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温带起的火焰渐渐取代了电光,骨钟、以及管家的尸体在两个人面前燃烧起来。两个男人沉默地看着这景象。过了一会儿,那里就只剩下灰烬和少数碎片。
克莱德几步走到兰斯面前,一把握住他的右臂,抬起了他的手。
那只右手看起来非常凄惨。最外面的指节已经基本只剩下白骨,关节的部分还残留着一些肌腱,靠近手掌的部分要好一些,不过看起来也血肉模糊。手心的皮肤消失了一大半,一副看起来就觉得很疼的样子。
“你回去之后得立刻去罗德那儿治伤。”克莱德说,他紧张地从背包里翻出便携医药箱,放到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卷起兰斯的袖子。
兰斯皱起眉。手很疼,但比起刚刚骨化的时候,现在的疼痛并不那么难以忍受。他有点儿想甩开克莱德的手,不过对方脸上的表情让他克制了这种冲动。
“我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他用他一贯的冷淡语调说,“我真不明白你干吗大惊小怪。”
“你就不能安静点儿接受别人的好意吗?”克莱德翻了个白眼,他从医药箱里掏出止血针剂,然后把荧光棒递给兰斯,“拿着,光线不够,我要给你注射。”
兰斯用左手接过荧光棒,克莱德迅速在手臂上找到了血管,完成了注射。
“看来你的假期泡汤了。不过伤假也算是休假,至少可以不用干活儿。”克莱德边帮兰斯放下袖子边说。
“这根本不算多么严重的伤。”兰斯说,一脸不在乎的表情,“而且我假期还有别的事情要干。指望我呆在医务室乖乖养伤?那不可能。”
“受伤的是你自己的手,你能不能稍微注意一点儿?”克莱德不客气地说,“你都已经三十岁了,不要和小孩子一样。”
兰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是不是以为我现在没法揍你?”
“就算你揍我我也会继续说。任性、暴力、冷嘲热讽,这些我还能扭曲一下得出‘你个性还挺可爱’这个结论。但是麻烦你有个限度!你又不是十岁的小鬼了!至少得学会判断谁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然后在对待他们时态度稍稍友好一点儿!如果你能稍微成熟点儿,你的搭档一定不会换得像之前那么频繁。”
克莱德一口气说完,毫不意外地看到兰斯的脸色已经差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可爱’?究竟是我幻听了还是你刚刚舌头打结了?”兰斯一字一句地说,那语气像是一旦听到自己不喜欢的回答,就会立刻把克莱德就地解决——说不定还会分个尸什么的。
克莱德咽了口口水,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他:“我觉得你关注的地方发生了一点儿偏差……”
“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家伙,所以你如果看不顺眼的话,干吗就不能跟其他人一样,去跟米亚说解除搭档,然后滚远点别再理我?”兰斯说,“我根本不在乎自己有没有搭档!”
“你真是够了!”克莱德叫了起来,“你到底有什么问题?你根本不在乎和别人的关系怎么样,因为你觉得他们都会抛下你!你父母对你撒手就让你变得那么糟糕吗?你不在乎任何事情,甚至不在乎自己!”
