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华宫,椒兰殿。
“苏依落来时身上的那股奇香······”皇后悠悠的开口
“冷梅凝香露。”
“你也闻出来了。”
“恩,看来她已经喝了。”
皇后幽深的看了一眼身旁的怜漪,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小姐把那镯子赏给她,是决定向芸惠妃声明,苏依落是我们的人么。”
“不然还能怎样,如此才能给她最艰险的历练。更何况声东击西,才是万全之策。”
怜漪淡淡的叹了一口气,默默的在心里念叨,这才是刚刚开始。被安逸繁华掩饰下的皇宫,其实才是最血腥的。
晨曦初露,央华宫中养的几只云雀在薄露中唧唧喳喳的叫个不停。入秋方知霜露重,一场烟云寒绕梁。
皇后对着奶娘带来的皇儿,只是淡淡的看了几下,并没有过多的爱抚。自皇上陈凤鸣登基,后宫嫔妃只有皇后一人诞下麟儿。当时虽然刚进宫不满一年的芸惠妃也曾怀有身孕,可是却无故滑胎。所以这偌大的后宫之中,无论是母凭子贵,还是朝中势力,夏绮鸢这个皇后都是无可厚非的。
夏绮鸢坐在花园中的百褶亭里,看着远方,神情呆滞。
怜漪端着燕窝粥在旁边连着叫了好几声,皇后都没有答应,最后怜漪只好放下手中的瓷碗,轻轻的拍了一下,“小姐又在想公子了吧,我连着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
皇后回过神来,勉强地笑了笑,“他出去好久了。”
“小姐自是不必担心,以公子的机智谋段是不会有事的。”
“何必说这些来宽慰我呢,你不是也一样担心吗。”皇后接过怜漪递过来的燕窝粥,金匙举到嘴边却又放了下去,“我知道你在意他不比我少,当初我想要给你们做媒,可你硬是不答应非要陪我进宫来,现在可曾后悔。”
“小姐说笑了,怜漪这条命是小姐救的,若不是小姐,我五岁那年就已经死在路边了,小姐待我如己出,胜似亲生姐妹。小姐的恩德是怜漪一辈子都无以为报的,我怎能看小姐一人孤苦无依的在这尔虞我诈的宫闱中受苦,更何况···更何况我知道他心里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
“怜漪,我何德何能,这一世能遇到你这样的好姐妹。”
“娘娘,我们之间,哪里还用得到说这些。应该用不了多久了,公子就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到时候,我们就能和从前一样了。”
夏绮鸢闻言,在嘴角挂起一抹艰难的笑容,一双明澈的水眸,远远地望着天际,这样的高墙楼阁,当真能出的去吗。
一阵寒风吹过,承欢宫庭院里的那树海棠花,飘飘散散的落了一地。几只小巧的云雀飞来衔着几朵落花又利落的飞走了。一个婢女一般打扮的女子正气急败坏的拿着根竹竿四处呵打,“让你们过来欺负人,看我不打死你们,让你们过来···”
“夜离,你在干什么。”内着白色的江南水绸,外披一层嫣红锦云织缎,虽无那般空前绝后的容貌,确也是温柔撩人的可人儿。如拥簇成田的木棉,有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吸引。
“娘娘,您醒了,奴才在这打鸟呢,央华宫的那几只云雀又过来叼咱的海棠花。”
“皇上什么时候走的。”
“是酉时,皇上说您昨晚没睡好,所以今早就吩咐奴婢不要叫醒您了。”
芸惠妃暖暖一笑,转身回了宫殿,寒意阑珊,秋风料峭。她刚刚踏进房门,外满就起了滚滚秋雷,瓢泼大雨一倾而下。
临窗而立,院子里那株海棠
所剩无几的残花,在暴雨的冲刷下悲惨的跌入泥潭,挣扎在一窝窝泥水中变得肮脏不堪,令人生厌。
