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囡囡,你既然也觉得长安这地方不比南风郡,乃是稍有行差踏错就要万劫不复的。”盛睡鹤思忖良久,决定示弱,轻叹道,“你就忍心留下我一个人面对这些形形色色的陷阱与罗网吗?”
盛惟乔闻言怔了怔,说道:“你那么厉害,如果你都应付不来的事情,我留下来有什么用?不给你做累赘就不错了——要么我回去后同爹爹说,给你派俩能干的管事来?比如说盛福。”
她心里嘀咕着:“他不希望我在春闱后立刻离开长安?为什么?他就不怕我打扰了他兜搭高门贵女吗?”
但转念就想到,“是了,外人只当我跟他是亲兄妹呢,怎么会贸然怀疑什么?而他毕竟是男子,总不能看到高门贵女就直接上去攀谈——这种时候,有个妹妹给他打听各家闺秀,帮忙传递消息,可是方便太多了!”
甚至再阴暗一点想的话,“虽然他这个年纪,这样的姿容,要跟高门结亲,按说是没有问题的!但世事难料,万一不成,留下我好歹可以做个后手?”
盛惟乔心中怒极,面上也冷了下来——盛睡鹤不知道她的想法,还在说:“管事顶多打点内外,场面上能济什么事?比如说今儿个要没乖囡囡你,我别说争取头甲的机会了,就是能不能进翰林院都是个问题!这样的事情,管事能办成吗?”
“说来说去,哥哥就是全为了自己着想,所以非要留我下来?”盛惟乔闻言,就冷笑出声,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眸,冷冰冰的说道,“但也请哥哥你为我想想好不好?我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开过了年就是十六!大部分这年纪的女孩儿,不说出阁,至少婚期已定,而我到现在夫婿都不知道在哪里,终身大事尚无着落——哥哥一门心思留我在长安给您打下手,误了我花信,却叫我将来如何是好?!”
盛睡鹤听她话中满是怨气,就是一怔,心道:“女孩儿这话……到底是单纯的怕被我留在长安耽搁了青春的意思呢;还是暗示我若倾慕她,就该早点把阻挡在两人之间的障碍解决掉?”
他急速的思索了会,说道:“乖囡囡,你的终身大事,我岂能不关心?但就如之前咱们谈过的那样,南风郡只是小地方,没有配得上你的人!如今咱们所在的长安,正汇集了天下才子。你要找夫婿,就在这里找,何必回南风郡去委屈了自己?”
盛惟乔冷冷道:“因为我自己眼光不好,得爹娘帮忙掌眼!”
见盛睡鹤要说什么,又抢先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你只是兄长,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没解决,我的就不劳你操心了!”
盛睡鹤见她态度坚决,知道再劝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反而会继续惹恼这女孩儿,暗叹一声,说道:“好吧,左右春闱是来年,这事儿且不说,咱们言归正传,说你今日进宫的事情!”
——大不了到时候将在海上时悄悄给敖鸾箫吃的那种药自己吃上几副,就不相信自己卧病在榻、奄奄一息了,这女孩儿忍心自顾自的收拾东西回南风郡!
这么想着,盛睡鹤心中一定,面上也流露出几许轻松之色,笑着说,“本来想着二甲能够排前一点就不错了,未想乖囡囡第二次进宫,就给我备了这么一份大礼,实在是意外之喜!”
“也只是增加你进入头甲的可能。”盛惟乔见他开心的模样,淡淡提醒,“事无绝对,万一不成,你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其实就算成了,也未必是好事,毕竟孟氏与高密王正自相争,你若一直低调行事,兴许还有指望躲过他们的视线,若以连中六元的身份入仕,他们是不可能不拉拢你的!咱们不是徐世叔,有军中做后盾,可以婉拒双方,至今保持中立。到时候,你少不得要选择一方站队了!”
盛睡鹤不以为然道:“正如乖囡囡你所言,孟氏与高密王正自相争,但凡出挑之人,他们都不会放过!也就是说,除非我甘心情愿平庸一辈子,又或者在他们决出胜负之前不入仕,否则必将被卷入其中!既然如此,那谋取个六元的身份,好歹能够增加自己的筹码,不管将来选择了哪一方,也能更受礼遇呢?这有什么不好?”
“这事儿咱们现在也插不上什么手了。”盛惟乔点了点头,心想你知道轻重就好,别现在想着六元有望喜不自胜,回头遇见了难处就反过来怪我坑你,“只能等——不过不管怎么样,你的功课千万不可松懈。否则文章撑不起前无古人的六元身份,到时候哪怕朝廷商议好了,见着卷子,不定也要反悔。”
盛睡鹤微笑道:“乖囡囡,你放心罢!我的文章,不敢说天下士子无人能及,然也自信不弱于他人!”
盛惟乔因为本身才学有限,对于时文又没什么兴趣,所以到目前为止,对盛睡鹤的水准其实也不是很了解,就听盛兰辞说正常情况下金榜题名是没问题的——这会闻言,生怕他骄傲,敲打道:“春闱荟萃天下读书人之精华,可不是区区南风郡可比的!你在郡中称雄,然而来年是否依旧可以凭借实力独占鳌头,也未可知!尘埃未落之前,还是谨慎点的好!”
