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起来了。
掌心已有些发烫, 手拿火把的士兵点燃柴堆后很快就走开了。火焰一接触到导火线就紧紧咬上了它。亮黄的火苗摇晃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往上窜。
刑场正中央, 好几层柴薪堆成一个梯形台, 一根立柱竖在中央, 将一个全身被绳子捆绑住的女人贴附其上。
她低着头, 双眼蒙着布, 看不清容貌。一头尚未烧着的黑发柔顺地垂在肩上,拥有这头乌黑秀发的一定是个极其美丽温婉的女子。
火焰慢慢烧到她的膝盖,不断往上攀, 开始闻到刺鼻的气味,头发末端被点燃了。
他把双手放在身后, 静静地看着。一片柴火碎片滚出来落到他的脚边, 他也没有在意。整个观刑过程中, 他始终站在所有人身前,因此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的表情。
“朕已尽量仁慈地对待她。点火之前先用了绞刑。”他对身后的三个年轻人说, “虽然背叛了朕,但她好歹曾是朕的妻室。”
被迫一同观看残酷火刑的三人,完全明白眼前烧起来的这个女人是自己的母亲。想要俯下来呕吐,或者想要拔腿逃走,但却没有一个人真的这么做。甚至没有人敢把头扭开, 将视线偏移。父亲会发现的。
“为维护帝国的长治久安, 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记着, 以后要是有人威胁到尔等的统治, 他也该有同样的下场。记住了, 儿子们。”
柴薪上烧着的烟尘飘过衣裙,和衣裙环绕的肉体, 从刑场上方的天井逃逸而去。记忆中的一切都随火消逝了。
皇位就像一块被虫蝇叮咬的腐肉,稍不留神便会发生宫廷争斗。
和结发之妻所生的长子,被第二任妻子诬陷。他就像任何一位遭遇抢班夺·权危机的父亲那样愤怒,在失去冷静判断力的情况下将自己亲生的儿子毒死。
纸终究包不住火,何况他是英明睿智的皇帝。怒气终消,东窗事发后,他终于知道这只是一场觊觎帝位的阴谋。
失去了自己最看好的继承人,是他所受到的最深的痛。他虽任命了续弦所生的三个儿子为凯撒,授权治理帝国各地,但不久后便以通奸罪为由,把他们的母亲处死。
一切都只是为了巩固稳定。他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统治者。
在他横空出世前的罗马帝国,经历了一段最混乱最绝望的黑暗时代。帝国边境屡遭野蛮部落蹂·躏,蛮族从四面八方吞食国土;帝国内部却为皇位打得不可开交,位高权重的政客和手握重兵的将军彼此争权,内战不断。皇室荒淫无度,皇帝的能力一代不如一代,并接二连三遭到谋杀。开国时期的强盛早已一去不返,古典时期的美德早已被人们抛弃。整个帝国可谓是山河日下,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戴克里先出于稳固帝位的需要,把偌大的帝国一分为四。做出类似于受封建国的作法完全是不得已,依靠这种手段使叛乱的成本增加,戴克里先得以延续了二十年的统治。
然而,帝国的机体已经死亡,就像一位体内积存了太多脓血的衰弱老人,需要动外科手术了。
戴克里先下台后,四帝共治制也宣告破灭。弭平内乱,打败了所有与他竞争的共治者,他最终成为帝国唯一的奥古斯都。
历史选择了他,而他也选择了历史,成功把握住了机遇。他的雄心不在于和他人瓜分并共享帝国的治权,他毕生所求的便是统一。
从刑场的窗格子遥望远方的屋檐,看见一座座蛋白土石砌成的由柱子支撑起来的拱形建筑。敦实厚重,均衡安稳,四四方方,是饱和而稳定的结构。他不禁遥想当年第一次进城的日子。他至今仍记得那些岁月。
罗马——伟大的帝国首都。当他享受着胜利成果骑马沿途经过时,没有人夹道欢迎。看到的只有大片荒弃的农田,四处逃逸的农夫,和他们饱受战火摧残、无法自主左右的命运。
分割的土地重归一统,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不能再乱。该如何接手并管理这样一个千疮百孔、夕阳西下的帝国呢。
思想,还有信仰。这是一个关键。
在他的时代到来之前,基督教的势力早已不断壮大却不得认可。戴克里先为了防范基督教叛乱,曾对教众进行了大规模的迫害。
他选择了正确的历史,重建罗马帝国,并开创了基督教时代。
一切有利于统治的手段他都会做,即使背上残酷无情、道貌岸然的评价。他举起宗教大旗,果断地扶植基督教上位,成为罗马史上第一位尊奉基督教的皇帝。从深处看,这是教会堕落腐朽的开始。但是对于君士坦丁而言,他很好地将宗教沦为权力的基石,为自己的个人独·裁铺平道路。
仅就这项成就而言,对后世的影响便足可使他彪炳史册,何况他还有其他功业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他击败了法兰克人和哥特人的入侵,保全了帝国的威严和领土。
他重建并扩建了古老的城市拜占庭,把它命名为君士坦丁堡,定为国都,从罗马东迁到了那儿。
奇怪的是,当他坐上那尊至高宝座后,就很少再进行军事行动了。磨平了早年积极进取的锐气,皇帝开始享受起骄奢淫逸的天堂般的生活了吗?