芸惠妃是不喜欢海棠的,可是偏偏又不能明讲,这是曾经的王落芸所喜欢的,是皇上的安排,又不得不从。每每这样的天气,看着这样的海棠,那颗心,就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因为这样肮脏狰狞的海棠总会让她想起一个梦,一个像鬼魅一样纠缠她多年的梦靥。梦里也有不尽的海棠,火红火红的开满了整个山涧,空气里弥散着浓浓的腥甜,与海棠的芬芳交融缠绕,让人头脑发涨。突然天气逆转,电闪雷鸣,整片的海棠带着狰狞的面孔在空中飞舞,瞬间又变成了暗红色的血雨倾盆千里,仿佛整个世界都尽在一片血泊之中,氤氲弥散的血雾令人恐慌。干瘪黝黑的枝虬在狂风中仿佛挥舞着手臂的恶魔。满地的蛇虫,蜘蛛,蜈蚣,蝎子在不停地爬啊爬爬向那个瘫坐在山涧中央的女子爬在她遍体鳞伤的身上。破烂的衣衫上乌黑散发着恶臭的泥水和满身伤口不断流出的血液渐渐交融。女子苍白的面容不带一丝血色,单薄得像一张一吹就破得纸。全身上下满布划痕,找不到一处完肤。被雨水冲刷的伤口往外翻出泛白的皮肉。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娘娘···”夜离从外面躲雨进来看见站在窗前不住的颤抖的芸惠妃,慌忙的叫了出来。
芸惠妃回过神来,接过夜离递上的锦帕轻轻地擦拭着额头渗出的冷汗。心有余悸的看了看窗外,便碎步莲移的回了床榻。
夜离吩咐了殿中几位婢女下去煎药,就紧跟其后进了内堂:“娘娘,是不是又做噩梦了。”自芸惠妃进宫夜离就开始伺候她,当时的芸惠妃便是噩梦缠身,皇上为此广招天下良医,为她治了两年之久,后来也算有了好转,差不多有两三个年头不曾这样了,可这如今,却又平白无故的犯了起来。
芸惠妃侧躺在软榻上,闭目不言一语。脑海中全是那日初见采女的情形。那个站在边侧的女子,她的神情体态,她的那一双杏花眸子,都像极了她。可是细观之下,哪有分明是两张不同的容颜···
待夜离将药端了过来,芸惠妃才缓缓起身,斜倚在边,脑海中的影像一点一点消散。
“皇后和曦雨轩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倒也没什么大动静,前些时日皇后那边召见了新进宫的采女苏依落,这娘娘也是知道的,此后,就没什么了。不过是忙着准备后几日的择采大会一些琐事罢了。”
芸惠妃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接着说,“本宫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回娘娘,夜离查过了,苏采女乃是江南五品御史中丞苏林的女儿,幼年长于锦镇,今年刚好是选秀的年纪,就被苏父送进了宫。”
芸惠妃不动声色的听着,眼眸中弥漫的萧肃,让人摸不着头脑,却也透着一种不寒而颤的惊悸。
“家里还有什么别的人。”
“据奴婢所知,苏采女自幼丧母,原本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孪生妹妹,可是后来也出了意外,现在,就只剩下她父亲一个亲人在世。”
“一母同胞的孪生妹妹”芸惠妃在嘴角呢喃了一句,如玉般的面庞上瞬时间写满了惊异,还有接踵而至的恐慌。手中的瓷碗缓缓的滑落,幸好夜离眼疾手快,接了个正着。“娘娘···”夜离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大气不敢喘一声,只试探性的叫了声。
“你下去吧,本宫自有主张。”芸惠妃缓过神来,赶忙掩饰性地一笑,便吩咐夜离退下去了。
夜离应了声,就慢慢地退到了院子里。院落海棠,枯枝残
虬,在暴雨滂沱的冲刷中更显凄惨。这海棠本在夏季就该谢了的,兴得她一水一肥的呵护才开得至今,可谁料不过一阵风雨便零落得如此凄惨。夜离将药碗转手递给了身边的婢女,提了裙裾便只身一人跑到雨中,一朵一朵的将污泥水中的海棠捡了起来。
