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倒有些猝不及防,澹台引完全没料到,也无法及时做出应对。
她心里“咯噔”一下,暗想着自己只怕是要在这无赖跟前丢人现眼了。
澹台引原以为等待着自己的会是冰雪天滑倒摔在地上的疼痛以及季黎明这个无赖的嘲笑,却不曾想到身子还没着地,腰上被人狠狠一揽,转瞬撞进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毕竟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澹台引一时间有些摸不清楚状况,待脚下站稳时抬起头,看到季黎明正对着她笑得意味不明。
澹台引脸色大变。
她刚才这是被季黎明给……抱了?!
全身怒火蹭蹭往上冒,澹台引双眼变得冷鸷起来,身子开始发僵。
季黎明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变化,猛地缩回手,很有自知之明地先闪退到一旁,忙解释道:“我,我不过是不想看你出丑罢了。”
看到旁边的宫道上有宫人太监时不时路过,澹台引才意识到这里是皇宫,她隐忍住胸腔中的怒火,双手不由地紧紧绞在一起,低吼一声:“滚——”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季黎明低嗤了一句,脚下却不敢多做停留,一溜烟跑出了好远。
他可不敢真的赖着不走,神殿的人都是大神,尤其是大祭司这位神殿之主,修为高深也就罢了,关键人家平素比庵堂里面的尼姑还要恪守礼法,冰清玉洁,奈何上一次被他无意中看光……这也就罢了,方才还被他抱了。
季黎明心想着自己上辈子和大祭司一定有仇,否则怎么三番五次地与她撞上。
嗯,肯定有仇!不过……方才的手感还不错。
澹台引自然不知道季黎明心中在想什么,只一双冒火的双眼死死盯着季黎明已经远去的背影,心中恼意难平。
季黎明彻底走远了之后,小祭司才敢从柱子后面冒出头来。他原本是直接回了神殿的,岂料神殿的人告诉他大祭司来了帝寝殿,小祭司急于向大祭司汇报情况,想都没想就直接过来了,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来就看到这样……香艳的一幕。
对于一向高冷不可亲近的大祭司来说,被人抱了已经算是很香艳的一幕了。
不过看样子,季黎明又要倒大霉了。
小祭司捏着嗓子干咳两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缓步来到澹台引身边,故作疑惑问道:“大祭司,您这是怎么了?”
澹台引收回视线,目光在小祭司精致的小脸上流连片刻,问:“你刚才都看见了什么?”
小祭司一噎,刚才为了不被发现,他已经很努力地隐藏气息了,可没想到竟然还是被她发现。
脸有些红,小祭司迅速垂下脑袋,支支吾吾道:“没,没看见什么。”
澹台引斜睨他一眼,拂袖转身要走。
小祭司忙唤住。
澹台引顿了脚步,问:“做什么?”
小祭司指着季黎明离去的方向喃喃道:“信笺我已经顺利送到大司马手中了。”虽然他知道大祭司已经知道了,可这是办公事,他还是很有必要汇报一下的。
“知道了。”澹台引的面色并没有缓和过来,余光时不时还会往季黎明离去的方向瞟,眸底的怒意像要吃人。
小祭司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暗骂季黎明这个大无赖招惹谁不好偏要招惹大祭司,这不是让神殿的人跟着受罪么?
澹台引已经离开了。
小祭司忙跟上去。
“明日本座要去齐国,皇宫里的祭祀已经完成了,神殿的事由你主持,务必要一丝不苟,不能出了任何差错,否则本座回来唯你是问!”澹台引没回头,凉凉的声音却飘到后面,她知道小祭司一定跟上来了。
小祭司连连点头,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出去几日也好,免得心情不好的大祭司继续留在神殿只会让神殿上下跟着战战兢兢。
反应过来以后,小祭司问:“大祭司去齐国做什么?”
