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凌浩站在空旷的街道, 四下无人,手下拎着一只大大的袋子,里面装着他当时所有的家当。
漆黑的夜里, 无助又恐惧。
婶婶曾经问过他, 喜欢哪只袋子。凌浩眨巴着眼睛, 在一堆花花绿绿间笑着点了这一只。现在想想, 却难过的想哭。
坏婶婶, 让他挑了袋子,是要把他所有的东西全都装进去丢出门外。门锁打不开,凌浩脖子上挂的钥匙成了摆设, 柔嫩的小拳头狠狠的捶着门,却没有回应。
“婶婶!婶婶!”凌浩的小脸上纵横着泪花, 他最爱的变形金刚, 爸爸上次回来看他的时候从很远的地方带给他的变形金刚, 还留在屋里。还给他,还给他……
拖着那只和身体等高的行李袋, 凌浩沿着街道慢慢的走,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去找谁。
三天三夜,饥寒交迫。凌浩最后被好心的叔叔送到了警察局,警察阿姨给他饭吃, 还有热水。可是小小的心早就拧成了一团。
为什么狠心的抛下他, 说是要去挣钱, 为什么一个都不在身边, 钱真的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吗?
爸爸妈妈曾经亲着他的小脸说他是心肝宝贝, 可是为什么心肝宝贝挨饿受冻,他们却不在身边, 大人们都会骗人。
委委屈屈的抽搭,泪眼模糊的忽然看见门外佝偻苍老的身影,急急的跳下椅子,扑进那温热的怀抱。
老奶奶慈祥的眼里噙满了泪花,顺着颤抖的小脊背轻轻的拍抚。裹着的小脚一路跌跌拌拌,平生第一次坐火车,就是心急火燎的来接这心头肉的玄孙。
凌浩被老奶奶领到乡下,第一餐晚饭,就是吃了那金黄焦脆的咸食,还有温热的玉米糊糊。那顿饭一直一直深刻的烙印在记忆里,永远也不会被抹去。
几年后的一天,凌浩十岁。老奶奶忽然把他拉到身边,抚摸着他的头发,嘱咐着浩浩要好好照顾自己,叹口气,说是自己活的太长,抢走了儿子媳妇的寿命,现在,算是到头了。
再一次的失去,父母还是没有来。乡下旁枝末节的亲戚跟着忙里忙外,老奶奶总算是下葬了。三天后,风尘仆仆的妈妈把凌浩带到了另一个城市。
之后,之后……
凌浩挣扎着转醒,脸上冷汗密布,连篇累牍的全是以前的过往。不想忆起的往昔里最深刻的无助与恐惧,他再难信任,至亲往往没有知交来的可靠。
回身摩挲,发现枕边空旷寂寥,心下狠狠的拧搅,压抑着自己静下心来,记忆一点点的回潮,他的佟童。
“喂?”夜里睡不着,佟童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辗转反侧,心里总像是闷着块烙铁,静不下来。
正愣怔着出神,手机忽然哆哆嗦嗦的颤起来,似乎早就心有灵犀,他不看也知道是谁来的电话。
“童童!”凌浩压低的声音带着鼻音,有些混沌的沙哑:“童童,我睡不着,我想你,你是不是还生气呢!我,我白天没有办法!”
“没有,我明白!”佟童微微的叹气,他是生气,可是又能责怪凌浩些什么,责怪他没有追出来挽留自己?
那样的情形,两个人都是在气头上,就算是追出来,想必也是不欢而散,倒不如现在温柔软语来得惬意,让人有交流下去的欲望。
“你回来吧!行不行!”凌浩轻轻的转身,仰面躺在床上,用手臂轻轻的附上眼睑:“我自己睡心慌!”
“傻话!自己睡了二十多年忽然就心慌了!”佟童轻轻的笑,无奈的借着床头的月光看了眼表。
一点一刻,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转天他第一节有课,老娘家离着学校远,没有从家走着方便。
“回来吧!真的!”凌浩的心跳依旧没有平复,那些梦境似乎是些不好的预兆,恰恰在此时出现,像是预示着什么:“我现在真的害怕!我有事要和你说!我……”
“凌浩!不说了!我明天还有课,你也早些睡,我这几天真的不回去了,你好好陪陪他们!”佟童觉得额角微微的泛出疼痛,那样压迫的环境真是让人难以忍受,两个人的空间原本私密又安逸,现在却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让人情何以堪。
“你还在闹别扭是不是!我都说了,我妈的脾气就是那样,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不能忍忍,还怪我当初不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凌浩!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你现在已经不是含沙射影了,你是明目张胆的讥讽我小肚鸡肠,我觉得我没错,我就是无法和你母亲相处,你要是觉得我不可理喻完全可以不用打这个电话!不说了!我挂了!”