“攻占再多的荒漠区,无人耕种也是徒劳的。令朕常思的是如何使国家持久发展下去。”
他深知帝国疆域辽阔、事务繁杂,由皇帝一人进行管理是力不从心的,只有分家才便于治理。他早已看出自己的后继者不具备先人的能力,只好再次痛苦地将帝国拆分。
人固有一死,再伟大的帝王也不例外。临终时,他在榻边握着儿子们的手。
“朕死后,帝国仍不免崩溃。朕将这副重担托付给汝等共同承受。切忌内耗。勿要让停尸不顾、束甲相攻的惨剧上演。”
出色的政治远见使他预见国家最终仍会走向分裂,因此他建立君士坦丁堡,将整个帝国的重心往东偏移,为帝国延续了千年。
历史印证了他的担忧。他的家族在内战的互相残杀中消失于历史长河。尽管如此——
历史同样也是公正的。
西罗马帝国在476年走向灭亡,而以大帝为名的东罗马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的城墙,直到15世纪才被土耳其人攻破。其存在的岁月超过十个世纪。
他的名字,已与这座笼罩着千年辉煌荣耀的城市融为一体,震古烁今。
————Lancer君士坦丁之一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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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把眼睛睁开,朋树从熟睡中惊醒。
这一觉睡得很短,也很不安稳。呆呆地望着卧房的天花板,朋树难受地呼出一口气,飘摇的思绪还没有从刚才的梦境中脱离。
梦里的大多数内容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某些片段。朋树昏昏沉沉的大脑被那些陌生但又清晰的记忆搅得异常混乱,还没有完全清醒。他一边呻·吟一边慢慢将头侧过来,环顾着空荡的屋子。
这是一段回忆。
一段自己无法见证的、从不属于他的回忆。
仿佛自己在偷窥别人的记忆。
那其中,有雄心壮志,有血腥残杀。有权力的游戏,有贪婪和欲望,有悔恨与骄傲。有功,有过。
画面最终定格在一名被架到火堆中的女性身上。那承载着英灵记忆的从遥远时空传来的梦境结束时,朋树似乎闻到一阵衣物起火烧焦的气味。
“Lancer……”
自己所见的场景都是遥远的昔日。这不奇怪,与Servant签下契约的Master有时能通过做梦的形式看到英灵的过往。
可那位梦境的主角,却不知道该说是熟悉还是陌生。
熟悉到灵体的气息就在自己身边,陌生到翻遍史书也无法读懂其人。
神智慢悠悠地回到现实,朋树全身都被恐惧笼罩。他仰躺在华丽的极富宫廷气息的木头床上,好像身体被看不见的枷锁紧缚一样毫不动弹。
本以为已经确实地摸准其命脉的Lancer,当他还是君士坦丁的时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没有答案。他不可能穿越时空到英灵生前所在的时代一窥究竟。对于朋树来说,他自然了解自己所召唤的英灵过去的故事。在召唤前就已经读过不少关于Lancer的书籍,但是书中所记载的终究只是经过粉饰的属于胜利者的华美篇章吧。
很害怕。
没想到居然能如此真实地感受到那场景,仿佛身临其境一样。如果自己是被点燃的那位女性其中的一个孩子,他会怎样看待这个下令处死自己母后的冷酷父亲呢?
这种假设是毫无意义并且荒诞可笑的。朋树及时提醒着自己。整理一下混乱的战况,想些其他事,冲淡胸中的阴郁和不安吧。
比如,包括自己在内的七名魔术师正在进行的战争。
他翻了一下·身。
Berserker泛着疯狂的血眸和那些丑陋不堪的僵尸至今仿佛仍在眼前。经过了昨夜那让人完全无法相信的战斗后,朋树回到住处看了会儿新闻就洗洗睡觉了。睡意被截断是一件痛苦的事。他在入睡后没多久便做了那个梦,惊得醒了过来。可现在的朋树并不打算接着睡下去。受到Servant梦境的惊吓,他已经完全清醒了。
Lancer的灵体应该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呆着吧。说起来,每当自己睡觉的时候,即便是对上网观看各类影片极有兴趣的Lancer也会关掉电脑。他的这种作法不知道算不算得上体贴一词。
自己怎么会这样想,朋树顿时有些恶寒,悻悻然地将思绪导向战争的领域。
就朋树所知道的,被排除的竞争对手除了Lancer亲手粉碎的Berserker和在矿山战败的第一个Saber外,数日以来杳无音讯的Archer也应该判定为死亡。那次战斗,同样夺去了其余六名Master中自己唯一认识的白尔罗斯。在脑海里闪过这个名字时,朋树心中不禁出现一丝怀念。抛开这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战争依然在不疾不徐地向终点推移着吧。
在朋树意料之外的是,他没想到身为监督者的夏绿特修女竟然也会死。接下来的圣杯战争无人监督。不知道类似Berserker暴走的悲剧会不会重演。朋树已经厌倦了因为魔术师的私欲而造成别人牺牲这种事。一定要尽快终结圣杯战争,在这一届、在这个时代。
和自己抱着同样决心的人除了已经陨落的白尔罗斯以外,只有埃尔梅罗二世。早在朋树懂事之前,那个男人就已经致力于终止这周而往复的无谓战斗而不断努力着了。参加圣杯战争的其他魔术师,都被万能许愿机所能带来的巨大诱惑蒙蔽了双眼。和真正为了理想而奋斗的那个男人相比,其余的那些家伙都只是自私自利的小人罢了。
说到埃尔梅罗二世,连朋树都不得不佩服他的过人之处。在修女遇害前,他便预感到会有颠覆一切的大事发生。通过连日连夜的观察嗅出暗藏在城中的杀机。弥漫在夏延市的异常气息已经发生了显著的改变,从混沌的骚动变为某种危险而又沉重的紧迫感。
朋树对埃尔梅罗二世的直觉没有任何异议。正因为他是驰骋于第四次圣杯战争和圣杯解体战争两大战场的前辈,他的第六感要比经验欠佳的自己可靠得多。
然而只是做到先知先觉的程度也没用。加害夏绿特修女的凶手究竟是谁呢?
按信号弹推理的话无疑是Caster阵营。但是昨晚与Lancer携手打败了Berserker的那个Saber却告诉他们,Caster是被人陷害的。从Saber表现出来的英雄气概和他说话时绝不妄言的严肃表情来看,似乎不像是骗人的鬼话。如果Saber所言确凿无误,那就说明一定有比他们阵营更加险恶的势力潜藏着。
真名为迪卢木多的英灵,他的Master如果是「魔术师」职阶的英灵Caster,的确不算超乎常理。但是作为一名Servant,她也必定是被某个Master召唤而来的。那么谁是她的主人?他们这组到底是一脉单传性质的契约,还是那个魔术师同时操纵着Caster和Saber两个英灵呢?
