该,谁让你抢小满妹妹的肉干吃啦!”
“嫂子快别吓唬孩子!”邱晨说着,走到山子近前,伸手翻了山子的嘴唇看了看,微笑着抹着山子的头顶道:“别怕,你这是要换牙了,这颗牙掉了,过一段日子还要长出新牙齿来。不过,这段日子,山子可不能咬太硬的东西了。等牙长出来的后也不能用牙齿舔它,不然会长歪了哦!”
说着,去舀了一杯水给山子,让他漱漱口,又拿来一坛酒精,用一小块软布沾了给他擦拭了还在冒血丝儿的牙龈。这不,邱晨刚刚忙乎完,山子就又活蹦乱跳的和孩子们去玩耍了,早把掉牙的事儿给丢到脑后去了!
一下午,几个巧手妇人不但给蓑衣、斗笠都缝上了油布里子,做了马儿用的雨披,还有车厢的门帘、窗帘。
门帘、窗帘都是用朴素的青色三棱布缝制而成,没有绣花也没有装饰,却最能遮挡风沙和初春的微寒。
忙乱着,邱晨也顾不得几个孩子了,还好林旭这两天不用上学堂了,就在家里做起了临时的先生,每天上午下午晚上三时,带着一大群孩子们读书认字。
满儿这些日子,除了识字背诗外,还有一个大心事,就是那只抱窝的母鸡,都不用邱晨管,每天都拿了秕谷子高粱秕子给母鸡送饭。随着小鸡出壳的日期一天天临近,满儿更是恨不能天天守在,只要有空,就每天跑去蹲在母鸡抱窝的大筐子旁边,大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好像一转眼就能错过小鸡出壳似的。
邱晨正和兰英几个看车厢和蓑衣什么的呢,就听得从后院传来满儿一声大叫;“娘!”
手一抖,邱晨都没顾得想什么,拔脚就往后院跑,转过屋角的时候,又听了满儿的欢叫声:“娘,快来,小鸡出来啦!”
邱晨暗暗地呼了口气,脚步不停,脸上却露出一抹苦笑来。这小丫头,一惊一乍的,可吓了她一跳!
快步跑过去,就见满儿小丫头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大眼睛闪亮如星,朝着她咧开小嘴嚷嚷着:“娘,快来,快来看,小鸡出来啦……”
邱晨跑得急,有些微微的气喘,跑过去,二话不说,一把捞起小丫头,在胖乎乎的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斥道:“咋咋呼呼的,吓了娘一跳!”
满儿却顾不上这些,也似乎没感到屁股上的巴掌,扭动着小身子挣扎出邱晨的怀抱,扯着邱晨的手,示意她快看小鸡。
趴在筐子里二十一天的母鸡,这会儿就像是完成了重大的任务一样,已经从那一堆蛋上站了起来,抖搂着毛色晦暗蓬松的羽毛,翅膀一挥,跳出筐外,咯咯咯地低叫着,邱晨连忙从旁边抓了一把高粱秕子撒到它脚下,饥饿疲劳的母鸡,咯咯叫了两声,立刻低下头飞快地啄食起来。
手又被满儿扯了扯,邱晨转回目光,就见一堆鸭蛋鸡蛋中,中心位置的两只蛋,都已经被啄开了口子,其中一只小鸡已经露出了湿漉漉的脑袋,一双黑豆样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崭新的世界,也看看围观的一大一小。
不过,小鸡显然没有时间好奇玩耍,随即就挣扎着小腿小身子,想要把束缚了它的蛋壳挣脱开来。
满儿看着着急,伸出小胖手就要帮忙,却被邱晨阻住:“小鸡出壳必须靠自己的努力,咱们不能帮忙,不然小鸡就活不下来!”
一听小鸡活不了,满儿立刻缩了手,眨着眼睛紧张地盯着努力的小鸡。
还好,这只小鸡出壳很顺利,没两下子就把裂了缝儿的蛋壳蹬开,抖抖小翅膀,迈过了它新生命历程中的第一道坎儿。刚出生的小鸡,羽毛上仍旧沾着未干的蛋液,湿漉漉的贴附在身上,腿脚也还没有力气,有些脱力似的趴在一堆蛋中间。
很快,第二只小鸡也出了壳。然后,一只只蛋就像是听到冲锋号的士兵,争先恐后地啄破蛋壳,完成了新生。
让邱晨比较惊讶的是,小鸭子扁扁的嘴巴,居然也毫不示弱,啪啪啪几声,就把蛋壳磕破,披着一身灰黑色的羽毛,大一号的小东西就破壳而出了。
娘儿俩看的目不转睛的,俊言俊章福儿等孩子也呼呼啦啦地跑过来看稀奇,每有一只小鸡破壳,都会引起孩子们的一阵欢呼。
邱晨和几个大人也都满脸笑意,看着一只只小鸡小鸭的新生,更多的是看着孩子们欢喜兴奋的笑脸。
最后,有两只蛋没能孵化,有一只小鸡最后没能挣脱蛋壳的束缚,窒息死了。满儿很伤心,守着那三只蛋不肯离开,最后,还是母鸡领着小鸡开始活动了,小毛团儿般的小鸡小鸭们可爱非常,渐渐地转移了满儿的注意力,兰英才偷偷把那只孵鸡的筐子连三只坏蛋拿走。
如此,忙乱中,三天很快过去了。
初五这天晚上,帮工的人都散了,老何和刘三河也吃饱回了三奶奶家,俊文俊书懂事的带着弟弟妹妹去了西厢房读书写字,邱晨又和杨树勇、杨树猛、林旭坐在正屋的大炕上说话,成子则被叫了进来,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炕下。
大炕的炕头上用被子盖着三只大大的陶盆,里边发的都是白面。这是明天早上要给出发的三个人蒸馒头烙饼用的。外边的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十几斤卤肉,这也是要带上路的。
邱晨先问林旭,蒸酒流程可还有不懂之处,林旭略一沉吟,还是道:“大嫂,那酒分坛的凭据是什么?成子说按照时间,但若是在其他地方,用不同的柴禾,这个时间不就不能为准了?”
