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我本非剑

紫微魔君终于又坐下来, 道:“阿茹娜,你就再辛苦一下,把他那条胳臂也揉揉, 可好?”

“是!”阿茹娜微笑着略一欠身, 便走到床头去, 拉过他的右臂来为他按揉, 同时却不着痕迹地顺势拂开了他的哑穴。

这一下, 倒是叫谢轻尘暗暗有些疑惑:这阿茹娜,又是所为何来呢?

紫微魔君却又说话了:“谢轻尘,本宫也懒得跟你兜什么圈子, 就实话实说了!你大约也知道,他身为‘勤天盟’盟主, 手中有一枚‘勤天令’, 可是他过世之后, ‘勤天令’就同天剑一道失踪了。”

谢轻尘诧异地看着她,莫不是她也以为那什么“勤天令”在自己手中吧?

不料紫微魔君却道:“其实, 天剑与‘勤天令’本来都未失踪,全都在本宫手中!”

谢轻尘眼里掠过一抹淡淡的意外,却终是继续沉默,没有作声。

紫微魔君倒也没有等他回应的意思,径自讲了下去:“可是, 龙傲在我圣教之中安插了许多他的眼线, 竟终于探得天剑的隐藏之处, 将它盗了出去——不想在沙漠边缘遇到沙暴, 那眼线葬身沙漠之中。天剑阴差阳错被一蒙古牧民捡到, 在集上卖给了‘贺兰双杰’。那‘百影鞭’宋猛其实是个烂赌棍,因为债台高筑怕被师父责罚, 便暗中高价将天剑卖给杜家四虎,然后与四虎选好人烟稀少之处暗算自家师兄,却不料被越冰莹那个傻丫头跑出来搅了局!龙傲大怒,于是派出‘龙门帮’去塞外夺剑,不料又遇到你这煞星,生生坏了他的好事!结果风声走漏,连天山派和蒙古的那什么小王爷都跑来趁了一趟浑水,却不想天剑竟还是被你秘密调到了‘青衣门’!”

谢轻尘瞪大了眼睛:怪不得销声匿迹二十年的天剑,会突然现身塞外,原来背后竟有如许曲折!怪不得“龙门帮”会那样消息灵通,却原来全是龙傲在暗中操纵!

一念及此,忍不住问道:“可是,天剑为何终究还是落在了龙傲手中?”

“还不是那什么天山派新任掌门周如篁干的好事!”紫微魔君轻蔑地道,“那姓周的要武艺没武艺,要人品没人品,你以为他凭什么坐上天山派掌门之位?还不是因为投靠了龙傲,才凭借‘水晶谷’的势力杀了孙如笠,又借‘极乐山庄’那帮余孽之手铲除袁如笙,这才如愿以偿?代价自然就是袁如笙拼了性命方才保住的那把天剑!”

“原来如此!”谢轻尘恍然大悟,随即道,“你紫微教的消息可也灵通得很呢!”

“对啊!”紫微魔君听到他半是揶揄半是真心的称赞,却仍是得意地一笑,道,“便是你谢轻尘,自从现身塞外,行踪也一直就在我圣教掌握之中!不过,你落入龙傲手中之后,事情倒还当真有些棘手,龙傲时时刻刻派贾章与柏沣将你盯得死紧,而你自己亦处处提防,以致我圣教中人竟始终无法近身,否则你早就知道自己是谁了!”

难怪龙九霄出门的时候,常常会发觉有人跟踪自己!

“谢轻尘,本宫把话说到这一步,莫非你还不明白本宫一番苦心?”

谢轻尘却淡淡地反问了一句:“什么苦心?愿闻其详!”

“龙傲如今天剑在手,因此才觊觎你手中‘天行秘笈’,若不得手,焉能死心?而以你目前之人力物力,如何能与龙傲抗衡?”紫微魔君微一停顿之后终于道,“不如乖乖听本宫的话,与本宫一道对付他方是上策!”

谢轻尘却只余一脸冷笑:“对我而言,你和他,又有什么不同?还不都是想要我手中‘天行秘笈’,然后将我当作你们平定江湖、进而谋取天下的一把剑而已!”