教会的代理人,那位在教堂见过一次面后便始终没有动静的神父不知在等待着什么。Rider好像是个率性而为、不听主人命令的英灵。初战时通过白尔罗斯之口,朋树知道了神父与Servant似有不和的消息,说明他陷入到朋树曾有过的苦恼。这会不会是他迟迟没有行动的原因之一呢?另外,站在自己这边的监督人死了,他又会怎样调整策略呢?
流落到教堂的爱因兹贝伦失去教会的庇护,如今是否依然健在——关于曾经跟自己住在同一家旅馆的竞争者行踪不明的消息,现在也使朋树产生了某种伤感。
与英灵共同奔赴战场,是多么难以想象的艰难道路,朋树经由昨日的战斗已经切身体会到了。自己所经历的是真正的战争,打个比方,就像真实的火灾在身边发生一样,而不是消防演习。就算在魔术方面是有口碑的天才,但圣杯战争是无法以魔术师的才能衡量的,白尔罗斯的遭遇证明了这一点。
盘踞心头的疑问实在太多了。监督者的突然死去,强大的Caster阵营被不知名人士诬陷,各种不明意图的Master和不明朗的局面交织成令人深感不安的黯淡前景。那么现在,和Lancer维持紧密团结的关系就显得尤为珍贵和重要了。
自己以前可不是这么想的。Servant只是为了打赢圣杯战争才暂时携带在身边而已,一个为胜利锦上添花的物件。就因为其对待Servant的冷酷态度和大部分寻常魔术师一样,白尔罗斯才会跟自己争执的。
最开始的时候即使面对的是跟自己性格不合的Lancer,朋树也没动过用令咒让他顺从的心思。不扭曲英灵本身的品格,同时也是为了将来做准备。朋树对令咒的消耗已经慎重到吝啬的程度了。在与其他Master们的战斗中,就算到了不得不使用令咒的时候,也只能用两次。最后剩下的那个,等到一切都结束后,他要用它命令自己的Servant自杀。
对于历史上极负盛名的君士坦丁大帝,就算他傲慢到不可一世,还是难以沟通,朋树对他始终带着无上的敬意。但对身为Servant的Lancer可就完全不同了。生前再伟大的英雄、或自己崇拜的偶像,一旦以Servant的形式出现也不过是个记号或象征,和高级使魔的意义差不多。若想终结圣杯战争,朋树就不会对英灵抱有幻想。他是知道这项庞大的降灵仪式黑暗本质的御三家一员。
“……”
朋树仿佛自我催眠似的放任自己的情感逐步变冷,不过侵入他思想的另一个念头却制止了他。在这间卧室里促膝长谈解开心结的时候,望着Lancer沉湎于网络的侧颜的时候,陪他一同逛街购物的时候,无奈地跟在他身后付款结账却又心甘情愿的时候,君王与臣子携手亲临战场互相扶持的时候,难道那历历在目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朋树有些发愣,由于会对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产生疑惑而觉得更加奇怪。想从脑中抹去那些事,因为一开始完全没有想到会发展成这个样子。——话说,自己应该是在哄骗Lancer吧。用这种手段博取Servant好感度的自己实在是太狡猾了。
“啊……”
朋树忍不住叹息。事情根本不是这样,而这却是最糟糕的。如果他向Lancer称臣是以示弱和利用的心态为主的话,那自己演戏的天赋也算得上是拔尖儿了吧。
朋树不是演员,只是一个有抱负有信仰的年轻魔术师。怎么会呢?现在这个时候,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争中,在这样一个不允许幻想存在的场所,始终坚持着对Servant不能夹杂私情这一传统观念的自己,怎么会滋生如此天真的情感呢?
和Lancer之间的点点滴滴,凡此种种,如果那些都是可靠的能被信赖的感情,那么在火场处决妻子的那个Lancer的形象又该如何解释呢?
——成为朕之Master的男人就应该是跟朕共同驰骋于沙场的勇者。朕已经认可了汝。
与Berserker一战结束后,当时的Lancer确实对自己说了这样的话。现在朋树还能清楚地记得那时放在自己大腿上的Lancer的手掌心是多么宽厚多么温暖,多么坚定有力。
仔细想想的话,是英灵君士坦丁承认了自己的价值。在家族中受到再多的表扬也无法与此相比。即便那自以为是的Servant曾对自己如何不敬、一次也没有承认自己是他的主人,如今的朋树也应该对他抱有感激之情吧。
——那么,到底哪一面才是最真实的Lancer?从这一秒开始自己究竟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他那皇帝Servant呢……
实在理不出头绪。被自己越发复杂的想法折磨得心慌意乱的朋树把脑袋蒙进被子里。心境上的几度变化引发了无限的感慨。中国古时候好像有许多了不起的家伙,似乎都曾经说过这么一句很有道理的话——伴君如伴虎。朋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有这种感受。
“……Lancer。”
在发出叹息的时候,这个称谓已经不由自主地从口中唤出了。
迎接着逐渐向他靠来的气息,朋树一边打理着身上的睡衣一边优雅地起身站了起来。他的面前出现了Servant身穿自己为之购买的奢侈服装的高贵身影。
“汝不睡了?”
“啊,突然不想睡了。”
随便答了一句,朋树没什么精神的脸庞显得心事重重。Lancer似乎注意到他的表情,奇怪地瞅着他。
“Lancer,过去对你来说,算是什么?”
朋树尽量用谨小慎微的态度问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今天梦见关于Lancer过去的事情。而且这个梦,他也不打算告诉对方。他毕竟是个大权独揽的皇帝,被他知道自己偷看了他记忆中的东西肯定相当震怒吧。
“为何这样问?”
“……只是突发兴致罢了。你不想说的话……”
本应对这种连提问者自己都无法讲明动机的问题不屑一顾的Lancer,此刻不知为何严肃了起来。他若是君王,便不会回避任何来自臣下的疑问。Lancer一定会给出答复,所以他缓缓地摇头。
“过去就如其字面意思,是包括一段时间中的所有事物。不值一提。”
这过于刻板的如同教科书一般的回答解除不了朋树的疑虑,只听见他支支吾吾地说了句,“……我有些问题。”
“但说无妨。”
Lancer爽快地说道。朋树的话语中却明显带着紧张。
“历史上对你的记载说你实质上并不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他们说你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牺牲他人性命,满脑子都是野心和追求权力的欲望。年代离现在越近,负面的看法便越占上风。对于这些记载你怎么看?”