一听林旭这话,邱晨笑了:“二弟能问出这个,看来是真的用心琢磨了。这里,你看,我花了一个小桶,上边标了记号,装水的话到这个记号正好是一斤。我们就用这个桶盛酒,同样到这个记号,再称重……”
“咦,都是酒,一样多难道还会不一样沉?”林旭插话问道。
邱晨点点头:“是的。我们就是要用体重的不同来做分坛的区别!……你看我记得这些数,这就是分坛的凭据!”
成子在旁边听得很认真,到了这会儿小脸满是兴奋道:“那样就不怕换地方换柴禾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是啊,第一次第二次难免会麻烦些,需要时时接取出酒称重,不过,就按成子那个办法,慢慢地把时间记录下来,按时间换坛子就简单的多了!”
回答完问题,见林旭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邱晨又道:“这些图你可以不动,这些文字你在路上无事可以仔细地抄录一遍,等到了那里,就用你抄的那一份。若是问起,就说是林家祖传秘技……”
“大嫂,这明明是你……”林旭想要反驳,却被邱晨抬手止住。
“你既然叫我大嫂,阿福阿满是我的孩子,我的也就是林家的。”邱晨微笑着,却很郑重地说到这里,又接着刚才的话道,“别人要是给钱,无论多少你都不能要。咱就是无偿上献的,就是为了给戍边的战士们尽一份心……这个你读了那么多书,应该知道怎么说,但不要太夸张,朴朴实实地最好。这个你路上琢磨琢磨……还有,在路上不要不舍得花钱,要多看多想少说少做,万事不要太冲动,以你们的安全为最重。”
邱晨很想直接对他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想直接说路上不要烂好心,不要搞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们这三个人根本没什么武力值,主技能护着自己就不容易了。可这些话在邱晨的舌尖儿上打了几个圈儿,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林旭郑重地垂手听着,听邱晨嘱咐完,深深地给邱晨施了一礼,道:“大嫂且请安心,一路上我会谨记大嫂的嘱托。而且,此行还有大哥相伴,有什么事我就和大哥商量,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嗯,那就好!”邱晨点头,让林旭坐下,又取了四个荷包过来,分别交给林旭、杨树勇和成子,“这三只荷包里,二弟和大哥手里的分别是五十两银票十两现银。成子手里的是十两散碎银两和几串铜钱,最后这个是五十两现银和二百两银票,放在马车的门帘上边的暗袋里。路上先花成子身上的,遇到大事,再花你们两人身上带的银两。这三只荷包都要贴身放好,不要离身!”
三人自然没有异议地答应下来。银钱分成四份,哪怕三人身上的银两都遗失了,也还有马车上的备份可以用,不至于因为银两缺了,困在路上。当然了,这些也都是邱晨有备无患,只要这三人一直跟着回春堂的车队,基本就不用担心因为银两问题困在路上。
“大嫂,不用这么多,大哥拿着那些就够了……”林旭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银子,一时觉得有些烧手,喏诺地想要还回来,被邱晨按住。
“‘穷家富路’,你好好带着,‘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有银子傍身总是有备无患的,平日里花费有大哥操心,你不用忧心,路上经过许多地方,也说不定会遇上你喜欢的书籍什么的,你不用疼钱,喜欢就买下来。车上那些钱,一来是预备有什么意外,二来到了那里,想要见主事的人,说不定要打点花费,你和大哥商量着,别心疼银钱,顺顺当当办完事儿,平平安安回来最重要!”
林旭眼窝里发热,低了头连连答应了,把装银子的荷包揣进怀里。
说完银两,邱晨从炕橱里拿出一沓子纸张来,递到林旭面前。
林旭起身,郑重将一沓纸接了过去,低头略略翻看,就见几张图纸都描画的非常详细,而且每一张图都附有详细的文字说明,林旭这种门外汉不算,若是交到专业人士手中,有什么问题差不多就能找到答案。最后面,是几张蒸酒工艺流程的详细规程,一步步也都详细的很。
一页页蝇头小字,虽然书法完全谈不上好,连笔画都有些粗细不均,但看在林旭眼里,却深深感动在心里。大嫂白日那么繁忙,这么多字,以大嫂并不习惯写字的手一笔一划写下来,还写得工工整整,一字不错,恐怕至少也得十来个时辰……
这些还只是劳体,更让林旭感动的,还有那些看不到摸不着的费心劳神。为了林家的安稳和兴旺,大嫂可谓殚精竭虑,费尽了心思,连蒸酒这种手艺也毫不犹豫地献了出去。可以说,将来不论林家还是他林旭,但有寸成,也都是大嫂劳心劳神的结果!
