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正笼罩在仙风道骨的气氛中,修仙风之盛,吸引了各地青年才俊。钟原川正是冲着这一点才坚持来崇阿城见识一番的。
事实与希望总无法完美契合。高举求仙问道旗帜的人们似乎只对钱感兴趣。在寻访了几家道馆,搜罗了一些门派信息,朱贪彷徨不定的回头,前路漫漫。要他带着满腔热血蹲坐在狭小的世界中寻求突破的窗口,无异于慢性死亡。在物欲横流的当今世界,这样一个身无分文的人,只能过着如同乞丐一般的日子。
穿过恢弘磅礴的城门,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新的世界,新的生活与乐趣。贩夫走卒在他们身边穿梭,千姿百态的路人在他们面前疾驶。像一阵阵风,拨动着他们向往美好人生的心弦。然后,心弦一下子断了,朱贪何眼神涣散。垂头丧气的坐下。这个奇怪的城市到处帖着与金钱有关的事情。道馆征收弟子的报名费就要十两银子。那可是他五年所挣的钱。
云樽了然的笑着说:“别担心,本少爷有的是钱,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儿。”
确如云樽所言。道馆负责人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即刻跟孙子似的点头呵腰。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让钟原川大为恼火。同是修士的他感到了莫大的羞辱。
清风道馆。云樽挑了个名字文雅的,相关人员收了银子,立即给三人安排了事情。云樽打扫卫生,朱贪何巡夜兼厨房伙计,钟原川随馆长押镖。
身在厨房的朱贪何彻底死心,所谓的清风道馆不过是个慢速运转的镖局,而道馆的秘籍清风决,在外面只要十文钱就能入手。当满腔热血化为飞灰,朱贪何的怨念一下子放大了。
朱贪何随老厨师修炼,多多少少学到了一点。尤其是关于吐纳之法,在切菜的时候表现的尤为突出。那种张开浑身毛孔,将全部精力灌注到刀上,转而以刀的咬力,感受菜的肉感,那般灵魂出窍似的错觉令人心神激荡。如今已经渐入佳境的朱贪何只用了不到十天时间摸到了筑基的门路。
其实朱贪何还不知道什么是筑基,只是在某个奇妙的瞬间,有种欲仙欲死的感觉,等他再集中精力捕捉那段混蛋感觉时,要费上好半天功夫。甚至有一次差点因为分神把厨房点燃。没人愿意教他,朱贪何只好自己摸索。
另一边,云樽要好的多,他的生活,除了象征性的扫地,大部分时间随众师兄们习武,所练功法虽然丰富,却也繁杂不一。境界上没有什么长进。一味追求刺激的他急功近利的搜罗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功法。但那些花拳绣腿总是打不到人。
清风道馆对于钟原川来说,只是一个寄居的地方。他看不起每天疲于修炼的人们,看不起任性妄为的馆长。更看不起道馆唯钱是举的思想。几乎在入馆的同一天,他十招之内把大师兄揍趴下扬长而去。后来,馆长恍若未闻,以后的几天,即使有人被揍,馆长也装疯卖傻。反而钟原川颇感无聊,不再理睬道馆,整日在崇阿城走街串巷,寻找新鲜的东西。
这天,朱贪何随老厨师外出采购。进了道馆已十多天,如此采购是第一次。
熙熙攘攘的人群把他们推向两边。在老厨师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中,他们像两叶扁舟,被风浪拍打的奄奄一息
。老厨师瘦巴巴的身子骨被人们挤得原地打转,路人们朝他翻白眼,这个老人也以微笑报之。
朱贪何实在看不惯,说道:“师傅,他们撞了你,应赔礼道歉才对,为什么反而你要向人点头呵腰。”
老厨师一愣,苦苦思索了片刻,说道:“弱肉强食。师傅老了,不想折腾。怎么活都是一样。”
朱贪何不觉悲哀。他撸起袖子,游泳似的在人群里钻来钻去,老厨师的妥协激发了朱贪何死要面子的臭嘴脸,于是这个海洋里多了个没事找事的小子。人群像漩涡般塌陷,朱贪何好不容易争取的空间颓然倾倒,跌跌撞撞退了几步。他回头看去一波更深的浪朝向他。
老厨师见他目露凶光,急忙一拍脑门说:“哎呀,为师的二两小酒还没有买,快快随我去,晚了可就没有了。”他边说边颤颤巍巍的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瘦弱的身子在夹缝中格外凄楚。他奋力挣扎,终是抵不过岁月的侵蚀。
朱贪何低声说:“师傅慢点,徒儿给你开路。”他想去抓老厨师,在狭小的空间中,明明触手可及,纵使他的手臂伸的直直的,都没有碰到老厨师。
朱贪何颇觉奇怪,加快脚步朝老厨师抓去。老厨师如同泥鳅一般,一下子飘到远处。他转头朝朱贪何嘿嘿一笑,老实巴交的说:“为师买完酒自会回来找你,好生在这里呆着,别被人群冲走了。”
朱贪何面色不悦,隔着人群喊道:“师傅,等等我。”话音刚落,恼羞的红着脸。老厨师身手之矫捷,当真不像一个迟暮之人。他愠怒的咬紧牙关,说道:“这老家伙,明明是在耍我。平日指使我砍柴烧水洗衣做饭,明明有这么好的身手却不教我。此人心胸狭窄善于掩饰,切不可与之交心。”嘴上这么说,朱贪何已迫不及待的找个机会巴结老头了。哪怕学到一鳞半爪也能威风一下。