“那是因为我他妈的不觉得有什么好在乎的!”兰斯恶狠狠地说,他蓝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
克莱德看着他,知道自己戳中了对方的痛处。隔了好一阵子,他柔声对兰斯说:“你真可悲。”
兰斯的左拳狠狠击中了克莱德的下颚,金发的青年一个没站稳,跌跌撞撞地撞到了墙上。
“该死的!”兰斯咒骂着,他现在暴躁极了。
克莱德揉了揉自己疼痛的下颚,站直身体后猛得朝兰斯扑过去。他比兰斯年轻,这让他成功把对方扑倒在地。他压制住兰斯,一拳打上了他的脸颊。
“听好了,兰斯·菲雷尔。”克莱德骑在兰斯身上,两只手紧紧握住兰斯的手臂,小心地不让他受伤的右手碰到地上,“你确实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人,我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就知道。但是我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你听清楚了吗?我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我从来没有讨厌过和你搭档。”
兰斯的嘴角破了,他紧紧皱着眉头,瞪着克莱德。
克莱德笔直地注视着兰斯,他浅蓝色的眼睛反射着荧光棒的光芒,呈现出一种迷人的蓝绿色:“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和你对着干,但是你得知道,有时候他们违逆你只是因为在乎你。”
兰斯没有说话,但是克莱德手下挣扎的力道却轻了下来。
克莱德松了口气,虽然兰斯依然在生气,但是至少他还能听下去自己的话。这让他有点儿欣慰。
“休战?”他试探性地问,不敢轻易松开捉着兰斯手臂的双手。
“……休战。”兰斯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儿不情愿,“你平时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没想到吵起架来倒还挺有魄力。”
克莱德哭笑不得地松开手,从兰斯身上爬起来:“这样吵一架也好。有的事情不吵一架、然后彼此揍上一拳,就永远没法沟通清楚。啊,你注意点,不要用右手。”
兰斯站了起来,掉头就走:“好了,事情解决了。”
“等等!”克莱德说,脱下外套,开始小心地把骨钟烧剩下的东西包进去,“管家请求我们把这些带到之前的大厅,和那些人的骨屑放在一起。”
兰斯原本想说麻烦,但是回想起那个被折磨了三百多年的可怜鬼魂,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很弱小,但是他至少是值得尊敬的。
“这是什么?”克莱德忽然说,他从那堆残骸中捡出一块稍稍白一些的东西,那是一块比较大的碎骨,还没有被完全烧焦,“这上面刻着东西。”
他举起荧光棒,仔细辨认着骨头上的刻痕。由于刚刚的损伤,那些痕迹看起来并不是很清晰。他看了将近半分钟,终于辨认出了那为数不多的几个单词。
——「Forgive me,I just want to b——」
骨头在“b”的后面断裂了。
“这是什么意思?”克莱德看着那片骨头,迟疑地说,“B……Be?Break?”
兰斯看了他一眼:“你管它呢?反正不管这玩意儿是出于什么原因才被造出来的,现在它都已经不存在了。”
“……也对。”克莱德点了点头。兰斯已经转头走出了密室。克莱德把那片骨头重新丢回外套里,然后抓起包着骨灰的外套走了出去。
他们绕回了之前的大厅——谢天谢地,幸好克莱德不是个路痴——克莱德郑重地把那些残骸洒在了白色的骨屑上。
虽然那残骸里也包括了杀害这些人的凶手,但是已经没有办法把管家从那堆东西里分离了。
更何况,就算骨钟玩弄了那么多生命,但它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人的全部剩余。
他看了下手表,已经过了十二点。
“虽然之前已经说过了,不过,”他拍了拍兰斯的肩膀,“圣诞快乐!”
兰斯没有说话,克莱德觉得他大概会像之前那次一样不理会自己。但过了快要一分钟之后,兰斯闷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他说;“圣诞快乐。”
他们走出了那座房子。
坐进车里之后,克莱德再次转头去看那座阴森森的房子。它与他们来的时候并没有变化,依然宛如一座寂静的坟墓,破旧不堪,没有半点儿生气。但克莱德知道,它已经结束了它存在的意义,永远不会再有更多的人死在这里。
克莱德将手伸出了窗外,风刃切进了石墙的接缝,屋顶上的气压增大。那座埋葬了很多人的魔屋发出细碎的悲鸣,碎石开始落下。
最后在一阵阵巨大的声响中,它崩塌了。
克莱德趴在方向盘上,看着这最后的送葬。兰斯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多做抱怨。
声音停止了,一切再次归于沉寂。一座石块堆成的小山坡坐落在一片雪地之中,真正成为了一座坟墓。
克莱德发动了车子。
越野车在雪地中右转,然后疾驰出去,将碎石的坟墓甩在了身后。
两个多小时后,兰斯和克莱德坐在赤银的医务室里听着医生的咆哮,米亚幸灾乐祸地靠在门口,一边吸着血袋一边看着他们。
“你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罗德一边飞快地帮两个人检查着伤处一边骂,“被骨钟搞伤也就算了,你们两个人互殴到一个下颚骨裂、另一个牙齿松动,这到底算什么?”
“我们没有互殴。”克莱德抗议道,“我们只是通过拳头交流了一下搭档感情。”
兰斯心不在焉地附和:“只是一拳而已,算什么互殴。”
罗德同时给了两人一巴掌,正好击中伤处,两个人同时发出闷哼。
蓄着胡茬的医生用嘲笑的语气说:“我力度控制得当,除疼了点儿之外不会加重你们的伤势。没人告诉过你们,不要对给自己治伤的人顶嘴吗?”