“龙傲岂可与本宫相提并论?”紫微魔君不悦地道,“本宫早在二十年前已答应过他,此生再不兴刀兵!可你不同啊,你是他的儿子,莫非不该为他报仇,颠覆了朱家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之天下?再说,龙傲如今只手遮天,野心勃勃,你便是为苍生着想,难道不该夺回天剑、合‘君子罡气’之力祭出‘勤天令’,调动整个‘勤天盟’的力量铲除邪佞?到那时,本宫定会率我圣教人马再助你一臂之力!谢轻尘,你想想啊,有朝一日,等你扫平‘水晶谷’,为你父子一雪前耻,再进兵讨伐朱家无道之昏君,江山一统,青史留名,将是何等扬眉吐气、光耀门楣之事?!”

谢轻尘望着她面具外露出的脸色,竟已因为兴奋而泛起红晕,不由瞠目结舌!

紫微魔君慷慨陈词半晌,低头却看到谢轻尘一脸讶异的神色,并没有半点她希望看到的激动之色,热情便不由稍降了几分,复又涌起那样不悦的神色道:“你这样瞧着我,倒是什么意思呢?”

于是就看到谢轻尘眼里的讶异被隐隐的鄙夷所替代,只听他淡淡地道:“多谢圣君为我设计如此激动人心的梦想,可惜,我不稀罕!”

屋子里瞬时安静下来,静到可以听见三个人的呼吸之声。

半晌,紫微魔君方冷冷地发问:“那么,你究竟稀罕什么?”

谢轻尘直视着她面具中露出的凤目,缓缓地道:“我稀罕的东西,你给不了!”

“世人所稀罕的,大抵不外乎权利、地位,或者就是金钱!”

谢轻尘闭了一下眼睛,厌倦地道:“那些东西,都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说来我听听!”

“做我自己,不为他人做剑!”

紫微魔君微微一怔,随即道:“你做了万人跪伏仰望的天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说是为他人做剑?”

“你明知我志不在此,却一再强人所难,还不是心里早就笃定要我做你手中之剑?!”

“谢轻尘,你、你还当真是不知好歹!”紫微魔君的眼神重又变得森冷。

阿茹娜看到她的神色,放下谢轻尘的手臂,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欲言又止。

“无论是跟龙傲一争长短,还是什么江山一统青史留名,其实都不过是你自己的梦想!如今,你将我锁在这里威逼利诱,不过是要我帮你实现自己的心愿而已!”谢轻尘冷笑,“凭什么就要我全都听命于你?你又凭什么来指责我不知好歹?”

紫微魔君皱眉道:“你的意思,莫不是怪我将你锁了起来?”

“不错!”谢轻尘道。

“那我若是放开你,你就会听我的么?”

谢轻尘一口回绝:“不会!”

“谢轻尘!”紫微魔君咬牙道,“那我将你锁起来又有什么错?去年初见之时,你设计调走天剑,又伤我教众,我自然不能轻放于你!如今虽说知道你是他的儿子,可自从见你之后,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不仅狡诈多诡,而且死硬死倔,未必肯轻易接受本宫一片好意!你说,若非今日将你强行锁缚于此,你又如何会这般乖乖听我讲完这一番计划?”

“听与不听,又有多大分别?”谢轻尘翘起一边的嘴角,满眼讥诮地反问。

紫微魔君吸一口气,半晌方冷冷地道:“那你就在这里,好生想想清楚!”

她满眼怒气,终于不再多言,只朝阿茹娜做个手势,就径自踏上一步,一足踢在床下的机关上!

腰间蓦然又被几乎窒息一般地禁锢,肋骨上随即感到一阵疼痛,谢轻尘不觉连呼吸都为之一滞!

阿茹娜迟疑一下,终于还是拉起他的双手,锁了起来。

屋里重又剩下他一个人,还有浓重的黑暗。

他等了片刻,也不见倾国倾城来,于是明白:今晚,紫微魔君大约不会再叫他来送饭了!

从昨日落入龙傲手中,至今已是两日一夜,他粒米不见,滴水未进,此即当真饥渴交加,却仍得强打精神,重新运起“君子罡气”,将两边“膝眼穴”中的钢针一枚又一枚硬逼出去。

腰间的禁锢似乎更紧了,肋骨上的疼痛亦愈来愈剧烈。

或许是因为多重痛苦叠加在一起的缘故,逼出“膝眼穴”里的四枚毒针,远比他日间对付“肩井穴”中那两枚更要艰巨。每出去一枚,都痛得他眼前发黑几欲晕厥,非得停歇片刻方能再次运功。

终于大功告成的时候,他却再也支持不住,陷入半昏迷之中。

迷迷糊糊中,似乎觉得有一丝清冷的风吹过来——莫非是门被打开,有人进来了?