澹台引抬眸望着阴沉的天空,缓缓答:“取一样东西。”
至此,再无多余的话,也没说明究竟取什么东西。
小祭司没敢再问,但他很清楚这个任务一定是女帝安排下来的,因为大祭司刚才就在帝寝殿。
……
季黎明回府以后,千依已经准备好了热乎乎的饭菜端进来,见他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不由好奇,“哥哥这是怎么了?怎的脸色这么难看?”“没,没什么。”季黎明笑笑,双眼放在千依从食盒中取出来的什锦豆腐煲上,喜道:“这是妹妹亲自下的厨吧?”
“是啊。”千依微笑:“自从秦王他们走后,哥哥整天忙于政务,日渐憔悴,好几次看见送来的饭菜你都没动几口,我便想着许是府中厨娘做的菜你吃腻了。”
季黎明感动得热泪盈眶,待千依摆好饭以后双臂一展抱住她,“呜呜……还是妹妹懂得心疼人,不像那个母夜叉……”
话到这里,季黎明反应过来,立即闭了嘴。
“什么母夜叉?”千依觉得疑惑,哥哥怎么去了一趟宫里回来就变得神神叨叨的了,说话也奇奇怪怪的。
“没什么。”季黎明放开她,兀自拿过筷子,将那鲜嫩滑润的豆腐夹了一块塞进嘴里细嚼慢咽,这才夸道:“妹妹的厨艺又精进了。”
千依素来了解季黎明,她可不信季黎明是真的在夸赞她。
眼波一闪,千依笑道:“哥哥,你是有事情想与我说的吧?”
季黎明呛住,刚送到嘴里的豆腐还没来得及嚼碎便吞了下去,噎得他脸色青一阵紫一阵。
千依大惊,忙倒了水递给他,“你慢着些,又没人跟你抢。”
季黎明接过茶盏猛灌一口才勉强恢复脸色,他心中一阵哀叹,自己有表现得这么明显么?连妹妹都一眼给看穿了。
千依半晌没听到他回答,开始着急了,“哥哥,遇到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季黎明放下筷子,摆摆手,“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你们女子的想法。”
“什么?”千依睁大了眼,这可不像哥哥会问出来的问题,他那些年就是以风流纨绔的形象留在百姓心目中的,按理说来,女孩子的心思,他应该是最为通透的,怎么这时候竟问出这样的傻问题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季黎明打比方,“如果你在沐浴的时候被一个算得上认识但是之前没什么交集的男子给……给看光了,那你会是什么反应?”
千依瞠目结舌,且不说这样的问题从季黎明嘴里说出来有多违和,光是这么露骨的话题便让千依羞得无地自容了。
羞赧地嗔了季黎明一眼,千依不敢与他对视,恼道:“哥哥尽会胡说!”羞死人了,怎么会问出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
季黎明也突然意识到这种问题不该对妹妹问出口,毕竟再亲近,她也是个女儿家,哪里能当堂与他讨论这种让人难以启齿的话题。
这个时候,季黎明开始想念荀久,想着若是那个人在,说不定比他还要兴致勃勃,能讨论出朵花儿来。
好久才平静下来,千依觉得哥哥不可能无缘无故问出这种话,她疑惑道:“哥哥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季黎明看她一眼,道:“明天我便要启程去齐国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千依有些震惊,“这都快过年了,女皇陛下怎么还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
“不是女皇陛下安排的,是我自请去的。”季黎明解释,他又把扶笙来的信笺与千依说了一遍,千依听后深深皱眉,“且不说如今大雪封山你们走不走得了,潘龙珠既然在琉璃湾,想必也已经冻结起来了,哥哥去了能顺利拿到吗?”
季黎明哀叹一声,“所以说,女帝为了让我成功拿到潘龙珠,给我安排了个高手。”
这“高手”二字咬得极重,颇有些沉重且纠结的成分在里头。
千依安静想了想,秦王他们一离开,如今燕京城内的高手恐怕也只有秦王府的那几个护卫了。
“可是秦王府那几位中的一个?”千依问。
季黎明耷拉下眼皮,“若是他们就好了,只可惜……”
千依心中焦急不已,“哥哥你快说女皇陛下究竟给你安排了谁?”