朋树半带着咬牙切齿的腔调,用极快的语速把这些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现在的他心跳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如果放在两人初始接触阶段,听完这些败坏自身名誉的话估计Lancer会气得七窍生烟然后绝不姑息地骂回去了。可现实却是朋树紧张地叙述完毕后他完全没有发作。尽管悠然地双手插·进裤袋靠着墙的Lancer一脸难堪的样子,但表情中沉思的成分却更多。
没什么能够反驳的地方。因为他在对待宗教的问题上,的确是一个实用主义者。君士坦丁深知基督教已在帝国内部开枝散叶,在大众心里有着根深蒂固的影响,原先的多神信仰早已随着风雨飘摇的罗马帝国走向堕落。因此,一个统一的牢固的教会是维护帝国稳定的基础。他扶持基督教本来就是带有强烈政治性的作为,这样看来他的确不算是个合格的基督徒。英灵君士坦丁就像任何一个最高统治者那样,以利益至上为自己终生信奉的信条。
“嗯,这就说完了么?还有呢?朕想听更多意见。”
“好,那我继续问你。”
朋树把心一横,豁出去了。
“我曾在某些书上看到,据说你毒死了自己能干的大儿子,还把第二任妻子处死了。但其中的原因至今仍是个谜?”
听到朋树的诉说,Lancer恍然大悟般地仰头笑了两声。他一言不发地听完,用沉静到带有某种透彻力的低沉声音说着:
“原来如此。使汝对朕存疑的是这件事啊。”
Lancer一手叉着腰,一手捧腹,哈哈大笑了好一会儿。就在朋树疑惑不解心生害怕之意的时候,他的Servant终于回答他了。
“那是由于法乌斯塔威胁到朕的统治。她设计诬陷朕的长子,妄图替自己所生的儿子谋得高位。若朕仅是痛失爱子倒也罢了,但动摇了帝国根基,此罪断然不可赦免。若想将子嗣争夺帝位的事件杜绝掉,就必须用她的死以儆效尤。因此,她必死无疑。”
从Lancer的描述来看,那应该是上层阶级的权力斗争导致的悲剧。在勾心斗角的贵族之间,类似情况应该十分常见吧。朋树光是在脑子里想到这一点就不由得全身发冷。
“这是朕当初的选择,维护帝国得以长期安定的代价。是的,朕处决她的时候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纵使让朕再回到那个时刻,重新作出选择。朕还是会那样做的。让人们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才能将国与民引向正路,创建永久的秩序。”
“……”
从旁听者的朋树看来,这完全是一番足以令人血液冻结的宣言。
“不过——正如汝所言,那都是早已成灰的往事了。”
Lancer移开了对准朋树的视线,将落在额前的深棕色的头发拢上去。他的话里不知为何带有几分苦楚与伤感,和平时那股自负霸道的模样相去甚远。
“Lancer,你跟过去一刀两断了吗?”
“不论是星辰之光,还是萤虫之光,都终有熄时。”
Lancer将自己修长的身子倚靠在精美压花墙纸覆盖的墙壁上,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似的低着头,凝视摊开的手掌。
“往日之事都是过眼云烟。朕如今是何物呢?是以何种形态存在于这世上呢?”
是啊,Servant究竟是什么呢?虽然能像人一样说话、穿衣、饮食,但其本质就和幽灵差不多。最早是谁想出召唤Servant这个主意的呢?朋树不禁发愣地想着。这也是困扰着他的疑问。
Lancer给出了答案——
“朕很清楚,就算得到了现界的魔力,重新回到生者的世界,也不过是一缕幽魂,仅仅只能停留几日而已。虽然说起来有点可笑——但朕的身体早已枯朽,就如没有雨水滋润的沙漠。首位皈依基督教的奥古斯都——毫无疑问,朕确实名留千古。但那份功绩早就远远地离开了海岸,小得看不见了。犹如沙滩上的痕迹,被海浪冲刷。朕虽有君士坦丁之名,却早已不复君士坦丁之实。朕没有以Servant这个姿态继续活下去的想法。”
就算是表面淡定的朋树,这次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内心受到了极强的震撼。
到底是什么促使这个曾经如此勇往直前地向着皇冠迈近的男人,用这样冷静的声音说出令人感伤的凄凉之语呢?
即便这就是真相也好。但是由英灵君士坦丁亲口说出来,对朋树而言仍然是不小的心灵冲击。
他看得太透彻了,并且丝毫不会因为Servant约定俗成、不可更改的命运去抱怨什么。
“朕还活着时,确实想要得到一位帝王所能享受到的至高皇权。让一切都在朕制定的秩序下运转,所以不停在权力的游戏中征战。但是到了最后,一切都只剩下回忆。而回忆终究也会消失。”
“喂,Lancer。”
不要这么一本正经并且黯然神伤地说出来啊!
朋树皱了皱眉头。他不可能有损形象地吼出这句半带着哭腔的话,但为什么他此刻产生了一种不希望Lancer说下去的感想呢。或许是“消失”这个字眼刺激了他的神经。不过他说出口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所以,这就是一开始你不肯擢用我、把我列入臣下一员的原因吗……你否决了自己以前的政绩吗?不承认自己的贡献?”
“哈,怎么可能。朕才不会刻意去否认什么。那是懦夫所为。自己创造的传奇,不管是梦幻般的赞歌也好,还是炼狱般的悲剧也罢,如果加以否定或者一味悔恨的话,那种小家子气的可怜虫还不如暴君呢。”
如果有某个君王对自己治理国家的结果感到不满意,想要去改变甚至不愿承认它,那只能说明他是个碌碌无为的昏君。那种事Lancer是绝对不能原谅的。相反,在君士坦丁身后所体现的东西并没有随着他的死亡而一同消逝的,那么为何要去否决呢?哪怕被人评价为是个只顾争权享乐、被个人欲望冲昏头脑的枭雄,他的荣华不也传颂至今了么?
“那倒也是。”
朋树轻轻感叹着,对Lancer想体验现代生活的愿望的认识更深了一步。
“对了,你想听听我的想法么?我认为……它是不会消失的。”
“嗯?”
