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第二天一早,尹伊一还在洗脸的时候就听到了爷爷在院子里与人说话。那人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工作服,头发修剪的干净整齐,整个人看上去恭谦有礼。虽然穿着简朴,但面容亲和。他手里拎着一袋子蘑菇,站在院门口处并没有进来。离的距离不算远,但那人说话声音不大,尹伊一也就没有听清。吃早饭的时候她随口问了一句才知道,原来那人竟然是隔壁谢振飞的父亲。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被称作是谢振飞父亲的人。谢家住进来也好几年了,除了久病的谢奶奶、偶尔出现的谢思雨、再就是她的同班同学谢振飞。这是她第一次听说他家还有另外一个人。但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谁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谢振飞有爸爸也是在平常不过的事,也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样,是个不知道亲生父母在哪里的收养儿童。

她算好的时间刚好遇见同样要去上学的谢振飞。这次她没有跟在身后,因为尹伊一觉得他们之间既然共同拥有一个秘密基本可以算上朋友了。

"我今天早上看见了你爸爸。"尹伊一是一蹦一跳的跟上去的,但她说完话,谢振飞却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干嘛?"谢振飞侧头斜视了她一眼,眼睛里明显带着戒备。

"送蘑菇。他好像是早上出门采了蘑菇,听爷爷说给我们家送了一部分。"虽然伊一不懂为什么提起谢父他会是这个表情,但还是继续回答了问题。

谢振飞没说话,转过头去继续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头一边往前走。

"你没见过我爸爸吧,他已经很久没来看过我了。"注意到谢振飞眼睛里的不快之后,尹伊一很快就决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跟他搭话。他大概不怎么喜欢他爸爸,如果自己对尹言坪抱怨几句,或许他会好受一点。

但其实尹伊一一点都不讨厌自己的爸爸,甚至可以说特别想念他。想念他总会给子买很多新奇的玩具、想念被他举过头顶的欢笑、想念他说:我们家伊一已经长大了,真是爸爸的小公主。”

"……"谢振飞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几分怪异:"你爸爸是政法大学的副教授。"

她从来没在学校里提起过爸妈的职业,估计他是听爷爷奶奶们聊天时的说的,可是即便他是大学教授又有什么关系,做爸爸也不需要学历考核,或许还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的事吧,起码像自己的爸爸一样,收养一个孩子也可以给别人当爸爸,有什么了不起呢。

"他都不来接我放学。"尹伊一嘟起嘴巴,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有很大不满情绪。

"那可能是太忙了,毕竟你看我们的班主任也总是比我们放学要晚。"谢振飞还是没抬头,一颗石子被他的踢的老远,终于顺着水泥路滚进了一旁的排水沟里。

尹伊一其实想说的是你看我们两个都对爸爸有情绪,可是谢振飞却一直为自己的爸爸说话。

她有点不高兴了,跑了两步上前去抓他的胳膊。才抓到谢振飞的小臂,男孩就抽似的哎呦了一声。她恍然想起来,谢振飞胳膊上有伤。尹伊一也没顾上许多,身手拉住他的手腕,直接将袖口挽了上去。

那条红色的伤口旁边又多几道其他的红痕,一条比一条粗,又是新伤:"你还没告诉我你这是怎么弄的。"她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想要去触碰伤口,但想到一定会很疼,手指就那么僵在了原地。

"不关你的事。"突然变脸的谢振飞甩开她的手迅速的跑开了,只留下一脸茫然的尹伊一站在原地。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宋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的。他一脸的厌弃,还朝着有些委屈的尹伊一翻了一个白眼:"你躲什么?"发现尹伊朝后挪动着步子宋真还是发作了。

尹伊一似乎没有想和她说话的意思,抬眼在刘海的缝隙里看见了另一件对于她来说相当恐怖的事。宋真左耳耳垂处竟然戴了一个小小的金色小棍儿。

男孩子扎耳洞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纵然宋真在学校里依旧延续着他八所小霸王的称号,但也仅限校园行为,打耳洞难道不是社会小混混才做的事吗?