林旭将一沓纸郑重理好,诸人再次坐好,邱晨开始详细嘱咐各种细节,“……路上,二哥和二弟有什么事尽可跟回春堂的人商量,到了那里,他们要送药,见到的可能只是些负责辎重的小吏……我想过了,其他人咱们也够不上,二弟可以试着去找一下来过家里的几个人,嗯,就是在咱们家里吃过饭的……其一洪展鹏,身高背阔,黑脸膛,浓眉大眼,据我猜测,应该是为带军的……其二秦义,中等个头,身形精瘦,气质冷厉……应该是将军侍卫……还有一个姓秦,名唤秦铮,这位据我看着应该位次较高,你们可能不易见到。若是其他几位找不到,也可以试着求见他。看那人虽然性情冷淡,但对疗伤药和疗伤方子却很是看重,想来他应该能够拨冗见一见……”
林旭和杨树猛都仔细地听着,一一记在心里。
邱晨又叮嘱林旭,“我还给你们装上了几坛蒸酒,虽然不值什么,但咱家蒸制的酒性浓烈,想必那些军汉们会喜欢,届时你们见洪展鹏和秦义等人时,可带去做见面礼。”杨树猛和林旭俊书一起应下。
她又挨个嘱咐了杨树猛、成子、俊书一番,把给四人准备的衣物交待了一番,这才紧着打发四人回房休息。她自己则把灶火熄了,又去后院转了一圈儿,这才洗漱回房睡觉。
终究是难以安心,邱晨一夜也没睡好,第二天寅时不到就醒了。轻手轻脚地收拾出来,端了面盆搋了面,将切好的肉丁办好馅料,用面包了做成肉火烧,放进锅里稍稍一烙,然后放进昨天烤肉条的烤笼里,烤到两面金黄酥脆。这样烤制的肉火烧宜于保存,能够存放两三天不坏。只要有一堆火稍稍一烤,就非常好吃。
这边烤着火烧,另一边邱晨又在锅里蒸了一大锅馒头。
她不太了解这个时代旅途怎样,只是听着人人都把干粮挂在嘴上,也只能入乡随俗,多给备下一些。只是尽力做的多样些。馒头她还是担心,干了没法吃,湿了又容易发馊……所以,她准备做些火烧带上,那个比肉火烧和馒头都易于保存。
馒头装进锅里,邱晨正着手烤白火烧呢,成子不言不语地走了过来,默默地就坐进灶前烧火。
“路上累着呢,怎么不多睡会儿!”邱晨随手拿了一只刚烤好的肉火烧递给他,一边道。
成子默不作声地接了火烧,却并没有吃,垂着头好像有心事一样。
邱晨又烤上了一批火烧,一回头看到成子的模样,不由疑惑道:“怎么了?……是不是想和爹爹道声别?”
成子猛地抬起脸,摇摇头道:“不是!……婶婶,咱们蒸酒方子献出去,以后都不能蒸了么?”
邱晨要把蒸酒方子献出去,商量了林旭,商量了杨家大哥二哥,却独独没想到这个依附过来的小孩子。此时看着孩子微湿担忧的目光,邱晨不由地生出一抹愧疚来。这孩子虽然来的日子不长,可用在蒸酒上的心思和努力,比她还要多,之前辛辛苦苦数天,好不容易琢磨出蒸酒的时间规律,就听说主家要把方子献出去……也难怪孩子心里不舍得,搁谁身上恐怕都会不是滋味。
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邱晨覆手在成子的脑顶摩挲着,温声道:“别担心,那个献上去也不妨碍咱们家蒸酒。不过,可能不需要二蒸了,你回来后又要重新琢磨一番了。”
一听说还可以蒸酒,成子脸上的忧色顿时一扫而空,眼睛亮了起来,连连点着头,很自信地表示只要还蒸酒,他就能琢磨出来。
安抚了成子,没一会儿,杨树勇、杨树猛、林旭,连俊文俊书俊言俊章都起来了。没多大会儿,连福儿满儿也醒了。
邱晨让出发的四人吃着饭,她再一次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要带上的物品,又一一地交待了一番。因为要去清水镇和回春堂的车队会合,邱晨也把家里的事儿交给早赶过来的兰英照料,让杨树勇套了车,她和俊文,带了四个小的,三辆马车想跟着,前往清水镇。
这会儿,邱晨仍旧坐在了车厢里,成子坐到了后边杨树勇赶的车上,俊书俊言俊章则都挤在俊文赶的车子上。
车帘被挂了起来,邱晨就坐在车厢里和林旭、杨树猛说着话,无非是想起什么说什么,东一句西一句的,却总是觉得有什么没说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