“——你的历史功绩啊。”
对着这位苦心孤诣地将国家的未来看得比任何事都要重的君主,朋树感深肺腑地说道:
“它一定会埋在所有记得你的人们心底。”
“也许吧。那些事就让后世的历史学家们给朕寻找理由吧。就让他们把朕的英名还有污名传承下去吧。”Lancer爽朗的回答中,透着磊落的态度。
“那么,现在呢?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只能重新起航了——”
“哎?”
他没有马上回答朋树。从窗户漏进来的月光照着Lancer的侧脸。眼前所在的景致好像忽然变了,不再是封闭的童话中的房间,而是曾经在自己治下的广袤土地。他回头一望,才惊觉自己仿佛站在地中海的海水拍打山石的崖边,在那层叠的岁月间跋涉而过的大地上,满满都是前人的荒冢。
“这么说吧,直到朕辞世为止,特权始终是朕拥有之物对吧。但朕来到现实社会后经常会想,那又如何?世界早已千变万化。用过去积累的名声去铺装将来的道路,也不过是一个整日缅怀过去时代、依仗特权来保障甜美日子的废物罢了!”
“……”
朋树本想发出惊叹,不过又咽了下去。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Lancer,根本看不出他是昔日高高在上叱咤风云的一代雄主,只是一个铅华褪尽的凡人罢了。
“怎么,无法理解吗?”
“嗯……的确是我没办法理解的。”
“就像这次的圣杯战争,让朕忆起当年四奥古斯都围战的峥嵘岁月。”Lancer注视着自己紧握的双拳呢喃道,“去战斗,去赢得胜利。这次参赛的经历,或许会让朕再度燃起热血吧。”
不是去颠覆或者改写自己创造的历史,也不依赖或者怀念过去的荣耀。Lancer很坦然地接受了后世之人对自己的一切评论。或许他真的是为了私欲做出一切重大决定,或许真的就像小部分学者所说的那样是彻彻底底被欲望俘虏的奴隶,和任何一个奢侈浪费的罗马贵族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不能抹杀的是那份丰功伟业,还有早年那个怀揣着梦想的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对再次君临天下统御一方早就没有兴趣了,那已经实现。只有「此刻」——他所在乎的,只剩下好好把握「现在」这一刻——这短暂的作为Servant留在世上的日子。也许这就是如流星般短促却无比闪耀的第二次人生吧。
英灵的一席话让朋树醍醐灌顶,深受触动。他就像是一个有些腼腆的小男孩,在Lancer面前能做到的只有仰望了。
“你的这些话,应该早点对我说的。如果那样的话,也许我就不会……”
那么挣扎了。
朋树沉默地凝视着Lancer,然后面容变得稍微开朗了一些。
和Servant一起走下去。最后或许仍避免不了告别,还有分离。真的到了那一天,自己也许会流下眼泪吧。但——Lancer一定会明白自己的苦衷。只有他能够理解。
因为他已经将安心与欣慰一同带到了朋树的心底。
“汝在说什么啊,傻小子——”
Lancer话未说完,就警觉地站直了身子。几乎在他感应到一股魔力正向他们这边靠近的同时,朋树也由于体内沉睡着的魔术回路忽然引起的剧烈痉挛紧张起来。
“呃……!”
“很近了。出去迎敌吧。”
Lancer好似即将走上竞技场的角斗士一样低声说道。鲜红的斗篷伴随魔力飞扬着。不知何时他已经换回了领导军队的统帅应有的装束。
双双觉察到敌人逼近的主与从意识到新的战斗就要开始了。那便只有在投身于战斗之前迅速来到室外。
月亮孤高地悬挂在夜空之中。街上杳无人迹。Lancer先行跑出旅馆,望向极黑的天空搜寻敌影。朋树以最快速度穿好衣服,随后跟了出来。
半公里不到的距离……威风凛凛地伫立在看起来像是门面店的杂居公寓的屋顶上的那个身影——强壮的体格,散乱的朝后翘起的黑发,铅块一样的肌肉和皮肤……
Lancer利用Servant的超级视力极目远眺,朋树也对自己的眼部施加了增加视觉的魔术,向上方眺视着——毫不费力地立时捕捉到来犯的敌人他的身影。这怎么可能?
无须怀疑,再惊讶也没用。出现在他们身前的居然是Servant-Archer——手持斧剑的英灵海格力斯。
“不会吧……”
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朋树大脑的运转好像停滞了。但是视线之中的Servant——那姿容,那威仪,不可能认错的。
“骗人的吧——难道Archer还活着?”
几天了,离白尔罗斯死去?
快速地在心中算了一下。朋树得出答案,已经将近六天了。就算是有【单独行动】技能的弓兵也应该消失殆尽了才对。既然如此那就一定有Master在为他供魔。
是谁?
朋树浑身都因震惊而颤抖着。大概是神父,只有他了——之前他派翡翠鸟监视教堂的时候,怎么就忽略了神父向监督者领取过令咒奖励呢?
只有一个猜想解释得通。数日未见的Rider看来是在矿山那战中死去了。Rider死后本应丧失御主权利的神父去领奖励,很显然他有了新的Servant。这个Servant便是Archer。
为什么自己当时没有任何警觉呢?!
朋树的使魔监视教堂没多久就被发现处理掉了。看到的稍微有些价值的画面只有两个:梅丽塔斯菲尔避难,以及迪尔波里领赏。结合一下,他顺理成章地得出前任Saber在矿山被Rider打败的结论。尽管后来一直没有再见到Rider和神父,但是朋树一直都这么认为。原来,Archer早就已经代替了在那次战斗中和Saber一起死去的Rider,投入了神父的阵营。
“……我真是太蠢了。当初竟傻傻地在白尔罗斯的住处等了你这么久——你竟然投靠了我和白尔罗斯的敌人吗?!”
嘶吼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听到这令人怀念又心痛的名字,Archer咕噜咕噜地大口吞着唾液,咬紧牙关。
他好像并不是来和朋树他们会面的。阴郁的眼神,紧锁的颌。看他刚一跟Lancer的视线接触就立刻杀意沸腾的样子便知道,他应该不是恰好从附近路过这么简单。
“所以——朕今日的对手就是汝吗,Archer?”
