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越来越接近月桂宫时,婉儿看见庄贵妃的贴身侍女小娥站在庭院门口四下张望,见到圣驾,一惊,拔腿就要往回跑。
婉儿起了疑心,远远地喝道:“站住!”
那宫娥还要往里跑,婉儿又再次冷喝道:“装作听不见吗?不想活命了?”
这时那宫娥才停住了,转身向婉儿跪下连连叩头说:“奴婢刚才真的没听见,皇后娘娘饶命。”
“你刚才急着往里面跑什么?”婉儿带着几分愠怒询问道。
那宫娥一惊,然后立刻回答说道:“奴婢刚才见起风了,就想回去披件外衣……”
婉儿冷笑了一声:“换件袍子就那么急切吗?”
那宫娥嗫嚅了半天说:“奴婢真的是……”
婉儿没有耐心听她的辩解,绕过她就要和皇上一起往殿里走。
那宫娥见阻拦不住,便冲殿内大声禀道:“娘娘,皇上和……”
婉儿一个眼神,菟丝就上去捂住那宫娥的嘴巴,使她发不声来。
婉儿恶狠狠地对她说道:“你要是敢再出声,小心你的命!”
于是婉儿大步向屋殿走去,皇上也一脸惊疑地跟了上来。
离屋子越来越近了,可见屋内映出温暖的烛光,却听不见任何声响。
四下突然静得诡异。
屋里到底是什么呢?
婉儿站在门前,伸出手缓缓推开大门……
满室的烛光迎面而来,在这份恬静的温暖之中,婉儿看见庄贵妃微闭双眼满足地躺在一男子怀中,那男子一只手搭在她的腹上,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她的长发,柔情地吻着她。
婉儿睁大眼睛,刹那间明白了什么,却又一惊,有了不好的预感。回头时,果然看见皇上一脸的铁青。
而一切都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私通是死罪。
那男子是宫廷中最年轻的御医周仲道。婉儿苦笑,原来是这样,静梳姐姐,你骗婉儿骗得好惨。
皇上并没有以私通后妃为名治周仲道的罪,因为他要顾全自己的颜
面,但是他为周仲道冠上了更加讽刺的罪名——毒害庄贵妃未遂。
刑罚是五马分尸。
后宫的女人们被命令聚集到宫中一片空旷之地,开始她们还抱着看热闹的态度,谈笑风生,说着好奇的话。
可是当那清秀儒雅、受到后妃们好评、为人正直的周御医的头颅和四肢被分别捆绑在五车之上高高架起时,她们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皇上威严地扫视四周,终于冷冷地开了口:“行刑。”
一瞬间,马儿的嘶吼声,女子们的惊恐尖叫声,盈满耳畔。
连翘连忙将手挡在婉儿面前,声音急切而哽咽:“娘娘,别看……别看……”
然而婉儿依然透过她手的缝隙瞄到了什么,看见人的身体就那样生生地被撕裂开来,鲜血四溅,仿佛就要冲自己喷溅过来……
婉儿睁大了眼睛,木在了那里,呆呆的。
告诫自己不要看,不要看,却怎么也闭不上眼睛……
旁边传来侍女的惊呼声:“庄贵妃娘娘!”
婉儿僵直地转过头看她,她脸色苍白,已经瘫软在地上。
婉儿正要迈开步子,却被惜嫔从后面不着痕迹地死死拉住,她低声告诫婉儿说道:“娘娘,别去!别去……她是您不相干的人,和您没有一点关系,不要受牵连……”
庄贵妃被架下去了,皇上也沉着脸挥袖而去,婉儿愣愣地看着,脑中全是混沌,无法思考。
然后自己终于忍不住俯下身去,吐得一塌糊涂。
庄贵妃已经气息奄奄了。婉儿站在她床前,看着她,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庄贵妃被惊醒了,转头一脸苍白地看着婉儿。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她终于开了口,小声而无限凄楚地唤了一声:“婉儿,好妹妹……”
眼泪簌簌而下,事到如今,还当她是妹妹吗?
婉儿上前急急地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如此瘦削而冰凉:“姐姐,静梳姐姐……我,对不起你……”
庄贵妃舒了一口气,虚弱地说:“婉儿,我要死了……
”
婉儿连连摇头:“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她露出—个苍白的笑容,缓缓地说道:“他已经不在了,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况且皇上也决不会饶了我的。”
婉儿一愣,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哦,我骗了你,以前的孱弱、落寞的眼神,玲珑想毒害我的事……都是故意做给你看的……可是,”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肚子,“我与他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早就暗定了终身,没想到被选进宫中做了妃子……我并不是想要争宠,但是我怀孕了,我想把孩子生下来……我只是想把他的孩子生下来……”
婉儿的心更痛了,终于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喜欢《长干行》。
婉儿哽咽着说:“静梳姐姐,你为什么刚开始不告诉我呢,我若是知道,我不会,我一定不会……”婉儿已是追悔莫及。
她缓缓摇了摇头,声音轻微:“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不想拖累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看向婉儿,拉住婉儿的手紧了些:“婉儿,我的好妹妹,我一直很喜欢你……可是我却因你而死,我好不甘啊。我的孩子,他还没有出世,就要随我去死了……”
婉儿神色一动,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又舒了一口气,眼睛怔怔的不知道在看什么:“婉儿,他来接我来了,来接我们母子了……啊,我好幸福啊……”
她的神志渐渐地涣散,嘴中却开始轻轻吟唱:“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千里,两小无嫌猜……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两小无嫌猜……”
然后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握住婉儿的手无力地滑落下来摔在床上,婉儿的心也随之沉沉地下落,发出重重的声响。
庄贵妃的惨死成为了婉儿一生的痛和愧疚。
婉儿突然间少了昔日的盛气凌人,于是将后宫诸事交由殊贤妃打理,自己则居于凤仪宫安心养胎,每日只是与宫中有学识的命妇谈诗论画,过起了相夫教子的生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