他迷茫的看着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们,这些错综复杂的路线相互交织在一起构成的强大繁复的天罗地网彻底把他转晕了,朱贪何根本不认识回去的路。对于路盲来说,还有比热闹的街市更可恨的地方吗。
穿过一条街,走过小路,朱贪何打算按原路返回,恍恍惚惚被不知那里来的人浪冲飞。人群把他带往相反的地方。他使劲浑身力气不能动弹一丝一毫,还遭了人家的白眼。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都说没钱了,再纠缠我可不客气了。”那声音刚落,紧接着是一片笑声,笑声中,有某种不屑。
那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冷冷的说:“我不想伤害你们,快滚开。”
“哟呵,脾气倒是不小,得罪了大爷,还想一走了之。走也行,留下五两银子。看你一脸穷相,量你拿不出银子,给大爷磕头认罪,学狗叫三声即可免去皮肉之苦。”那人笑的险些被口水噎的大小便失禁,“今儿心情好,大爷不想见血,最好学乖点,否则。”
“啪”,一声清脆的响一下子撕碎嘈杂的声音。像悠久岁月刚冒出头的迷失的历史。恰巧,朱贪何终于露出半个头,目睹了这一幕。
钟原川伸出手,轻轻在对方脸上扫了一下,那人便如受到致命重击似的,一下子扎进土里,动作之迅速,行动之果断令人自叹不如。
谁也没有想到貌似轻微的一击竟然能产生如此惊人的威力,看热闹的人们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瞎起哄的已经打算离场。
朱贪何更是五味杂陈,他原本只知道钟原川是修士,不过修士尔尔,现在看来,在修士中,这个朋友的修为真的不低。老厨师说,一般修士到了筑基期,可以单手击碎百斤巨石。钟原川那恐怖的一掌何止百斤。从对方深**入泥土中的惨样看,至少得千钧之力。
随行之人左右夹攻,封堵钟原川两侧。而钟原川归然不动,面无表情。甚至没有看对方一眼。朱贪何屏住呼吸,时间像卡了壳似的,淌的格外慢。场中的两方迟迟没有动手。
人群一下子乱了起来,接连跟着起哄。他们一边挤着朱贪何,一边朝钟原川吼道:“快打,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钟原川微微一笑,从鸵鸟似的,深埋在土里的人身上跨过,慢慢融入人群中。然后是一片唏嘘声,对方楞了片刻,肆无忌惮的骂了起来,在种种煽动下,朱贪何听到的除了“胆小鬼”就是“孬种”。这场即将剑拔弩张的闹剧草草了事。
朱贪何眺望着钟原川离去的方向,复而把目光投向那位少爷。钟原川与他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叫做“见好就收”。
朱贪何气力尚浅,挤不过人群,不能像钟原川似的闲庭信步。他步履维艰,直到傍晚人群暂时消散的时候才没头苍蝇似的找到了清风道馆。一整天的摸索,终于对清风道馆的位置有了初步了解。是一家处于贫民区的小道馆,从建筑与规模看,比之其他小道馆也要小一号。如此平庸无奇的道观,在列强群起的崇阿城竟然能独居一隅,平平淡淡的混日子,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他狠狠的啐了一口,暗暗骂道:都是缩头乌龟。
朱贪何喟然长叹,说道:“如今我也是这里的一份子了。漫长的路啊,给我点力量吧。”他好像真的得到了神奇的力量,腰不酸腿不疼,走路也有劲了,一口气跑五公里不费劲,或许是许久没有出去的缘故,虽然被人群挤得晕头转向,但生活不是死胡同,总有一条通往光明的幽径,只要他不提前缴械投降。
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在他背后飘来:“贪何,我找你找的好苦。为什么撇下我一个人先回来了。”老厨师佝偻着身子,身上系了麻袋,背上捆着食材,胸前还挂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老头显然累的不轻,他嘴唇干裂,眼珠泛红,脸色苍白。尔后不由自主的坐在地上,无奈的说:“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去。这些食材按品种给我摆好了。今晚的饭由你掌勺,明天一大早替我上山捡柴火。大家换下的衣服还没洗吧,人家第二天就要用了。你丢下我一把老骨头自己回来本该受罚,罚你晚上不许睡觉,屋里蚊子多,替我扇扇驱蚊以作惩罚。”
朱贪何一阵头大,说道:“师傅,世上有个词叫‘为老不尊’。拜你门下时说的明明白白,我陪你采购食材,你帮我洗衣板衣服。您要耍赖吗,我也会。”小伙子来的干脆,脱了长褂横躺在地上,正好堵住门口,他长吼一嗓子,天真无邪的笑着朝老头眨眼。
老厨师半死不活的枕在食材上喝道:“少废话,先抬为师进屋。”世事难料,有悲有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