不同于无法接受事实的朋树,Lancer表现得相当镇静。他用鼻子吭声发出一个讥讽式的冷笑,开口问道。Archer对他的话满不在乎。这根本没必要答复,所以他用沉默的瞪视来回答。
Archer脱掉了一直穿在身上的白尔罗斯在战前为他购买的灰斗篷,就这样将身体坦露在敌人面前。也许是不希望在战斗中使这件斗篷受到损伤,认为自己已经没有资格继续穿戴它的Archer也意识到即将上演的是场惨烈的硬仗吧。
Lancer低下头在朋树耳边说:
“不是开玩笑,他是来阻碍朕与汝前进的。”
朋树尽管内心有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也只能认同Lancer的观点。正因如此他才更加难以介怀。
“Archer!为什么帮着敌人打我们啊!”
“对不起……”
只有一句。只有这一句。这是Archer见到他们以后所说的唯一的话。
然后,他便高高地举起了斧剑。
“……是令咒。”
这声呢喃犹如无意识的呻·吟。朋树心里发堵,忽然觉得有些想哭,但临战的紧迫感以及身为一名Master的魔术师身份使他当即冷静下来。只能喃喃细语:
“他被令咒控制了……”
朋树所言极是。遭遇了他们所不知道的逆境因而陷入癫狂状态的迪尔波里,对Servant下达了杀光所有与圣杯战争相关的Servant及其Master的铁令,不惜到了动用令咒的地步。也许不用令咒强迫,这道猖狂的命令根本执行不了吧。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Archer所能掌握到的信息里,他只知道与白尔罗斯结盟的朋树居住的地方。因此暂时只能找到Lancer的Archer出现在这对理论上应当是自己同盟者的主从面前。遭遇到出乎意料攻击的朋树,这时候再去感慨命运的不公已经迟了。
令咒之于Servant是不可违抗的强制力,特别是作用于像Archer这样【对魔力】等级只有C的Servant。与被令咒控制的Servant交谈等于鸡同鸭讲,朋树这边也没有和Archer深入接触过。现在,只能和Lancer一起战斗了。
能与自己的英灵再次并肩作战的期盼,稍微舒缓了朋树忐忑的情绪。
渐渐燃起希望的魔术师心下欢喜,挺起胸膛等待着召唤出骏马的君王空出自己的一席之位。
“来吧,上来吧。不过接下来的路可不会平稳。”
Lancer再次主动邀请朋树乘上坐骑。他坐到了骑在马背上的王的身后。二人将视线目不转睛地对准了随时可能朝自己冲来的Archer。
那是个强大到不能掉以轻心的敌人,接下来所要展开的战斗绝不是平凡人类能够承受的。在公寓附近的街道打起来很容易伤及无辜,给周围一带造成损失,一定要想法子到更适合战斗的宽敞地方去。
“得把这只乱咬人的狂兽引到别处——”
朋树听着Lancer的判断,茫然地注视着前方,为必须与Archer厮杀感到一丝痛心。现在住手已经来不及了。静默的凌晨响起踏在大地上飞驰而去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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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刮起了险峻的疾风。Ruler与Saber之间的战斗正异常火热地进行着。身披荣耀筑成的盔甲的武士,在迸发出来的魔力和热量的激流中央互相厮杀。
这不是一场不分轩轾的对决,但……
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自己的攻击每次都受到阻隔,敌人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御都能做到滴水不漏。Ruler必须同时戒备Saber的两把剑。他的敌人有时候甚至就不需要将精力放在防守上。
挥向胸前的一剑明明躲过了,可铠甲却还是留下了一条细微的刮痕。
敌人瞄准自己右边腋下的空隙将稍短的那柄剑送过来的攻击明明侧身避开了,可不知道为什么穿在盔甲下的衣服还是被划开了小口。
提前向后方跳开以躲避敌人用短剑架住自己阔剑后直冲过来的长剑,可拉开距离后的冲刺一击还是扎进了自己左腕,在上面留下一个醒目的窟窿。
奋力抵住了敌人的两把剑,阔剑与敌剑亲密地拥抱在了一起,可相互撞击的宝剑所形成的交错线在纯粹的力量比试下还是朝自己这边倾斜了过来。
双剑高速移动的同时力大无穷,其轨迹完美无缺,连身为Servant的Ruler都看不清Saber手中剑的轨迹。
Saber组织起密集的攻击,抱着誓要击溃Ruler防守的决心不断侵犯着他的领域。已经打了五十个回合,在大部分的时间里被压制的一方似乎总是Ruler。只能专注于敌人的每一招,因为注意力不够集中的话稍不留神就可能会输掉。
白刃战无人可以比拟的Saber几乎不需要依靠宝具的力量就能赢。
如果非要比较交战双方实力差距的话,转念之间Saber或许就能轻易地发现十多处敌人露出的破绽。
心眼——
经由修行、锻炼所培养出来的钢铁般的心。这是历经百战的战士以无人能及的毅力所锻炼出来的技艺。Saber借由【心眼·真】这项特技能够准确地预测对方的行动,找到获胜的机会。
和Caster通过魔力散布的方位预判敌人行动不同,凯尔特的英灵依靠的是自身累积下来的丰富的作战经验。尽管当Caster成为Master后他获得了B等级的【直感先制】,但与其主人A+的优异等级比起来,仅为B级的程度还远达不到“预知未来”的境界,只是稍微增强了他的直觉。
胜败一开始就一目了然,Saber的双剑在近身战中使得出神入化,比试剑术的话Ruler根本赢不了。能抵抗到现在要得益于上次跟Saber交手的经验。这应该是对战双方彼此都很清楚的事。
可是……
搞不懂为何会变成这样。
瞄准脑袋的一剑,由于敌人的预判只是远远地横扫了脸部。无伤。
突破对方防线直取心脏的一击,由于对手的抽身闪避只是轻轻地击打在了肋部。轻伤,根本不足以粉粹肋骨。
