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长大了是一个坏人的这种假想在素质教育大体制下简直就是异类中的异类,可能没人能理解一个小女孩有这种想法,就像没有人能对她所看到和感受到谢振飞的苦难一般。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解救他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恶人自天收’这种飘渺的信仰。童话世界里坏人也没有免于惩罚,就像白雪公主的后妈不是也死于‘铁鞋之刑'。

其实尹伊一并不真正理解死亡的意义,那些关于死亡的理解多半来源于书上轻描淡写的一笔,她理解为离开、消失……就如她期盼谢智的结局一样。所以相对于孟老夫子的:人之初,性本善的理论,长大后的尹伊一更忠于荀老夫子的:人之生也固小人。人心人性之狭隘,只容的下自己所想所念所顾及人的利益。直白说来确实残忍,为国为民侠之大者是节操高洁人的三观,于她:只想安于岁月静好,怜取眼前人般小人物的卑微,可也就是如此卑微的想法,却也实现的磕磕绊绊,艰难险阻。

像每一个谢智在家的夜里一样,尹家爷爷奶奶心照不宣的早早的关了院门,走廊上的灯彻夜亮着,就连老两口的卧室门也一直开着。尹家人关心着伊一的一举一动,而她也竖着耳朵伏在那扇早已按了铁栅栏的窗边上,静静地留心于隔壁院子的响动。

咚,第一声。是石子即中墙壁掉落的声音。

咚,第二声,重复。

咚,第三声。尹伊一终于撩开了窗帘,看见隔壁院子的人用手电筒照过来的一竖光,光影下男孩还冲她挥了挥手,距离太远了,她不知到他能不能看见自己,但还是十分执拗的也朝着男孩回了挥手,直到那束光熄灭才拉上窗帘再次躺回了床上。

这是她和他之间的暗语,每一次谢智回到家她都在等这样一个暗语。谢振飞朝她家墙壁扔三块石头,然后对着她的窗户打一束手电筒的光就意味着一切都好,谢智睡了。开始的时候谢振飞这么做就是怕尹伊一害怕,因为有那么一段时间,只要听说谢智回来了她就整晚整晚睡不着,整个人精神涣散的蒙在被子里哆嗦。所以谢振飞就想了这么个办法,让她等到这个消息就安心睡觉。事实证明,也确实是好用的,每每看到属于她的那道光她便可以渐渐安下心来,这一夜没有噩梦,也没惊恐的脸,更没有谢振飞的满身伤痕……

再次醒来是因为刺耳的警笛声,已然过了午夜,伴随着划破看似宁静夜空的警笛还有红蓝交替闪烁的灯光,透过窗帘照了进来。尹伊一第一个反应就是冲下床,然而她刚掀起被子爷爷就已经推门进来了。

“孩子别怕,是警察来了,没事了。"爷爷因为夜里犯了头晕的老毛病行动不快,却还是将就要冲去窗户边一探究竟的她按在了床上。满是褶皱形似枯槁的大手用力将她揽入怀中,轻抚她的发顶:“好孩子,没事了,没事了。”

就是这么可以让所有人安心的三个字:没事了,却让尹伊一的心沉到了底。还是发生了,已经发生。又一场凌虐的暴力结束了,在她酣睡之时,他却再次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痛苦。没事了,在她的耳朵里听上去刺耳更胜于窗外的警笛。

“你干什么?”爷爷拉住强行挣脱怀抱跳下床的女孩,焦急的看着她。

“谢振飞怎么样了?”她在心里想了一百遍,却一句也没问出口。因为她知道无论他怎么样,在左邻右舍的八卦里谢智都不过是一个间歇性精神障碍的病人,谢家人的伤也都是出于对他发病时自残行为的阻拦受伤,并非他恶魔本质暴露,对亲人的宣泄。不只谢振飞、还有谢思雨、谢奶奶三个人永远守口如瓶的说着同一套故事。只为了他们口中可怜人的自尊,还有尹伊一并不能理解的期许和爱。

“如果警察知道他犯病时打了我,他会被关起来的。”谢振飞和尹伊一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的是一种乞求的神情。

“要是他被关起来,我奶奶的药钱就更没有了,奶奶可能会离开我……会死的……。”说到这谢振飞注视着伊一,眼底晶光闪烁:“你……可以替我保密吗?”