宋真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落点,突然就很不自然的身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尹伊一,你走不走。"去而复返的谢振飞打断了想要继续说话的宋真,她离开前唯恐自己看错又朝宋真的耳朵上看一眼。那确实是个耳洞,而且好像刚打不久,耳垂周围还有些红肿。

"尹伊一!"宋真喊了一嗓子"你最好永远躲着我,我根本就不稀罕和你一起玩。"

自此之后,尹伊一也确实做到了宋真的这句告诫,她在学校里绕着他走,回家当然是跟在谢振飞身边。宋真也真的不再招惹她,即使是面对面擦身而过,他也能自动将尹伊一从视线里过滤掉。玩的好的同学问起来他怎么不和尹伊一作对啦,他也总是翻个白眼,甩出一句:最讨厌傻了吧唧的女生。

这样的日子对于尹伊一来说简直不要太好,终于摆脱了从小就对她使绊子的小恶魔。而且她好像有了新的朋友,一个有着共同秘密基地还可以保护她的朋友。

她和谢振飞多数时候都是一起上学放学,路上他的话不多,几乎都是听着尹伊一说东说西的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什么班里的李明睿数学课的时候又尿了裤子、隔壁班的林辰在体育课时□□抓蚂蚱,结果掉进了电缆坑里摔断了门牙……谢振飞安安静静地听,她眉飞色舞地讲,反正也没有人关心事情的真假。只要她觉得有趣的都讲给他听,尹伊一也成了学校里除了老师谢振飞偶尔能主动说上一两句话的人。

放学后的时间他们两个会跑去‘小房子’呆一会,有时候是安安静静地写作业,有时候是看着谢振飞用那些工具做些小玩具,什么桃核雕刻的花篮、木头削成的宝剑、柳条做成的口哨……

他的手特别灵巧,随便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东西总能做出许多物件。有时候尹伊一也会跟着学,她手笨总是做不好,但谢振飞也不嘲笑他。耐心起来一个柳条口哨他可以反复教她一个下午,直到她自己都懊恼的放弃,他还能劝解说:只要多练习,肯定是能学会的。

那天晚上,尹伊一和谢振飞照例在‘小房子'里摆弄物件儿,谢思雨赶来的时候脸上有着一种非常态的红。

她叫谢振飞回家,说爸爸回来了。谢爸爸似乎不经常回来,但只要他回来谢振飞都会在‘小房子’逗留的时间比平时要短,而且话也比平时要少,不玩玩具,只是闷头写作业。今天似乎比平时还有所不同,因为姐弟俩的表情比往常更严肃一些。

正因为如此,到了晚上尹伊一份外留意隔壁的一举一动。直到她看完新一集的《百变小樱》洗过澡还是没有察觉隔壁有什么异常。她又看了一会儿图画书,终于在爷爷第三次催促她睡觉的时候乖乖的闭了床头的灯。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模模糊糊有点困意的时候果然听见隔壁传来一阵响声。像是棉布撕裂的声音,好像又比那声音尖锐一些。尹伊一立刻清醒了过来,她从床上坐起来,仔仔细细的听。

唰……啪!

这次声音又不一样。尹伊一跳下床,趴到窗台上将窗子推开,声音更真切了。

刷……啪!

然后又是东西掉落的声音。她大着胆子从窗户跳出去,踩在从前自己在谢家围墙下堆的那几块砖上。一点点探出头去朝屋里看。

谢家的灯还亮着,尹伊一看见窗户边有物体的影子晃动,距离太远她有点看不清。所以她干脆下来,把砖头又朝着谢家房檐一边又挪了挪才重新站了上去。窗户边确实有物体的影子晃动,而且不止一个,一个稍微大一点,一个小一点。

唰……啪!刷……啪!