“是……大祭司。”季黎明极不情愿地吐口。
“呀!是她!”千依掩唇而笑,想起她最后见到大祭司应该是在秦王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一群人玩真心话大冒险,那个时候千依就觉得哥哥有些惧怕大祭司,每次看她的眼神有些闪躲,没想到是真的,哥哥真的怕大祭司。
千依觉得好笑,“她又没招你惹你,你怎么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她是没招惹我,可我招惹她了。”季黎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啊?!”千依惊呼,“你怎么招惹她了?”大祭司可是冰清玉洁的代表,哥哥这脾性,莫不是对她做了什么举动惹得她发怒了吧?
见季黎明嘴唇翕动,斟酌半天也打不出个所以然来,千依前后一联系便想到了他刚才的那个问题,一时之间只觉得恍然大悟。
难怪临近秦王大婚的时候哥哥会被大祭司揍成那样,原来竟是哥哥偷看了大祭司……沐浴么?
天!这种事。
若是发生在别的姑娘身上还好,说不定能借此几乎成就一段姻缘,可对方竟然是大祭司……
千依有些同情季黎明,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害怕与大祭司同行去齐国。
想了一下,千依道:“哥哥尽管放心,你若是实在害怕,就带着我去,有我在中间斡旋,想必大祭司能看在曾经一起给阿久当过伴娘的份上给我几分薄面不与你计较。”
这倒是个好办法,季黎明想着。
可是齐国那么远,眼下天寒地冻,妹妹身子金贵,怎么能去那种地方,更何况此行说不定会有危险,千依去了反倒会让他心中多一份牵挂。
“不行!”季黎明直接拒绝了,“你是我季黎明唯一的妹妹,万一去了有什么危险,你让我怎么办?”
千依无奈:“可是哥哥你……”
“我这边不用你担心。”季黎明斩钉截铁道,可实际上心中忐忑得很,大祭司的手段,他是尝试过的,今天在宫里,她出于身份不好对他动手,若是明日出了燕京,她指不定得怎么蹂躏他呢!
千依一眼便看穿了季黎明的心思,笑着道:“我知道哥哥口味挑剔,吃不惯外面的饭菜,你把我这么个厨师带在身边岂不是更好?想吃什么我都能给你做。”
季黎明开始动摇,倒不是因为美食的诱惑,对于吃食,他向来是不怎么挑的,他之所以动摇是想让千依用美食去诱惑澹台引。
听闻澹台引自小就被当成神殿主人进行残酷的训练,很多东西都得控制,最重要的便是食欲。
若是大祭司被千依的美食给诱惑了,那她岂不是算破戒?大祭司破戒被他撞见,嗯,很不错的把柄。只要捏住了这一点,谅她以后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打定主意,季黎明双眼一亮,应道:“既然妹妹要去,那我便带上你。”
千依眨眨眼,“哥哥方才还说不让我去呢,怎么这就改变主意了?”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季黎明笑眯眯拍着胸脯道:“我武功这么高,保护一个你不成问题。”
千依闻言,唇畔慢慢上扬,心中暖洋洋的。
季黎明凑近她笑呵呵道:“我看你整天待在家里不出去,不如趁此机会带上你,万一刚好就碰到了你的如意郎君呢?”
千依脸色红透,嗔道:“哥哥尽会拿我开玩笑,我都没想过这方面的事儿呢!”