“好,我保证!”尹伊一伸手握住她挂在胸前的三个小花篮,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这是她对他的承诺,所以即便是对着自己爷爷奶奶,她也没有再说起过她所看见的谢智凌虐儿女的事情。

这一夜的事情她是在第二天去少年宫的路上听同住在这一片的小伙伴说的,是真是假不能分辨,因为故事的主人公并没有如约出现在门口,像往常一样陪她走一段去公交站的路。

七嘴八舌添油加醋的版本是这样的:谢智后半夜犯了疯病,被家养的谢百万咬伤,谢智挣脱之际错手打死了狗,然后谢智看见狗死了自己也晕了过去,谢思雨吓坏了,同时拨打了110 和120 ,现在人还在警察局做笔录。

至于真相如何,尹伊一不得而知。但有的一点可以确定,谢百万死了,怪不得一大早她都没有听见它的叫声。虽然谢百万平时见了她总是会呲牙咧嘴,可她知道,它对于谢振飞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现在谢百万死了,谢振飞该有多难过。

一上午她都无精打采心乱如麻,想立刻飞回去看看谢振飞到底怎么样了。如果他没事,一定会在秘密基地等着她,可是如果他不在……她不敢想了,就像上次一样,谢振飞挂着氧气面罩躺在医院冰冷病床里的样子,到现在她都不愿意再回想一次。

“你干什么,瘟鸡一样耷拉着脑袋。看见我就躲,放心,我没有那么小气,不会让你赔我鞋的。”宋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尹伊一都没有注意到。好容易熬到下课,她一门心思都是赶快坐车回家,脚步匆匆,无心他顾。

“……”

“你怎么又不说话,诶,尹伊一,我发现我每次跟你说话你都这个样子,听不见吗?为什么都要我说两遍。”他有点懊恼,侧身拦住想要折返的人,一脸的质问到底。

“你想听我说什么?是谢谢吗?因为你大度不用我赔给你鞋子?"尹伊一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强拉起嘴角扯出一点弧度,极为敷衍的说道:“好吧,那真是谢谢您大人有大量。”甚至还双手抱拳做了个揖,然后就拒绝继续展开话题,迈开脚步就要走。

宋真并不吃她这套,毫无预兆的伸出一只脚挡在她脚下,尹伊一神情恍惚也并未留心他突然的坏心眼,下半身因为这一拦,踉跄的就像前扑去。好在她平衡性尚佳,左膝磕在了地上生疼,但右脚撑了起来,险未摔到下巴破相毁容。

“走路不看着点,要不是我反应快,你又得踩我鞋上。”说话间宋真抬起左脚,满脸不在乎的弹了弹鞋上的浮灰:“知错就改就行,下跪我也不给赏钱,免礼平身吧。”他朝她挑了挑眉毛,然后摇头晃脑的吐出一截舌头,肆无忌惮的拌了个鬼脸。

“……”她感觉自己都要把后槽牙咬碎了,眼前这个人真是阴魂不散,为什么自己到哪都能遇到他呢。看着他朝自己吐舌头的样子她不禁联想起最近看的《聊斋志异》:果然皮囊好看的都是妖孽。

妖孽这个词在尹伊一看来形容宋真再合适不过了,尤其前有‘真漂亮’这个外号铺垫,后有其阴损的伎俩做支撑,简直匹配到天衣无缝。如是想着,她竟不自觉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说谁是妖孽?”这个年纪的男孩,厌恶一切女性化、妖魔化的代名词与自身贴切。原本被尹伊一叫‘真漂亮’他就已经很懊恼了,现在她又冒出个新词来:妖孽?谁是妖孽?他吗?想到影视剧里那些穿着艳丽、言辞阴柔的魑魅魍魉,宋真从上到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看他气到眉毛都要竖起来的样子,尹伊一虽然心里畅爽却也知道不能再刺激他了。见好就收,收完就跑,绝不纠缠才是和宋真这厮对簿的决胜法宝。

她深呼吸一口气,努了努嘴巴:“我,我说我自己。还请大士高抬贵手,行个方便,让我自生自灭去吧。”忍一时风平浪静,现在的她真的无心与他闲话,她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就想知道谢家到底怎么样了。

“尹伊一,你不会是着急回去惦记着那个谢疯子一家吧。"已经起身要走的尹伊一被宋真的一句话点在了原地。她蓦地转身,眼睛里是宋真从没见过的凌厉,就算从前怎么欺负她,也不曾见过此刻的样子。可就是她这个异常的神情让他确定自己说的没错,尹伊一满脸不情愿和自己多说一个字的样子,就是因为这个。

“我说错了吗?难道他爸不是疯子吗?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学校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吧。”宋真见她不走了,也不急于追上去,就定定的站在她的身后无所谓似地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