“这年头会打架的流氓不可怕,要小心的是会打架的医生啊。”米亚啧啧感慨着,“小伙子们,你们OUT了。”
兰斯哼了一声,克莱德翻了个白眼。
“你们互殴的伤没什么问题,吃东西的时候注意点儿,养上一段时间就能好。最多就是这两天你们帅气的脸在可观赏度上有点儿折扣。”罗德说,“麻烦的是这只手。手掌上的伤不深,皮肤长好之后就没事了。但是手指的皮瓣和血管严重受损,要自行长好根本不可能。我需要给你做皮瓣修复移植手术。”
“要多久才能好?”兰斯问。
“手术后至少要半个多月才能拆线,恐怕你的长假得耗在养伤上了。”
“我是问手术多久才能好。”兰斯说,“我需要尽快回一趟法国。”
罗德瞪着他:“你要无视术后护理吗!”
“你可以把注意事项写给我。”兰斯说。
“我才不相信你会按照注意事项来!”罗德说,“因为你自己的糟蹋而让你的手指没法像以前一样灵活、结果坏了我的名声——我才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兰斯用左手指了指克莱德:“那就让他跟我一起,他可以监督我。要不我就直接这样去法国,总之我不可能取消这次行程。”
“……”克莱德和罗德一起瞪着兰斯。
兰斯理所当然地看着克莱德:“你不是说你在乎我吗。”
米亚把嘴里的血一口喷了出来,罗德诧异地后退了一步,用一种包含着敬佩和怜悯的眼神看着克莱德——这孩子的价值观得扭曲到什么境界才能对着“那个兰斯”说出这种话啊!
克莱德大叫:“我的原话才不是那样!”
米亚走到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美丽的吸血鬼一脸严肃地说:“克莱德,一直以来我都误会你了。我本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的M……虽然现在看来你还是个M,但是没想到你一直忍耐兰斯是因为你……虽然我觉得你的品位有那么一点儿奇怪,但是放心,赤银不禁止这些!你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让兰斯主动说出希望呆在一起的人,恭喜你,这至少是你驯服兰斯的第一步——”
“你的耳朵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克莱德瞪着米亚,“我们只是搭档!只是朋友!”
“是的,我明白。”吸血鬼一脸同情和了然,“友情真是美好又让人心碎的东西。”
“驯服?”兰斯做出了回应,有那么一瞬间,克莱德还指望他能够解释清楚,不过马上他就觉得兰斯还是保持安静好。
兰斯说:“我才不会被他驯服。”
米亚看着克莱德的眼神变得更加充满同情了,克莱德终于无力地扶住了额头。
27日上午,兰斯和克莱德预备离开赤银前往机场。手术25号就完成了,不过罗德死活不肯让兰斯立刻走。他给了兰斯一堆药品和绷带,还交给克莱德好几张纸,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注意事项。
克莱德一直在为自己的长假默哀,米亚安慰他说:“你可以当做出国旅游嘛,而且还是和兰斯一起到他故乡旅游呢。”
“这根本不算是安慰。”克莱德撇撇嘴。他已经不试图对米亚解释清楚他和兰斯的事儿了,因为米亚就算听了也能把那些解释歪曲到“欲盖弥彰”上。
随她去吧。他自暴自弃地想,估计回来之后这事儿就得传遍赤银了。在米亚的大肆宣传下,到时候谁都会把他和兰斯当成一对儿来看。
不过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看了眼兰斯的脸——冲着那张斯文英俊的脸,至少没人会觉得他的审美观有问题。
“对了。”米亚拍了下手掌,“关于你们说的那个管家,我查到他的名字了。当年杜克死后,他的东西全部都留给了他的远亲,那里面包括一本他的日记。我联系了他们的后代,那位女士对我说了一部分日记的内容。”
“他叫什么?”兰斯问。
“文森特·布莱克。杜克的日记里常常提到他,他一直称赞文森特是最好的管家、最忠实的朋友。”米亚说,“不过我想你们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文森特挖掘了杜克的墓。这是杜克最后一篇日记,我把它听写下来了。”
她递给克莱德一张纸,那上面只写着两句话。
——「他出门之前告诉我,回来时会送给我一束玫瑰。我知道他终于决定回应我。」
“他只是想给他一束花。”米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