这样的失手实在是没有道理。完全没有保留,自己已经拿出了真本事。作为付出的回报,Ruler确实在Saber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下渐渐落入了下风,其架势不断出现空隙。然而五十回合过去了,仍然奈何不了他。这名斗志和毅力皆是一般人所不能及的骑士依然在劣势中坚持着战斗。
认真去想的话应该就能发现Ruler仿佛有一种天生的直感,让他得以把所有的致命攻击化为小伤的程度。
到目前为止已经第八道了吧,Saber的剑在Ruler重甲上添加的伤痕。
也就是说,对方差不多受到了八次原本能被判定为有效伤害的伤,只不过由于厚重的铠甲勉强做到抵御。
Saber不禁烦躁起来。他没有轻视Ruler,他每一剑都计算精确,包含了誓取敌人性命的杀招,完全没有一丝多余动作。Saber施展出浑身解数不停进攻,相应的,Ruler也全力应对。从接下第一击至今,为了防范Saber的攻击Ruler已是精疲力竭,可是尽管如此,在敌人凶猛的攻击下他就是屹立不倒。
Ruler的斗志非但没有因为技术不如对方而萎靡,反而随着时间越发振奋。躲开Saber每一招,并牵制他直到现在。这家伙还真厉害。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那股不断膨胀的斗气好像宣示着受伤的人是Saber而不是Ruler。
他当然不会轻易战败。他是被世人尊奉为圣人的武士,是英格兰、格鲁吉亚、莫斯科、加泰罗尼亚、马耳他和立陶宛等地区的主保圣人,完全由信仰成形的英灵。只要那些地方还有人相信着Ruler,他就永远不会战败。能在实力高于自己的对手面前保持着不败战绩的只有他。Ruler看起来屡战屡败,但却越战越勇,绝不服输。论单打独斗他虽不及Saber,但Saber想要战胜他却绝不是容易的事。
在这片没有人发现也无人打扰的空地上,进行着勇士之间的决战。被余波破坏的路面好像女人的面庞被硫酸泼得毁容似的撕裂开来。但是在这股漩涡中互相奋力对抗的两人都没有显露出一丝疲惫。
“怎么说呢,总之我很佩服你。在我的剑下能坚持这么久的人可不多。作为白刃战并非强项的你来说很不容易。”
Saber游刃有余地一边挥着充满杀意的双剑一边开口说道。话语中除了揶揄的部分外,饱含着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同时也向坚持不懈的对手送上诚挚的赞赏和尊敬。
“少来。你这个助纣为虐甘愿沦为帮凶的可悲的家伙,我可不想被身为Caster走狗的你这么评价。”
对于Saber的赞美,Ruler丝毫不领他的情,紧绷着脸挥舞着手中的剑。
“看来你对我的成见颇深啊。原来是因为我的Master吗?还是稍微注意一下措辞吧Ruler,我的主人可能就在附近听着呢!”
“——我不在意。比起她我更不能容忍你这家伙。”
接下Saber厉声呵斥以及猛烈进攻的Ruler立刻瞪大了眼睛。
“所谓的骑士,就应该比任何人都高洁,比任何人拥有献身的精神。他应该是一个照亮整个战场的明星,背负着将所有恶徒都不容商量地一概摧毁掉的使命。你摒弃了职责,堕落到为魔女卖命的地步,毫无疑问——你手中的剑已经失去了它应有的光辉,被一个屈服于美色的小人挥动着。你根本就不配做骑士!”
Ruler的怒声大喝加上他顽强的斗志,使Saber猛力挥来的剑被逼退了。他不会知道Ruler是在怎样的心境下说出这番话的。
曾被□□enger迷惑住的英灵圣乔治遭遇过在他看来和Saber差不多的困境,被迫在道义与爱欲中进行取舍。虽然终究战胜了欲望,避免心被腐化,但是这番厉声怒斥也应该是对当初软弱的自己的一种暗讽吧。而这份自我责备如今加大了Ruler抗敌的信念。
“……”
Saber这边虽无法完全苟同Ruler,但说到底他也是一名骑士,现在的Saber仅仅凭借着对负伤的Caster的愧疚挥舞着剑。也许正是心中的矛盾让他仿佛迁怒般地不悦地盯着Ruler。二人不但都是孤高的战士,同时也是心灵相通却因阵营不同而必须死力相拼的对手。不过与Saber只是因为敌人态度不逊的话语所引起的不满相比,Ruler的不满却是指向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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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胜Saber——该怎么做才能做到。Ruler对自己的能力也是充满了信心,但眼前的敌人显然不是依靠勇气和意念就能胜出的。
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笑意,不得不承认这个对手身手了得。
还有别的事必须完成,还有Caster和Assassin那两个敌人要收拾,Ruler不能止步于此,甚至是对□□enger的承诺也不能食言。
“我的技艺仍需淬炼,不过眼下没那么多时间了。”
既然无力以剑取得胜利,那就只能靠宝具拉近横在两人之间的差距。
宝具!——没错,这就是看似认真交战的二人迄今为止始终没有拿出来的真本领。
Ruler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大力后退,刹那间离开的距离就有百米。这时候的Ruler,其速度已经达到了平常的三倍。这是C++级别的敏捷属性在瞬间爆发出来的速度。
Ruler退到了Saber无法追击的地方。作为他的对手,Saber当然第一时间就明白了Ruler后退的用意,以及决意。
“因为个人喜好,我一直都尽量避免不要取出这件宝具。但是现在——”
顿时变得鸦雀无声的战场上,响起Ruler充满了压抑住的怒气的声音。
一匹精悍健壮的骏马向Ruler飞奔而来。那是一匹体格巨大的包覆着雪白色鬃毛的宝马,奔跑的姿态霸气凛然,毫不逊色于它的主人。这样一匹稀世好马如果能配上一位得心应手的骑手,将会更尽善尽美吧。
“看着吧,Saber,你失败的预兆!”