季黎明一叹,“实际上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舍不得你嫁出去,如今这偌大的府里就我们兄妹二人,若是连你也走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荀久出嫁的时候,季黎明着实难过了好久,虽然秦王府距离大司马府并没有多远,可那种娘嫁女儿的心情始终像一层厚厚的阴霾留在他心间,失落的感觉难以修复。如今好不容易缓过气儿来了,若是千依再走,他可能会疯。
千依理解季黎明的这番话,毕竟她已经二十岁了,不再是十二岁的小姑娘,若是再不寻一门好亲事,只怕将来就真的没人要嫁不出去了。
前些日子也曾有不少媒人前来说项,但都被千依一口回绝了,那个时候,她是真的不想谈论关于婚姻的任何事情,毕竟她到现在都没能忘了颜硕公子。
可是今日听到季黎明这一声悲凉的哀叹,竟让千依有一种心酸的感觉,哥哥是既盼着她嫁出去,又不想她嫁出去。
“哥哥不必忧心。”千依突然握住季黎明的手,盈盈水眸中溢出一份坚定,“我可以找个上门夫婿,这样的话我就能一直留在府里照顾哥哥,也能和夫君长相厮守。”
季黎明双眼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千依抿唇而笑,心道哥哥你哪里是人笨没想到,分明是被大祭司占据了全部心思。
“所以你现在大可以放心了吧?”千依笑意盈盈。
“那还是得操心。”季黎明老神在在地道:“毕竟你已经二十岁了,过了春节可都二十一岁了呢,再不是小姑娘了。”
千依恭顺地点点头。这些她都懂。
“看来我是不得不带上你了。”季黎明终于为自己惧怕大祭司的事情找了个安慰自己的完美借口。
千依笑着应了,“既然哥哥准备带上我,那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准备好明天一早出发。”
季黎明目送着她远去,这才想起他险些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迅速站起身来,季黎明再一次披上斗篷坐上马车来到秦王府。
此时的秦王府外面有几个哑仆在扫雪。
季黎明下来以后走过去问,“商义可在府上?”
哑仆点点头,眼神有些闪躲,只不过季黎明急于见到商义,没有发现哑仆神情的异样。
季黎明进了正大门,又在哑仆的伺候下乘了软辇,半柱香的的时间才到达商义他们几个的院子。
询问了商义的住处,季黎明前去敲门。
不多时,有人前来开门,见到是季黎明,他笑意莹然抱手倚在门框上,“哟,稀客啊!”
季黎明一愣,“这不是商义的院子么?你怎么在这里?”
角义轻笑,“就不许我过来串门?”
季黎明没工夫跟他打趣,直接问:“商义呢,在不在屋里?”
“进来吧!”角义见他一脸焦急,似乎真的有事,也不敢过多阻拦,自动让开路。
季黎明走了进去,商义裹着被子在床上瑟瑟发抖,精致的小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潮。
季黎明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商义,挑眉走过去坐下,问:“你这是被谁给糟蹋了?”
“呸!”商义没好气地瞪着季黎明,“你那嘴里还能不能吐出好话来了?”
季黎明耸耸肩,自己倒了杯茶,“有好听的,你要不要听?”
“什么?”商义斜眼,他可不信季黎明会说出什么中听的话来。
“明天我们要去齐国,你想不想去?”
听到“齐国”二字,重病中的商义突然不抖了,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面上呈现出阴沉的颜色,他似乎又看到了生辰宴上父亲手握长剑,对着母亲一剑穿胸,母亲临死前眼神呆滞地望着他,嘴里说不出话,可他看得出来,母亲是让他赶紧逃。
那样的恨,总在白日里被一遍一遍的尘封,又在午夜时分一遍一遍地被噩梦激起来。
他永远不能原谅那样一位为了自身利益而不惜牺牲自己的妻儿还做得理所应当的父亲。
不,那样的人不配做他的父亲,他永远不配!
商义的表情毫不掩饰,看得角义心思一动,他走过来,瞟了季黎明一眼,“小肥脸如今重病,哪儿也去不了。”
季黎明也看出来了,商义应该是受了风寒,莫说跟着他们去齐国,如今只怕连下地走路都成问题。
“既然病了,那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给你带齐国特产。”季黎明笑着说完,站起来转身要走。
“等一下!”商义急切地唤住他。
“怎么了?”季黎明回过头。
“明天什么时候出发?”商义眸光晦暗,看向季黎明。
季黎明一怔,“你这是……?”
“我跟你们去。”商义有气无力地说道。
角义听了,不由得怒斥一声,“你这病都还没好,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不,我要去。”商义坚持,咬牙道:“殿下曾说等时机到了就让我回齐国为母报仇,如今可不就是好机会么?”
角义不同意,“你现在这样子怎么去?”