芸惠妃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床榻上,苏依落那一袭纤弱的侧影,再次映入眼帘,不一样的眉眼,不一样的容颜,却又相似的感觉,这个当真是巧合么。出身江南,长于锦镇,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当年在锦镇,因为自己很少出门,所以对于镇上的事情也并不了解。可是,如果锦镇上当真有这样一双倾城倾国的尤物,怕也由不得自己了不了解了,一定早就在镇上传的沸沸扬扬了。
难道是她,脑海中闪过一丝奇怪的念头,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不可能,不肯能,她已经死了,死人是绝不可能复活的,一定不是。芸惠妃慌乱的擦拭着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一晃眼看见帕子上绣着的鲜血一样的海棠,吓得差一点叫了出来。她慌忙的将帕子扔在了地上,想要摆脱那火红的海棠花,就像当年,自己想要摆脱那样的梦靥一般。
进宫五年了,凭着内心的隐忍,皇上的宠爱,和自己心思缜密极深的城府,慢慢的爬上了惠妃的位置。她是踩着无数人的尸体活下来的,杀人已经不再是什么可怕的事。其实芸惠妃自己是知道的,她皇上最宠信的妃嫔,同时也是皇上在后宫最得力的一枚棋子。因为她的无理取闹,他对她的独宠后宫,都可以作为他铲除异己最完美的借口。
就像是当年骄横尊宠的张贵妃,还不是瞬息寂灭。芸惠妃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想着,若是那个孩子还活着,现在也该有四岁了。
当年,身为贵妃娘娘的张曦在宫中骄横尊宠,哗然一时。刚刚进宫的王落芸处处受制。兴得皇上的宠幸,才得以在宫中勉强度日。若不是,那晚皇上醉酒后对她忧伤的陈诉,她想自己应该是不会,或者是至少不会这么快的牵扯进这腥风血雨的争斗。第一次知道原来位及九五的一国之君也会受制于人不得自由,第一次知道后宫之中结党成派原来那么重要,第一次知道原来宫闱困斗和朝堂官宦永远分离不开。
想过很多办法,用过很多计谋,设过很多陷阱,可是,每一次张贵妃总能有惊无险的逃脱。她是镇国大将军的小女儿,是肃亲王的义妹,是皇后在宫中坚实的壁垒。终于皇上想到了刚刚怀孕不久的芸惠妃。她想到了这个一心一意只知道爱他的女子。只是芸惠妃到现在都不知道,那晚的陈诉,他没有醉。
芸惠妃最终狠下决心,是因为皇上醉酒后躺在他的怀里,像一个无助的孩童,那一脸的迷茫、伤心和无奈,像一把刀子一样狠狠地扎在她的心里,也扎在而她的肚子里。后宫中最老套的办法,屡试不爽。铺满石阶的假山上,她做足了戏份,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哭着对她撤出最后一抹笑容,然后狠狠地向下滑去。当芸惠妃看见张贵妃那一脸惊悸的时候,她的泪水伴着凄惨的笑容泛滥成河。
谋杀皇子,残害妃嫔,善妒成性,不管皇后及满朝文武再怎么求情,张贵妃还是难逃一死。一尺白凌,结束了芳华的生命。三族罢官。
进宫以来,杀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自己的孩子。芸惠妃凄然的一笑,这些年来,一步一步的爬上这个位子,看着脚底下血流成河,那颗心早已麻木。为了他,就算全天都说她是妖孽,她也无所谓。
那种惊悸的感觉在消失了好久以后,终于还是回来了。当苏依落第一次映入眼帘的时候,那颗惊慌错乱的心,填进了满满的惊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