Ruler话中含着无比强烈的杀意。大气仿佛冻成了坚冰,凝结的气氛仅仅是呼吸都会让常人觉得困难。但这根本无法吓住同样是Servant的Saber。
“哼,这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话啊,Ruler。我会睁大眼睛好好欣赏的。”
虽然Saber完全不肯示弱地大声说着,但体内的血液温度早已降到了极点。
Servant的战斗从某种意义上说等同于宝具的较量。他眯起眼睛凝注着敌人身侧的马匹。
说起这头骏马的来由,还得追溯到Ruler幼年夺走他自由将他关押起来的魔女。英灵圣乔治的爱马贝亚德——是绑架他的魔女爱上他而赠予他的魔法白马。当Ruler使用这项宝具时,能短暂地为他增添B等级的【骑乘】能力。
被誉为传说中的名马的贝亚德,来到Ruler身边。时至今日都不曾召唤的第四件宝具【幻影战马】终于取出。尽管对当年掳走自己的魔女感到非常憎恶,但Ruler对生前一直和他携手作战的拍档却很爱惜。只见他温柔地抚摸了一下马脖子上的鬃毛。
“既然近距离砍不到你,那就只能一下子把你整个人撞碎。觉悟吧!Saber!你我的决斗将就此画上句号!”
翻身跨坐在贝亚德背上的Ruler高声呼喊道。能从他脸上看到他的决心。Saber知道Ruler决定用不顾结果的一击分出胜负。
“准备搏命了是吧,这就是所谓的最后一击啊……”
Saber感慨地说着。被分配到「剑士」职阶的他尽管也有不错的骑乘能力,但却因为没有得到相应的坐骑而无法施展。现在可以说反而是对方的战斗力因为战马的存在而提高了。将白刃战导向机动战,如此一来Ruler将处于绝对上风。
Saber一脸严肃地面朝随时准备冲向自己的敌人,徐徐抬起双剑。面对像骑着斗牛的斗牛士一样朝自己横冲直撞而来的Ruler,他的剑完全发挥不出优势。如果他跟不上马的速度,那就必死无疑。
在Servant之间体态最灵敏的Saber横向挪动着脚步,估算着当Ruler瞬间加速突击他的时候跳开的时间。初步制定下来的计策便是先躲过对方马蹄的第一轮凌虐,在他急转马头回身组织起第二次进攻前,将右手的剑像当初击溃Berserker那样朝他投出。
只要瞄准头颈以上的部位就可以避免被铠甲所阻,Saber认为此方法可行。
贝亚德的腿动了。它竟然突破物理法则停在低空,在那里,骑在马背上的Ruler的身姿犹如降临人间的天兵天将。Ruler驾着马如风一般向Saber疾驰着。百米的距离眼看马上便要归零。Saber看到对手冲来,谨慎地踮着脚尖等待闪避的时机,就在这时——
“这是……?!”
Saber的脚步变得迟钝了,但并不是因为他的腿陷进沙中导致动作慢下来。
想要抬腿,却发现根本动不了。Ruler的宝具【汝即是龙】再次发挥了作用。
在敌人身前展开的白色外袍,如同一张扑灭了所有逃生希望的火种的毯子那样迅速地罩了过来——
这是英灵圣乔治坚定的信仰所幻化而成的宝具。对敌人施加的束缚与英灵是否敏捷无关,它能够捕捉任何阻挡在Ruler身前的敌人,并让被紧束着的对象化身为“龙种”。Saber还是头一次见识到Ruler这项秘技。
他没打算只靠战马冲锋打赢Saber,而是做出了双重考虑。
他想到之前没能打死Caster的那场战斗。虽然有部分因素是由于她及时架起了一道防御的结界,但不管怎么说单凭一件对人宝具就想彻底干掉Servant也是有些难度的。所以,Ruler毫不客气地解放了足以约束敌人的宝具。
完全做不到反抗。外套变为伸缩自如的章鱼触须般的形状,向四方伸出柔软但绝对坚固的触手。Saber的手脚、腰间、颈部以及剑身都被束缚住了。
“你这家伙,似乎一口气拿出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啊……”
没有愤恨,只有感叹,以及挂在嘴角边的那一丝苦笑。Saber无力挣脱。世间没有任何人的信念能与Ruler相比,就连英灵迪卢木多也不例外。
一点一点,身前的敌人迫近了。
一声剧烈的鸣声震动了空气。骏马上的Ruler手臂大力地将【力绝的祝福之剑】高举过顶,他的宝剑在夜空中闪闪发光。
这是又一件宝具发动的前兆。为了增加突击的成功率,Ruler先以手中的剑释放出必杀一击,然后骑着爱马直直冲了过去。
“让我送你去世界的彼方吧——消失吧!‘屠龙’———!!”
猛然迸发出投枪光束的宝剑,将敌人四肢牢牢固定住的十字架白袍,还有拼命朝前冲的雄壮的马蹄。
周围的空间仿佛在悲鸣中吱嘎吱嘎作响。Saber的身体将首先被这束刺目的光芒穿透,然后被从天而降的贝亚德撞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可以说,现在的Saber是在以一人之力对抗敌人全部的宝具。Ruler倾注全身魔力的一击,不可能躲得过。
既然无法阻挡,那就主动出击吧。
“你的利落和勇敢我非常欣赏。不过现在我想说,很抱歉,你失策了。”
与猛冲过来的Ruler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小,Saber已无暇顾念其他,所能做的并且唯一能够做到的只有一件事——举起右手的大怒剑。
“想用一击定胜负吗?——我也是这么想的!”
握在剑柄上的手指,Saber不断向其施加力道,在敌人【汝即是龙】的紧锁下,将剑尖对准的方向从地面扭转到了身前。
眨眼间,【屠龙】连带着【幻影战马】的威力已经展现在了眼前。Saber闭上了双眼,但并非认命,而是它们绽放的光芒太过炫目了。
快速疾奔的贝亚德正要把蹄子踏在Saber不能动弹的身躯上的瞬间——
骑士睁开金眸。
右手的长剑放射出滔天的海水一般的碧光,剑身泛起了光彩闪耀的海蓝色光晕。
大气为之震动。
只要这把剑依然握在手中,自己就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将要凋零的人——是Ruler你啊!
暴风不断将地面上的残骸物卷起,吹向高空。在神话中仅凭一次挥砍便击杀了英雄周身所有敌人、结束了一场战争、由海神赠予英灵的珍贵宝剑,即将释放出惊天的怒涛。
其名为——
“盛大的——忿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