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青嫔明明就恨咱们,咱们又何必来自讨没趣呢。”烟紫道:“主子深夜还来承欢殿,竟然是为了她。”
“呵呵,你以为,深夜到承欢殿,我是来找青嫔的?”回雪笑了笑,这笑声犹如冬日里的暖风,吹在冰冷冷的房檐上,房檐上的那些雪便簌簌而下,那么急,却又那么温柔:“我来承欢殿,是见管嫔的。”
管嫔房里的灯果然还亮着,烟紫上前去扣了扣门,管嫔的婢女打开门见是回雪,忙弯腰行礼。
管嫔坐在灯下,手里握着一呆银底梅花簪子,一下一下的,挑着面前的灯芯,那灯芯被簪子一拔,便狠狠的跳动一回,管嫔就这样,面无表情,像是很闲适的模样,灯芯,故然没什么好看的,只是管嫔的婢女却一脸紧张,快步走到管嫔身边,站在那跟绣花针似的,一动不动。
按照常理,回雪深夜前来,做奴婢的,理应赶紧上茶,把屋子里的烛火点亮一些,这个奴婢的举动,却是反常的很。
“郁妃娘娘这么晚了前来,可是有什么事?”管嫔把烧的发黑的簪子重新插入发间,一股子头发烧焦的味道便散发出来。
烟紫心里不禁疑惑,往日里管嫔虽不爱跟这些妃嫔来往,但却是个正常的人,这烧黑了的簪子温度很高,她何以这样就插入发间了呢。
宫里女人,极为爱惜容颜,装束,就算管嫔不为取悦皇上,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损,她也不应该做出这样的行为来。
“我来只一件事。”回雪清清嗓子。烟紫忙对管嫔的婢女说道:“主子们说话,也应该上碗茶来。”
那婢女一阵尴尬,嘴里只说着:“承欢殿里……没有茶…….叶了。”
回雪示意烟紫退下,望着烛火摇曳下的管嫔道:“我只是想来说一件事,今日在永和宫,应该多谢你。”
“谢我什么?”
“青嫔被送进佛堂,从这后-宫中贬斥出去,你有功劳。”回雪笑了笑。
“郁妃娘娘不必谢我,我也不敢承受,青嫔的事。我不过是落井下石罢了。”管嫔低头冷哼了一声,声音冷的像是霜雪天气里的冰锥子:“除去青嫔,对我也是有好处的。承欢殿很久不得安生了,从明日起,我也不用受叨扰了,我不过是为了一已私心,郁妃娘娘不必言谢了。”
“我喜欢你这样的坦率。”回雪笑。在宫里行走,各怀心思,想着争强好胜也罢,想着暗害他人也罢,但能像管嫔这样,大大方方说出自己想法的人。倒是不多。是否英雄先不论,就是这一股子胆色,也让人钦佩。
“郁妃娘娘如果没有别的事。请回吧,我也要休息了。”管嫔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一个嫔位的女人,敢跟妃子下逐客令,胆子确实不小。也难怪,她这样与众不同。秀女进宫不久,还住在储秀宫的时候。她就被荣妃给盯上了。
回雪起身,给烟紫使了个眼色,烟紫趁着管嫔的婢女抬脚的功夫,拾起了她脚下一个纸符,黄色的筏子,上面用鸡血一样的颜色浓浓的写了两行字,张牙舞爪,很是惊人。
筏子一头已经被烧坏了,只留下短短的一截子,烟紫拍拍上面残留的灰,就着灯火,把筏子拿给回雪看。
“青嫔甲丑……勾魂…….”回雪看的不大真切,断断续续的,但回雪却也明白,这是一张做了法的筏子,也就是符,这张符,是用来诅咒青嫔死的。而死法,便是被勾了魂。
回雪本以为管嫔什么事都光明磊落,虽不是自己的人,但至少心胸坦荡,没想到,她也弄上了这肮脏的东西。
小婢女刚才一定是怕回雪看到,所以用脚踩着,连茶也不肯去沏了。
而管嫔,刚才拿着纸符在灯下烧,烛心落了灰,闪闪烁烁,不很明亮,所以她才拿簪子挑一挑,只是见回雪进来,心里还是有些发虚,才会有些慌神,把烧热的簪子插入了发间。
人说,做了坏事,最难逃过的谴责,便是自己的良心,那是骗不了人的,果然。
管嫔脸上一红,跪倒在地,却并不说话。
“求郁妃娘娘饶恕我家主子吧,虽然主子得了这符,但确实是因为…….青嫔娘娘她…….她太欺负我家主子了,同是嫔位,她却处处高高在上…….”