商义动了动嘴唇,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哀戚,看得角义眼皮一跳。
“角义说得对。”季黎明赞同道:“你这个样子非但去不了还会给爷拖后腿,还是不要去了。”
季黎明有些后悔,早知道商义病得这般严重,他就不来走这一趟了,可是来都来了,总不能不说出实情来吧。
“这点病痛,算不得什么。”商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声音微沉,“我有很多年没去给母亲扫墓了。”当年他逃出来以后遇到秦王,秦王答应会把他母亲的尸首从离宫带出来安葬,那个地方,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几年他没有去祭拜并非是不敬重母亲,而是害怕自己一见到母亲的坟冢就会控制不住被仇恨冲昏头脑做出惊人之举,所以这么些年来,他不过生辰宴,反而会在那一日背地里默默烧纸钱,默默流泪。
商义平素看起来性子软,可实际上他强硬起来挺倔的,角义深知这一点,索性不再规劝。
季黎明则深深皱眉,“我说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齐国路途遥远,如今外面天寒地冻,你又病得这样重,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你跟着我去了死在半路怎么办?”
商义苍白的唇瓣扯出一抹笑,“你太小看我了。”
季黎明无奈,“我不是小看你,我是高看了风寒,你的这颗孝心,想必你母亲在天之灵一定能感受得到,可她必定也不会希望你带病去给她报仇,万一大仇未报身先死,你说吃亏的是谁?”
商义抿着嘴巴。
季黎明望着他,再道:“齐缙公现在因为过多服食丹药而缠绵病榻,想必他也活不了几年,便是你不出手,他早晚都会死的。”
“那不一样!”商义冷声道:“他自己死与我杀了他看着他死,这是两种性质。”
“我明白。”季黎明应声,“我且问你,杀了他你就能高兴吗?”
“高兴。”商义毫不犹豫道:“为母亲报仇是我活在这世上的动力。”
季黎明心知再说下去只会不断刺激商义心底里的那些怒意,他索性不再继续,站起身,道,“若是你真想去,明日卯时城门外见。”
季黎明走后,角义在床榻前坐下,眸色复杂地看着商义,“你真的决定要去齐国?”
“嗯。”商义郑重点头,“如果不能为母亲报仇,我会遗憾一辈子的。”
“可是你这身体……”角义微蹙眉头,神情凝重,宫义不在,徵义和羽义都走了,如今秦王府只剩他和商义两个护卫,可商义却患了骨疽,太医院的人都多次施针都没用,依旧有蔓延之势,如今还只是初期,常会寒战高热,溲赤口干,患肢疼痛彻骨。然而太医们已经无法了。
“我没事。”商义唇角牵出笑容,“能在死前为母亲报仇,我这么些年,算是没白活。”
角义红了眼眶,迅速别开眼不欲再看他。如果这个时候王妃还在,一定有办法救治他的。
角义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站起身动作轻柔地把商义扶正,拿过一旁小几上的苦涩药汁喂商义,虽然知道这些汤药根本没用。
喂完汤药,角义替商义掖了掖被子准备出门,却被商义唤住。
角义转过头来看他。
商义道:“这件事,你不要传信给殿下让他知晓,他们有要务在身,我不想让殿下因为这点小事而劳心费神。”
都快病死了还是小事吗?
角义险些气得破口大骂,可是他眼眶酸涩,喉咙疼痛,一句话也骂不出来,只能含泪点头,“你放心,我会去请民间神医来为你医治的,一定会痊愈,你可不能死,说好了要去齐国的呢!”
商义心中很清楚自己没救了,可这段时间角义劳心劳力地照顾他,本就是抱着他能痊愈的希望,所以这时候不宜说丧气话。
点点头,商义道:“我等着你。”
角义险些没忍住落下泪来,一狠心转过身走了出去。他没有听商义的劝阻,直接让哑仆取来笔墨写了信准备传去岷国,准备放飞传信鹰鸟的时候,角义犹豫了,殿下他们远在岷国,便是现在告知,他们又能怎么样呢?隔着汪洋大海,照样无法在短时间内赶回来,更别提如今的恶劣天气了,万一被他这个重磅消息一炸出了什么问题就玩完了。
左思右想,角义最后还是放弃了传信,亲手将信笺烧毁,骑着飞马进了宫。既然所有人都无法医治,那么身为巫族灵女的女儿,寂灭之火大成的女帝总该有办法了罢。
角义是秦王府的人,宫禁护卫全都认识他,所以这一路上走得极为顺畅。
来到帝寝殿外的时候,角义见到宫人太监们行色匆匆,就连花脂这样素来沉稳的女官都面露焦急。
角义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忙走过去问花脂,“姑姑,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如此慌乱?”