连续的两声这次清晰无比的钻进尹伊一的耳朵。她整个人瞬间僵在那里,目瞪口呆。窗口的两个物体的影子跟着一晃,稍小一点的还在原地转了个圈。就是转过来的一瞬间尹伊一才看清楚,那哪里是什么物体,那是两个被床单包裹,捆绑成蛹吊起来的两个人呀;两个‘蛹’嘴上都塞着一团东西,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睛被一条黑色的布条蒙着,看上去惊悚诡异至极。

她还在震惊中没有缓过来,唰……啪,尹伊一看见那个被称作是谢爸爸的人手里正拿着一根皮带,高高的扬起。然后抽在包裹成一团的谢振飞身上。谢振飞手腕被拇指粗的绳绑着,如蛹一般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悬空打了一圈。尹伊一甚至能看见床单包裹下渗出的斑驳血迹,一滴……两滴……犹如雨点般坠落。

男人头发凌乱了,一双眼睛此刻几乎要从眼眶中瞪出来。皮带更是一下重过一下的抽打在两个吊起来的'蛹'上。他嘴里似乎在碎碎念着什么,可是尹伊一听不见。她哆嗦着完全忘记了自己脚上只穿了拖鞋,身上也只一件单薄的睡衣。更深露重,她一点都不冷,反而血液翻涌冒出一层冷汗,汗毛倒竖。

她该怎么办?原来她一直以为的谢振飞身上的伤不是什么摔倒磨破,竟然就是被他的爸爸如此抽打出来的。她要救他吗?要怎么救他呢?

犹豫也只是一闪而过,清醒过来的她瞬间做了一个决断,她要救她他,哪怕只是中断这场异常无声的噩梦。

心里有了驱使人从院墙上跳下来,随手在墙边捡了个最重的石头,再一次颤抖的爬上了围墙。

抽打声还在继续,谢爸手中的皮带变成了一把电线,他一刻不停的在姐弟俩中间来回鞭挞。直打的双手被吊着的两只'蛹'发出呜呜的低吟声,就像离群的布谷雏鸟的哀鸣,凄楚而绝望!

尹伊一使出全身力气,将手里的那块东西掷出去,可是她力气太小了,并没有如计划般撞上玻璃,而是掉在了院墙地面上。声音不算小,可能是里面发了疯的人太过忘我,我竟然丝毫没有被影响。

手里的一把电线已经有好几根被抽断了,他极其癫狂的将那把电线顺着谢振飞的脖子开始向下缠绕,一直缠到脚脖。然后双手用力朝两边一拉,电线太细了,谢振飞的脖子向后挺动了一下,似乎下一秒就会被他勒死。

尹伊一看不见谢振飞的表情,只看见谢思雨的那只蛹用尽全力的扭动,悲恸的呜咽并没有让犹如恶魔一般的男人松懈半分。

大概是电线太细不易使力,或者是他手劲儿太大,没几秒电线就脱手了。那人又似不解恨,抬脚就从侧面踹了过去,谢振飞的‘蛹’不受控制飞了出去撞上谢思雨,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尹伊一的呼吸加快。她这次理智了一些,快速的挑了一个和她巴掌差不多的砖块再次爬上院墙。虽然身体依然颤抖,但还是努力控制全部力气,将那小半块砖头毫不犹豫的掷了出去。

啪!哗啦啦~

砖头击中窗户的最下面那块玻璃,碎片爆开划破夜空,发出突兀的响声。尹伊一迅速的放低身子,从砖头上跳下来背靠着谢家的院墙。

她心跳过速,无比恐惧,竟然还鬼使神差的没有马上跳进自己家的窗户,依然竖着耳朵听一墙之隔响动。

出乎意料的是屋里的人并没有出来,但可以确定的是里面的人停止了暴行。尹伊一数着自己的心跳声深呼吸,查到100个数,她要再去确认一遍。

这是尹伊一度过的最长的一分钟,几乎全身都因为过度恐惧颤抖的犹如筛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