听着手机发出“嘟嘟”的忙音,凌浩一脸的茫然,最后扔了手机,懊恼的捧著脑袋狠狠的揉搓。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不是这个意思的,怎么心急之下脱口而出的挽留,就变成了无理取闹的指责。
大脑再度混乱,赶紧拿回手机继续往那个熟悉的号码上拨打,但是入耳的却是一遍遍机械的“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对不起……”
彻底的气馁,凌浩把手机狠狠地扔在床脚,将棉被整个裹在脑袋上,希望自己干脆就此窒息。
凌浩他妈紧紧的贴在门板上听着门内窸窸窣窣的响动,眉头皱的更深。轻轻的回身,猛然发现自己的老伴儿静静的站在身后看着自己,吓出一身冷汗,禁不住的低声埋怨:“你想吓死我!”
“我吓死你得了!”凌浩他爸气恼的甩手回房,坐在床脚指着凌浩他妈:“我说你啊你!你来这么几天就非得搅合的鸡犬不宁不可么!何苦呢!”
“何苦呢何苦呢!你当我想!”满腹的委屈忽然翻江倒海,凌浩他妈狠狠的窝进被子里,唔噜噜的闷着自己不要哭出声响:“我知道儿子已经跟我不亲了!你以为我不想都顺着他依着他!可是我不能!我害怕啊!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苦么!”
那天他被老伴儿阻拦着,依旧歇斯底里的质问儿子:“他再好能替了你老婆!”
屋里静的出奇,漫长的等待过后,儿子看着窗外的脸忽然转回来,冲着他狠狠的点头,点的那么的义无反顾,那么的决绝。
她当时就感觉天崩地裂,努力的消化那字句中的意思,不可置信的问着儿子:“你说什么!”话语哽咽,几不成言。
“我说!有了佟童,我就什么也不要……”“啪!”的一声响亮,她狠狠的一巴掌扇上了儿子的脸颊。
阔别七年,第一次重逢竟要她这样残忍的对待。
听见门口的开门声,她强自压抑着自己冲上去把那个孩子撕碎的冲动,她强迫自己扭曲儿子话语中的含义,她无法接受。
起初的试探,最后慢慢的还原给他一种残忍的原形,那一点点潜移默化的小细节,渗透着毫不掩饰的亲密无间。那孩子似乎还有顾及,儿子却似乎早就破釜沉舟,誓要把这样一个残忍的事实被动的让她接受。
不可以,她是一个母亲,与生俱来的保护欲让她不允许任何事情伤害她的孩子。虽然之前她无能为力的一步步失掉了孩子本能最深的依赖与信任,但是这次哪怕是冒着让儿子记恨一辈子的代价,她也义无反顾。
“别这样!”凌浩他爸狠狠的掐灭自己指尖的烟,叹出一口气,轻轻的从棉被外包裹住老伴儿颤抖的躯体:“孩子也许不是那个心思……”
“什么不是!”凌浩他妈忽然从被子里坐起来,哽咽的嗓音咄咄逼人:“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没看他俩连衣服都放在一个柜子里么!”
“就算是真的,你觉得你这样能有什么作用,只会适得其反!”凌浩他爸坐起身靠在床头:“你就不能静下心来和孩子好好谈谈!”
“要是谈谈能管用我何必当这个罪人!我没你那么开明!都说欧美国家开放,那还不是说打死就打死!就因为他们男的喜欢男的!”凌浩他妈再也说不下去了,“呜呜”的泣不成声。
老爷子只是叹气,又气苦的拿出一支烟放在嘴里吸着。让他说什么呢,他是一个当爸的,孩子要脸要皮的,既然话都点到那个地步了,早就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从孩子小他就没能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一个人置身海外不是不想念,只是鞭长莫及。现在已经有孩子他妈跟在中间阻挠了,自己要还跟着一起兴师问罪,不是把孩子往死路上逼迫么。
“妈?爸?睡了吗?”老爷子慌忙起身,听见儿子在外面敲门,凌浩他妈也赶紧的抹掉脸上的泪痕,在儿子面前不能流露出丝毫的脆弱,没有力度怎么能让他悬崖勒马。
“爸妈!我有话和你们说!”这屋里的动静早就辗辗转转的越过门板传进了凌浩的耳朵里,母亲这么多天对佟童的故意刁难他不是无知无觉,只是想用实际行动将那种无谓的抗争遏制下去,没想到,却弄到现在进退两难的局面。
“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什么!”凌浩他妈不等儿子开口,一下子从床上蹿了起来,直直的扑过去,被老伴儿一把拉住,依然死命的挣扎:“你想让我对着你不管不顾由着你胡闹!那好歹也是个教书育人的!怎么这么不要脸的勾引男人!”
“妈!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凌浩忍无可忍的终于喊出声来,他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母亲的无理取闹,却无法容忍他这样诋毁佟童:“你凭什么这么说!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老奶奶死的时候你又在哪儿!现在道貌岸然的回来扰乱我的生活,你不觉得自己荒唐的可以!”
“你才是荒唐!荒唐!”抑制不住的眼泪和着声嘶力竭的呼喊,手下颤抖,一个耳光狠狠的落在了儿子的脸上,却撕碎了自己的心脏。
凌浩静静的站在窗外流泻进来的月光之下,静静的看着父亲怀抱里颤抖的母亲,无言的咬咬牙,狠狠的回身,将房门锁死。
不欢而散,也许从一开始就找错了表达爱的方式,彼此的心意,究竟怎样,才能不被扭曲的传递……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