花脂将角义拉到一旁,低声道:“陛下有喜了。”
角义大惊,随即喜道:“这是好事儿啊,你们怎么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花脂皱了眉,“大人应该知道,巫族女子怀孕期间会比寻常妇人还要虚弱,修为越高的女子怀孕期间越虚弱。”
角义顷刻反应过来,顿时脸色一白,“陛下有喜,殿下和夫人他们又都不在,这可怎么办?”他原本还想着让女帝出手助商义脱离病痛,可现在看来,只怕行不通了。
花脂眉心露出忧色,“奴婢们正是因为此事发愁呢!”
角义想到刚才季黎明去了秦王府的事,皱眉道:“大祭司是不是明日也要陪着大司马去齐国?”
花脂点点头。
角义面露惊色,“殿下本来就不在,大司马和大祭司再这么一走,朝中谁来主持大局?”若是让诸侯国安插在燕京的眼线知道了,燕京岂不是会有难?
花脂显然就是在为这件事纠结,抿唇半晌,凝眉道:“为了防止有心人钻空子,只能让知情人全都闭嘴,不能把陛下怀孕这件事泄露出去。”
“可是陛下那么虚弱,朝臣未免看不出端倪来。”角义道。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花脂咬着唇,“谁能料到陛下竟会在这种时候有喜。”
角义捏了捏拳,道:“大祭司不能去齐国!”
花脂看着角义,“这可是陛下的命令,潘龙珠是秦王殿下要的东西。”
“我会亲自去齐国取潘龙珠,所以,无论是大司马还是大祭司,都不能去,这种时候,朝中必须有人坐镇,否则燕京会有危险。”角义面色凝重。
花脂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事情严重了,小脸煞白,显然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
“姑姑先去照顾陛下吧!”角义朝着帝寝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这就去神殿找大祭司。”
花脂点点头,屈膝行了一礼,目送着角义离开。
角义来到神殿的时候,澹台引正在指挥着几个人帮忙收拾东西。
见到角义,澹台引很是惊奇,“角大人今日怎么有兴致来神殿?”
角义凝视澹台引一眼,问:“大祭司,明日换我去齐国吧!”
澹台引愣住,“这是陛下的命令,再说了,你去齐国做什么?”
角义关上门,走过来坐下后低声问:“大祭司可知道帝寝殿发生了什么事?”
这句话,让澹台引眼皮猛地一跳,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帝寝殿怎么了?”
“陛下她……”角义顿了一下,“有喜了。”
澹台引脸色在一瞬间就变了。
巫族人怀孕意味着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澹台引虽然没有怀孕过,但她从前还在灵山的时候听说过甚至是见到过族里其他妇人怀孕,虚弱到连走个路都必须有人搀扶的地步。
“怎么会……”澹台引捏紧了衣袖,脸色难看至极,怎么会这么多事情堆叠到一起?
角义看出了澹台引深深的担忧,“所以,这种关键时刻,你和大司马更不能离开燕京了,你们去那边有什么事,交代给我就行,我一个人去。”
“这件事,我不能擅自做主。”澹台引也很无奈,“我们去齐国是为了拿到琉璃湾的潘龙珠,据说那是险境,陛下也是无奈之下才会让本座陪着大司马一起去,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角义怔住,“你们要潘龙珠做什么?”