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非但没有醒过来,反而完全沉入了昏迷……

终于醒来,睁开眼睛却还是只看到一片黑暗,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门窗,使他无从知道已经到了什么时辰,也就无从判断自己到底晕过去多久。

方才晕过去的时候,似乎有人进来,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情?可是,究竟发生过些什么,为何却全无半点记忆?

他向来记性奇佳,怎会记不住方才发生的事?

他也更不是混混沌沌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人!

莫名其妙想不起来的事,叫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可是,他也没有太多功夫,去为方才那些无从捕捉的不安费神:再不设法脱身,岂不被紫微魔君困死此地?

一念至此,谢轻尘连忙将双手从床头的镣铐中脱出来,拽住被头,将被子翻过一半,伸手在方才盖着双膝的地方细细一摸,果然捻出一枚钢针来——那是他特意控制好力道,留给自己的武器!

钢针虽细,可毕竟尖锐,再由他将真力运于手指,从腰间牛筋上狠狠划过,就成了他脱困的最佳法宝!

听着钢针划过牛筋的嘶啦声,摸到那一道渐渐贯穿的裂痕时,谢轻尘的唇角终于微微一扬。

世间之事,往往便是如此奇妙:若非紫微魔教将他劫来,只怕他此即已被龙傲打断手臂腿脚,变成一个废人;可是,若非龙傲留在体内这数枚钢针,他又如何脱出如此柔韧结实的牛筋禁锢?!

谢轻尘在机关因为牛筋断裂而发动之前,从床头翻身下去,然后顺手捡了一把射空的尖刀掖好。

不能从门窗出去,那里定然守卫森严,只要现身,就会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他踩在床头的铁栏杆上,无声无息移开屋顶的瓦片,然后轻轻巧巧从屋顶跃了出来。

虽然只穿着一身轻软的中衣,赤足踩在冰冷的瓦片上,可是深秋的夜风挟着凛凛的寒意扑面而来时,带给他的却是无比清新无比自由的畅快之感!

他猫着身子潜在屋顶上,抬头看看,一轮凸月斜挂在天际,几点星辰稀稀疏疏缀在天幕上,不由长长出了一口胸臆间的闷气!

终于又脱出樊笼,做回自己!即使因此满身伤痛,终也觉得无怨无悔!

这些人,凭什么一次又一次打乱他的生活,逼他做一把剑,为他们莫名其妙的贪欲而出生入死?他谢轻尘,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有自己想要珍惜的东西——想到珍惜,蓦然就觉得心间泛起一丝暖暖的感觉!

是啊,那些给他温暖让他珍惜的人!从前是百合,如今是离散二十年又重聚的母亲,还有,那个在塞外草原偶然邂逅的女孩子!

第一次,想起她时,觉得自己的心弦被轻轻地拨动。

从昏迷中醒来时,那个被他当作救命恩人却毫不觉有何值得感激的女孩子,虽则清纯如水,他却只粗粗瞥了一眼,此后亦不曾怎么细细看过她——随着百合的离去,他对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已兴致缺缺。

听到她的母亲居然为了救自己而故去的时候,谢轻尘对那个看起来羞羞怯怯的女孩子只有一丝淡淡的歉疚:长这么大,第一次无缘无故受到他人的恩惠,居然有些不知该怎样去回报,因为他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

之后那半年,他慢慢习惯了她默默跟在身后。以他的敏锐,怎会察觉不到那个女孩子或躲躲闪闪刻意掩饰的眼神,或痴痴慕慕无比眷恋的眼神?可是他已无力付出什么,只好装聋作哑,任她黯然神伤,任她日渐憔悴。

在知道她将自己一步一步背到遥远的蒙古包时,在看到那身她熬红了眼睛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新衣时,在她为了他手擎“葬天雷”要与别人同归于尽时,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那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又怎么知道,这个人所有的情意早已随着那一枚“葬天雷”灰飞烟灭,能给她的,唯有一条他自己并不怎么在意与珍惜的性命而已!