“这些话不是你一个做奴婢应该说的。”回雪坐回榻上,把那半截子黄符握成一团,烟紫借机端了一盏灯,回雪把那符放在火上烧了一下,顷刻间,符成了灰烬,风一吹,散了。
“郁妃娘娘要杀要剐,我悉听尊便。”管嫔低着头,她当然知道,在宫里弄出这样的事,若被皇上知道,也是死路一条,当初皇后被陷害行厌胜之术,结果就是被扔进了冷宫里,何况管嫔,只是一个嫔位,与皇后天差地别呢。
“如果我要杀你,就不会烧了证据了。”回雪淡淡的:“要一个人的命,易如反掌,但杀了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停了一阵子,回雪接着道:“我只问你,这黄符,是谁给你的。”
管嫔避而不答。
婢女也是面带难色。
承欢殿的空气像是凝固住了,几支微亮的蜡烛扑闪扑闪,像是管嫔跳动着的心。
“苏答应?”回雪问。
管嫔摇头。
“刘贵人?”
管嫔摇头。
烟紫听的心急,眼看下半夜了,主子的肚子怕也饿了,相印殿还备着饭,却又不敢上前催促,管嫔倒是不急不慢的,虽跪着,但却像提线木偶一般,你触动着她,她便动一下,不触动,她又呆在那里了。
过了很久,管嫔才抬起头来,依然是冷若冰霜,看了看回雪,继而低下头去道:“是凌云。”
“承乾宫的凌云?”回雪问。
管嫔点头。
是了,凌云一直是荣妃身边的红人,而青嫔,又一直跟着荣妃献媚,难免这两个人会有冲突,虽平时二人都跟在荣妃身后,但面和心离,背后原来各自干着这样的勾当。
“可是凌云不过是一个奴婢,虽是荣妃跟前的红人,但她又不出宫,哪里来的纸符呢,我瞧着这纸符,像是宫外之物。”回雪道。
“娘娘还记得奶娘江氏吗?”管嫔幽幽的说。
阿哥所的奶娘,少说也有几十个,来来往往的,回雪倒没什么印象,坐那想了一会儿,倒是模模糊糊的记起了一点,那次江氏欲出宫去,荣妃死活不答应,后来是自己开了恩,准了她出宫,可这纸符,跟她一个奶娘又有何关系呢?
“奶娘江氏,是荣妃娘娘花了银子买来的,她虽看着是村妇,但她却有一点通灵的本事,以前在乡下,也做一些勾勾画画,诅咒,招魂的活。进了宫后,依附着荣妃娘娘,表面做着奶娘,偶尔也帮着荣妃诅咒宫里的阿哥,公主,或是后-宫里的主子们。”管嫔道:“她虽不喜欢青嫔,但跟同是奴婢的凌云,倒还有些交情,凌云去求她,要了一些纸符,自己不敢私下烧,怕被人瞧着,正好我跟青嫔不和睦,这事,便有我做了。”
管嫔云淡风轻,就像在述说着别人的故事。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回雪没想到的是,看着如闲云野鹤一般的管嫔,竟然跟荣妃的凌云达成了共同目的,治青嫔于死地。更没想到,奶娘江氏,竟然还是荣妃用来诅咒别人的工具。
回雪不信烧张纸符便能治人于死地,但深更半夜,听到这样的事,后背还是发凉了,只觉得一股子凉丝丝的血液,像是解了冬眠的蛇一样,不断的往脖子后面爬。
那句话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或许,某些时候,真的很对,比如,在这深宫里。
“既然你恨荣妃,恨青嫔,为什么不揭发江氏跟荣妃的勾当呢?”回雪问道。
当初荣妃害的管嫔那么惨,她也曾百般找机会对付荣妃,却一直没有结果,如果她早知道江氏的秘密,为什么不告诉皇上,让太监们去阿哥所一搜,不就水落石出了么。
“这事,我也卷在其中,如果我揭了出来,荣妃,凌云,江氏,通通不得好下场,我就能独善其身了么?我虽恨她们,但是,我不想死。”管嫔说到不想死三个字,眼睛里才跳出一丝亮光来,这是她心底的希翼,这希翼在深夜里闪闪发光,比蜡烛要闪耀千倍万倍。
“今晚的事,你只当没有发生过。就好像,我也从来没到过承欢殿,只是以后,你小心就是了。荣妃那里,你自己多留个心吧。”回雪站起身便走,一刹那间,凌云的死,跟青嫔的出家,通通浮现在脑海里,像是连着转的戏一样,热闹非凡,或许是因为饿了,或许是累了,回雪走着走着,便叹了口气。
烟紫想起柔弱的江氏,她的哭声,她的陈词,好像就在眼前,却又离的那么远,捉不住,摸不着,却又让人心寒。直达心脏的恐惧,扑面而来。
宫里的东西,表面光鲜华丽,可背后,谁又能全看透呢。
而宫里的女人,或许比这些东西更可怕,至少东西是死的,而人,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