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结束

藏雪伸出去的手指只触及到最后溃散的虚影,她不见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心里用的“它”变成了“她”,虽然只是剑的灵识,他却分明感觉到了她所有的喜怒悲欢,凝成的形体都是温软的,哪里看上去都是人的样子——她说得对,她不会死的,只要雪糖还未销毁。

可是她嘴里的‘回去’却是分外刺耳,藏雪心里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她回归的地方似乎遥不可及,并非那柄剑。

他闭了闭眼,周身的光芒大起——一个回身斩,光剑呼啸而去——所谓的邪道师也不过如此,他惊讶于这个年轻的剑修竟然有如此大的力量,二分的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笑,此刻狰狞起来,高呼“三界、三界……!”他的言语还没有说完,已经元神尽毁,季藏雪的剑气如此猛烈,他默默收回蛛丝消融下的雪糖,眼中的冷光一闪而灭。

若是刚才重视一些,雪糖便不会受如此之苦,他瘦长的手指拂过剑身,表面斑驳的绿痕刹那消失,他的神识缓缓扫过——剑中静寂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存在过,他脸色陡然煞白起来,一瞬间犹如白纸,漆黑的瞳仁收缩到极小,他三百年未起波澜的脸此刻灰白得厉害。

没有。不见了。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

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扫视了十几遍,颤抖到手里都拿不住雪糖。

这柄剑依旧如此雪亮,透着冷冷冰雪一般的光——是上好的宝剑,可若是修道之人扫上一眼,便会摇摇头,这只是一把凡剑,就是修真界所说的‘死剑’,剑中没有魂,没有剑灵。

没有剑灵。

小糖呢?

他僵持着这个姿势良久,双眼迷惘起来——不该的,她会在哪里?她回哪里去了?

唐梵回哪里去了?这个问题他想不明白,也想不通,他的剑灵,早已梦回千年之后。唐梵浑身一震,感觉从万丈悬崖上跳了下来,坠地的刹那身子一抖,猛然睁开眼,看见的是客厅里大屏幕的液晶电视。

回来了。

她叹了口气,不知为何略有失落感,也许是没来得及和藏雪道别一句,但是,她回头看了看还睡熟在沙发上的李海画,露出笑来——路辛澄的魂魄收了回去,总算没出什么大事,那么,按照萧语所说的,青蚨护着她的魂魄在尘世里一世一世轮回,慢慢补齐她的魂魄,说来也是算幸福的吧?

忽然闻见一阵肉香,她的鼻子动了动,顺着香气回头,看见走出厨房的萧语围着黑色的围裙,双手高高卷起衣袖,乃是一副居家的样子——不过重点是他手中的海碗。

他笑笑,问:“夜深了,饿不饿?”

“饿!”她忙点头,窜过去接碗“你做了什么?”

任由她抢过碗,他挑挑眉毛笑道“关东煮,特辣。”

唐梵翘起大拇指,一边已经把碗放在桌子上,细细嗅着香气,惬意地眯起眼睛夸赞“你做的关东煮最好吃了,比起外面的很多店都绰绰有余,”她转转眼珠,建议说:“要是你不开宠物诊所,完全可以开个关东煮小吃店啊,收入绝对不差吧!”

萧语坐下,点点头,看着她丝毫不顾及形象吃的样子,忍不住笑意,道:“可以考虑考虑,你还可以来做兼职,”能在别人面前不在乎吃相的行为,算是关系好的一种证明,想到这个他心情似乎大好起来,他忍不住伸手揉乱她头顶的头发。

“怎么?”她忙中抽空看他一眼。

“吃相太难看。”他淡淡地说。

“有什么关系。”

“呵,”萧语弯起眼睛,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暖暖的感觉很舒服。

他给人很奇怪的感觉,大多时候都在贪财腹黑,耍宝十足的样子,正经起来严肃干练,笑起来的时候……又像这样,干净舒服,温暖……惬意,而时而流露出来的却又是冰冷冷的孤独,寂寥得如同死水。

其实他是个复杂的双子座吧?

他摸着下巴,慢慢地说“溯洄烛烧了三分之一,你在那里呆了很久?”

她顿了顿,藏雪说他锻造雪糖花费三十年,时间上来说,的确够久。她点点头道:“有三十年。”

他弯过脑袋,好奇问:“那么,三十年你都做了什么?”

“呃,”她不好意思地笑“没有意识,只是睡了一觉而已,我醒来的时候从一块石头变成了一把剑,据说锻造了三十年——你走了,原来的剑修就回来了,他造的……对了,他叫季藏雪,嗯,和沈年那个二货长得十分相像,我都怀疑是不是他祖先了。”

他本想嗤笑一下,庆祝她终于变成了一把剑,却在听得最后的话时,脸色不自然地变了变,他嘴角的笑僵硬了些许,然而她却是向来发现不了的。

萧语忽然起身,却是听见门铃响了,他去开门。

进门而来的年轻男人面目平凡,平凡得在人海里,令人看过一眼之后不会存在任何记忆,但是唐梵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眼熟。

那男人见得唐梵,欣然笑了起来,开口道:“故人多年不见,还好么?”

故人!

唐梵脱口而出“青蚨?”

男人浮出笑意,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沙发上的李海画,“我来接她回家,多谢你们的帮忙。”

“不用不用,只是她现在还缺了魂魄,身体还会不适。”

“无碍,这么多年,再有一世,她的魂魄就能补全,”他笑笑,“我护着她,没事。”

我护着她,没事。这句话是最好听的情话了吧?唐梵笑笑。

青蚨慢慢抱起熟睡中的李海画,动作轻柔。他转身离去的刹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脚步对她说“季藏雪找你很久了,想不到……”他摇摇头,叹着气:“想不到,你竟然是借着溯洄烛回去的,”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白色蜡烛上,却又扫了一眼萧语,目光深沉无比——萧语淡淡地看着他,同样沉默。

他和萧语对视不过一瞬,又退回了目光。他抱着李海画慢慢走到门口, 唐梵听见李海画迷迷糊糊醒来,低声问他“黎瑞,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啊。”他笑着回答。

“哦。好。”

而他彻底出门之前,又忍不住对她说道:“同居,不好。”

他是对自己说的?同居?唐梵看了一眼边上的萧语,只见他脸色不好,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退回自己的房间,默默关上门 。

同居不好?可是她和他并非青蚨想的那样啊,虽然除夕夜那晚,萧语说的那些话——可是初一那天,他又说了,都是些笑话,不要当真啊,虽然她心里失落满满,却不过三天又恢复过来——是啊,他和她并不合适么,他驱魔,她的阴阳眼和阴阳体质,早晚会消失的,他说过,等得暑假到了,便帮她除去所有的烦恼,他说的时候,语气那么坚定——到时候什么都结束了,他和她之间,横亘的仿佛是不能越过的此岸和彼岸之间的忘川。

萧语静静地坐在房间角落的黑暗里,他挺直着背脊,坐姿犹如一个军官在审视自己的士兵。

什么都不可以,都是妄想,都是虚妄,你已经失去一切了,怎么可能拥有?他冷淡地笑笑,人都是这样,明知得不到的东西偏偏用尽了所有力量去触及——

季藏雪。

他顿了顿,该来的迟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