半山亭那次,与其说是为了救她,不如说是如愿以偿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了断!

重重魔劫之后,他终于失去从前所有记忆,变成另外一个人。

于是,“水晶谷”边缘,明明看到射下一只山鸡,追过去却惊讶地发现一个白衣如雪的清秀少女从天而降,如一枚误堕凡尘的仙羽,就那样飘然坠落在他脚下。

他一片空白的记忆里,竟觉得从未见过如此飘逸凄美的画面。

他跳下骏马,俯视那张昏去的面容许久,几乎疑为自己遇到雉鸡精了。

不想第二日就又看到了她。

只是她被蒙着眼睛,满面泪痕,梨花带雨。为何那样凄楚动人的样子,竟叫他觉得仿佛是前世旧识?

心,突然就莫名地悸动一下。

想起“父亲”对自己满怀的期许,他突然想要逃避:“父亲”岂会容忍自己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莫名其妙的心动?他固然不会对自己怎样,可是对旁人,却未必会有多么仁慈了!

于是,他匆匆离去,不敢多做停留!

可是,却又鬼使神差地去套问马齐,假意嘱他留心谷口的安全。

不料马齐却是一脸讶异地道:“公子,你知道么?那位姑娘居然跟我说,她觉得你说话的声音很好听!”

心,就又一次感到莫名的悸动!

第三日下午,他假意路过林子,随口问问马齐今日一切可否正常,于是马齐便连忙报告,说那个女孩儿坐在林子边缘,望着林子发了一天呆。

她是在等什么人吧?或者,会不会就是——我呢?

顺手取了一包母亲新做的细点,趁人不备溜出林外,竟看到那女孩子在草丛里和衣熟睡。

早春的夜晚,寒风料峭,露重草湿。

莫名地,心就疼了。

悄悄解下身上的披风,轻轻盖住她单薄清削的身子,她居然没有醒!

他偷笑:睡得还真熟!

恰在此时,那女孩子微微蹙起轻烟般的秀眉,低低地呢喃了一声:“哥——”

“哥——”为何这一声呼唤,竟是如此熟悉?!仿佛一记重锤,猛猛敲在心头,敲得他的心,蓦然一阵剧烈地疼痛!头,也一下子隐隐作痛起来!

于是,他落荒而逃。

辗转难眠,终还是鬼使神差又来到林子边缘,不料却听到那样肝肠寸断的失声痛哭。

大清早的,为何就要哭成这样呢?知不知道,哭得人心都碎了啊!

于是,又管不住自己,就到她身旁去了。

谁知她竟然抱住他的衣袖,一口一个“哥”!那时候,突然满心戒备:这个女孩子,若不是个疯子,必然就是精心策划,一步步来接近他的吧?

可是,看着她满眼凄楚,却终是狠不下心来拆穿她,说出口的居然只是好言劝告:“你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了。我想,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

她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软软地晕倒下去。

终究还是心软了,跟她一起吃早饭,甚至因为看到她凄楚的眼神而抑制不住地心疼,竟至于荒唐地承诺去李家集看她。

一时气盛,连赢三场,成为“悦和山庄”的乘龙快婿。

他以为自己几乎忘了那个女孩子,却不料在回来的路上,莫名其妙就已踏上李家集那座小桥。

想想萧千羽清丽无双的容颜,他信心满满地以为,自己再看到那个女孩子时,一定什么感觉都不会有了。

可终究才知道自己还是错了。

想不到她行医取药的时候,那样自信专注的感觉,竟是另一种别样的动人!而且,只一眼,看到她忙忙碌碌的背影,那种疼惜的感觉一下子就溢满了胸怀!

最可气的是,这丫头居然忙得顾不上吃饭!

于是他坐下来,赶走侍墨。果然,她立即动手给他做饭。

为什么,她做饭时那温婉贤淑的样子,熟悉得仿佛他看过无数次一样?他看啊看的,就着了魔!

于是,第二日他又来了。

明知道小镇上正在闹瘟疫,明知道“父亲”知道了会勃然大怒,可是他放心不下她。她那么忙,累倒了怎么办?万一她自己病倒了,谁给她煎一碗药喝?