澹台引也不太懂,只道:“是远在岷国的秦王殿下要的。”
角义陷入沉思。
澹台引长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这样,你随我去一趟帝寝殿,陛下如今应该是清醒的,我们去问一问她的看法。”
角义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聚神阁前往帝寝殿。
彼时,女帝有气无力地躺在龙榻上,看着花脂在一旁来回徘徊,她有些无语,翻了个白眼,“你至于么?朕又不是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呸呸呸……”花脂赶紧道:“陛下怎么能说这种话,平白添了晦气。”
“你快别晃了。”女帝从锦被中抽出一只手来晃了晃,“朕原本无事,被你这么一晃,眼睛都快花了。”
花脂这才反应过来,连连告罪。
女帝道:“吩咐下去,朕有喜这件事先不要声张,等子楚他们回来再说。”
“陛下……”花脂再也忍不住,直接道:“这种时候,您还是别让大司马和大祭司离开燕京了吧!”
“这个不行。”女帝道:“子楚那边似乎是急得很,耽误不得,否则坏了他的大事儿。”
花脂红着眼眶,“还有什么事儿能大得过陛下肚子里的孩子啊?”
女帝无语看着她,“朕这不是好好的么,只不过怀孕初期不适应而已,看把你们一个个给急得,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是快死了呢!”
花脂大惊失色,“陛下快别说这种晦气话了,您是想把奴婢给急死啊!”
女帝失笑,“小丫头,朕本就不是金银窝里长大的人,小的时候每日都与死神打交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也活得好好的。”
花脂低声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如今陛下是帝王,乃真命天女,不能把那些晦气字眼挂在嘴边了。”
女帝无奈地摇摇头,“你怎么跟个管家婆似的啰嗦。”
花脂噗嗤一笑,“那是因为姜丞相不在,若是他晓得陛下怀了身孕,只怕比奴婢还要啰嗦呢!”
女帝笑意渐收,郑重嘱咐,“记住了,这件事绝对不能传出去。”哪怕是易初也不能。
“奴婢已经让人封口了。”花脂点点头,“陛下请安心养胎,朝堂那边……”
“这才两个月不到呢,朕能去上朝。”女帝打断花脂的话,“过了春年,用不了多久,子楚他们便也能回来了,到时候有他在,朕便能高枕无忧了。”
花脂遗憾道:“只可惜夫人他们今年无法赶回来与陛下一起过个团圆年。”
女帝倒是看得开,“又不是只有今年了,这不是还有明年后年么?今年无法团聚,等下一年便是,你这个丫头小小年纪不要学着大人多愁善感,很容易老的。”
花脂掩唇轻笑,自从陛下和姜丞相圆房之后,陛下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平易近人的气息,这种感觉让她感觉很舒服,想着陛下终于敞开心扉肯接纳周围的人和事物了。
两人说话间,外面李公公进来禀报,“陛下,大祭司求见。”
女帝双眼眯起,“莫非大祭司晓得了朕怀孕?”
花脂也是一愣,想起了之前来到帝寝殿外的角义,道:“大祭司懂得占卜,兴许是看到了龙子之气,所以过来慰问陛下。”
这两日头脑有些昏昏沉沉,女帝便也懒得深思花脂这番话的合理性,摆手示意,“让她进来吧!”
李公公应声出去了,花脂赶紧站起身将鲛绡纱帷帐放下来隔开。
澹台引和角义一前一后来到内殿隔着帷帐给女帝见礼。
女帝偏头,见到角义也跟着来,不由挑眉,“角义今日怎么进宫了?”
角义道:“陛下,臣想请求陛下收回成命,齐国之行由臣代替大祭司和大司马去。”
女帝凝目看他,“何出此言?”
角义面色凝重:“秦王殿下不在燕京,朝臣们都以大司马和大祭司作为主心骨,如若主心骨都走了,想必超纲会混乱的。”
他并没有直接点明女帝怀了身孕。
角义是聪明人,他知道这种时候若是贸然说出关于女帝怀孕的事,一来会连累了将消息透露给他的花脂姑姑,二来会让女帝生出反感之意来。所以,他选择了保守的说法。
女帝看他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莞尔一笑,“朕既然已经下旨让他们两个去齐国,就不会再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