盛睡鹤这会正要哄着她,见状也不反驳,笑着应了。
春闱的事情就说到这里,桓夜合的事情方才也讲过了,两人所以想到了舞阳长公主:“长公主殿下虽然是念在了屠世叔的面子上,专程拣了今日入宫,给你拉偏架,但这番好意,咱们不可不登门道谢!”
盛惟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我们没有给长公主殿下这样身份的人送礼的经验,这礼单还得请人帮忙掌眼。”
“长公主殿下的喜好,自然得请教屠世叔。”盛睡鹤生怕她会说去找徐家帮忙参详,立刻道,“而且这次的事情,我们也该好好谢谢世叔。”
而盛惟乔本来想的也是找屠如川——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两人于是当天先收拾了一份厚礼,派人往屠如川府中投贴,次日一早到屠府,屠如川携眷等候已久,看到他们上堂见礼,一面喊坐,一面就责备道:“你们几个孩子远道而来,需要添置东西的地方多了去了,何以还要在我这里破费?岂不见外!”
盛睡鹤忙道:“世叔莫怪,一来世叔助我们极多,区区心意根本不成敬意;二来家父致仕之后,奉养祖父之余,颇积累了些财货,所以我们兄妹手头还算宽绰,绝无与世叔生分的意思!”
屠如川又逼问了几句,确认他们的财力没问题,这才释然,道:“我照顾你们是应该的,料想我膝下子嗣若去了南风郡,馨章兄也断然不会不管。这份礼单,你们既然拿的不算艰难,那我就全收下来了。”盛睡鹤笑道:“世叔不嫌弃就好。”
就说起来意,“昨日舞阳长公主殿下在宫中对惟乔颇为维护,我们想着此事虽是世叔之故,但长公主殿下跟前也不能不作表示,所以想请世叔帮忙参详!毕竟我们才来长安,不知长公主殿下的喜好与忌讳。”
“这事儿?”屠如川就是皱眉,倒不是不愿意,而是他之所以爽快答应收下盛家兄妹送来的东西,就是想着自己意思意思的留个一两件,剩下来的以盛家兄妹的名义转送舞阳长公主。
这会听着盛睡鹤的话,方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盛家的家底——也难怪,他最后一次跟盛睡鹤照面的时候,盛家还只是南风郡一个寻常富户,在京畿人氏的屠如川看来,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乡下土财主耳。
之后由于盛兰泠的事情,盛家自觉对不住屠如川,屠如川这边也要考虑家里人的心情,不好跟盛兰辞来往太频繁。
如此关系就渐渐淡了下来,经过十几年的现在,虽然屠如川的家里也不那么计较了,但淡却的关系到底难以迅速沸腾——尤其盛兰辞到现在还在南风郡,都未必知道屠如川主动照顾自己子女的事情——屠如川对于盛家的近况自然不了解。
此刻沉吟了会,屠如川就对自己的妻子姜氏使了个眼色,姜氏会意,起身道:“凤楼,陪娘去厨房看看,早上炖着的菜现在怎么样了?”
屠如川夫妇膝下有二子一女,不过两个儿子为了专心读书,也是替他这个独子尽孝,都随祖父祖母住在京畿的老宅那边,只有八岁的女儿屠凤楼在跟前。
这会顺从的被姜氏领出去之后,屠如川又命下人都散了,这才小声问:“你们如今手头能拿出多少银子来置办给长公主殿下的礼物?”
许是怕盛家兄妹误会,他急急解释,“我有个想法,并不是说一定要你们给长公主殿下献上厚礼!”
盛睡鹤摇头道:“世叔的为人,我们有什么信不过的?”沉吟了下,就说了个数字。
“……不勉强?”这数目显然超过了屠如川的预料,他抚着短髯的手顿了顿,才挑眉确认。
见盛睡鹤点头,旁边盛惟乔也是坦然自若,方有些神情惆怅道,“看来馨章兄即使在桑梓多年,除了侍奉老太爷外,却也不曾虚度光阴啊!”
“也是先人余泽。”虽然盛兰辞发家致富的本事,在南风郡及左近都一直被津津乐道,但屠如川是极念旧情的长辈,盛睡鹤自不会同他炫耀什么,而是避重就轻的谦逊道,“而且外家冯氏与姨母的夫家宣于氏,都是南风郡老字号的势家,念在姻亲的份上,对盛家十分提携。”
屠如川对盛家是怎么发家的兴趣也不是很大,此刻他更关心另外一件事:“你们既然拿得出这个数字来,那我就放心了——回头你们备上一份给我,我帮你们送!不过,不是送给长公主殿下的,而是给宫里!”
他指了指皇城西面的位置,意味深长道,“本来以为你这孩子来的不巧,明科的翰林名额都已经被内定光了,就算取中也只是寻常进士。然而你们既然银钱充足,却大可以走一走西宫的路子,毕竟天子虽然多年不问政事,春闱也是好久没管了,但对于两位舒娘娘的话,却从来言听计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