于是,他每日叫侍墨去打了足够的猎物骗“父亲”,自己却溜到李家集去给她帮忙。

直到瘟疫结束,他自己病倒在她家里。

昏昏沉沉中,许多前事都挤进了梦魇。

仿佛躺在火炉中,仿佛又被龙傲锁在刑架上,浑身疼痛难耐,有人掀起他的衣衫——不行,背上还有父亲精心刺下的“天行秘笈”!

他一下子惊醒,看到她一手提着他的衣襟,一手放在他背上。

她是谁?在做什么?我背上有什么?

随着一瞬间的清明,他却偏又忘记了一切,只知道背上有个不能说的秘密,眼前的笑颜很快又变得模糊起来。他推开她的手,然后,就又睡了过去。

强撑着回到“水晶谷”。

看到侍墨飞奔而至,他终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龙傲于是日日来盘问他前些时日的去向。

发烧,咳嗽,疲累。他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却只反复告诫自己一句话:我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

硬撑得太久,体内的毒性终于被诱发,头一下子剧痛起来,痛得他时时觉得自己即将死去。

整整一夜,头疼得死去活来,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掉,吐到最后连喝水都吐。他被折腾得筋疲力尽,于是昏迷过去。

她却又一次被推到他眼前,穿着因为不合身而显得格外滑稽可笑的衣裙,被一双怪异难看的大红色弓鞋挤了脚,以至于走路都有些微跛。

他看得既是好笑又是心疼,忙设法鼓动母亲,叫人给她做了两身新衣。

吃到她亲手炖的冰糖银耳羹时,当真惊讶至极:要知道,他这怪异的口味,有时连母亲也未必把握得好!为什么,她却做得如此合他心意?莫非,前世当真是旧识?

捉弄她,欺负她,逗她害羞,惹她薄嗔,心里却是越来越深的爱怜。

握住她纤巧柔软的手,带她看花,带她赏玩,对她的眷念竟也与日俱增越来越深。

看她哭泣,看她浅笑,那种仿佛前世相识一般的感觉,终于勾起他深埋的丝丝记忆——若有前世,他一定对这个女孩子许下过什么,对吧?是婚姻嫁娶一生一世的承诺么?

似乎,确有其事!

仿佛,有一段久远的记忆,恍若隔世。

等我娶你!一言为定!

时隔近一年,了然一切前因后果之后,从“回春阁”出来去追击西风婆婆,在“悦和山庄”外再次用谢轻尘的眼睛看到她时,他终于明白,自己带给这个女孩子的都是些什么!

龙九霄可以爱上越冰莹,是因为他没有从前的记忆,他不再记得那个曾为了谢轻尘而粉身碎骨的精灵妩媚女子!他只影影绰绰记得,他曾给过这个女孩子一生一世的承诺!

谢轻尘却什么都不曾忘却,包括龙九霄那段心动的记忆——他是个不易动情的人,也更是个不易忘情的人!

用谢轻尘的眼睛,装着龙九霄满腔的情意,第一次,真正打量了她一眼,可惜那个迟钝的傻瓜却半点都没有发觉!

那时的感觉就是,当初那个羞羞怯怯只会委委屈屈掉眼泪的女孩子,长大了!可是,她自己居然也没有发觉!

青涩的少女已然出落得那样清逸动人,温婉之中隐隐透着前所未有的坚毅,唯一未曾改变的是她眼中那些深切真挚的情意。虽然骗她说什么也想不起来,可是所有关于她的记忆,却如浑水泄闸般一一涌现。

为了他,她星夜奔行,连座骑都累毙在“悦和山庄”门前;为了他,她在那个荒僻的小镇上开馆行医,常常跑到那个巨坑边上痴痴守望;因为他,她失去理智,居然疯狂到要去杀人;因为他,她忍受恨潭彻骨的奇寒,以三十日的时间,成就旁人三十年方才成就的功力。

此生,如何还能再轻言生死,一再辜负那个用尽生命来爱他的女孩子,叫她再为他伤心流泪?

在如此清冷的深秋之夜,想起她春风般的笑容,蓦然觉得心头花开无数,尽余温暖甜美!

莹儿,你也希望看到一个真正的谢轻尘,做完自己应该做的事,然后陪你到天荒地老,对不?

他轻轻一牵嘴角,在那抹浅笑消失之前,借着轻云掩住月色的短暂黑暗,飞身而起,向着方才看好的那间最大的屋子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