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请三思。”角义面色更添凝重,眉头微微蹙起。
澹台引也道:“陛下,原本臣不该忤逆皇命说这些话,可……”话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才小声说:“陛下怀孕期间势必会修为尽失,身边若是没有靠谱的人随行保护,会很危险。”
女帝嘴角微微扯了扯,眼神有些冷,“你们这是把朕当成百无一用只会拖后腿的寻常妇人了?”
“臣不敢!”澹台引垂下脑袋,面色不大好,显然也是因为太过担忧女帝。
要知道,巫族人和语真族人一样之所以没有男尊女卑的观念就是因为女子怀孕非常辛苦,对于这两个种族来说,女人能顺利产子就等同于上天的恩赐。
修为越高的女子,怀孕期间越弱,可想而知从十月怀胎到一朝分娩这个过程有多艰难。
算下来,女帝是澹台引的表妹,从前不知情的时候,她关心女帝是因为家族的使命,为了早日拿到神权世袭文书,然而现在关心女帝,却全是出自于亲人之间的关照。
澹台引微微一叹,她还是低估了女帝这说一不二的脾性,决定了的事情,任何人都休想让她改变主意。
角义心有不甘,殿下这个时候并不在燕京城,临走之前嘱咐过他们几个护卫一定要保证女帝的安危,显然,殿下那个时候就预料到女帝很可能会在近段时间怀有身孕,可还是晚了一步。
想到这里,角义有些悔恨,若是他能早一步进宫,早一步知道女帝有喜,兴许就能成功阻止大司马和大祭司去齐国。
嘴唇翕动,角义还想再劝说,旁边澹台引不着痕迹地递了个眼色给他。
角义一怔。
澹台引微微摇头,对着帷帐里面龙榻上的女帝道:“陛下,臣有个好主意。”
“你说。”女帝语气缓和了些,她很清楚这两个人是为了她好,可子楚他们这么多人在岷国都无法搞定的事,想必是十万火急的,她身子虚弱尚且能躺在帝寝殿修养调理,子楚他们那边却不行,万一她为了一己私欲耽误了子楚的大事儿,那么即便最后成功生下孩子,她也会对子楚愧疚一辈子的。
女帝仰头看着帐顶。她就这么一个弟弟,而且还是从小就同甘共苦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亲弟弟,她怎么忍心让他失望?
晃神间,耳边听得澹台引道:“臣可以让我哥哥前来保护陛下的安危。”
女帝一怔。
若非澹台引提起,她险些忘了澹台逸那个老东西并非只有澹台引一个女儿,他还有个本事高强的儿子澹台君和,是澹台引的亲哥哥。
这一次,女帝没再反驳。澹台君和自小就是跟在澹台镜手底下学的本事,女帝相信她外公的眼光,一定不会差,若是有这个人在,她也可以放宽心让澹台引他们几个去齐国。
没听到女帝回答,澹台引又道:“臣去齐国的这些日子,神殿需要有人主持大局,然而小祭司年岁小,其他神职人员又没有那么高的修为,故而臣请旨让臣的哥哥澹台君和前来顶替大祭司之职一段时日。”
女帝再三思考之下,终于点头,“好。”
澹台引面露喜色。
角义紧绷的脸终于缓和下来。
花脂也稍稍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有人保护陛下的安危就好。
有了法子解决,澹台引心中一块石头落下,与角义一起躬身告退。
出门以后,角义挑眉看着澹台引,“真想不到你还有个哥哥。”
澹台引笑笑,“莫非你以为本座是独生女?”
“以前倒的确是这么认为的。”角义回以一笑,灵山那些人物的资料,他们几个护卫没办法弄到手,所以角义不知道澹台引的家族关系也很正常。
两人一道往外走。
快要到岔路口的时候,角义才偏头看着澹台引,“大祭司,你懂不懂医术?”
“我不懂医术。”澹台引道:“我只懂得用毒。”
角义面上划过一抹失落之色。
澹台引注意到了不对劲,忙问:“怎么了吗?”
角义想了好久才道:“商义病了,而且病得很重,若是再不医治,只怕会就此丧命。”
澹台引被他这番话吓了一跳,“你可莫要开玩笑,商义虽然是你们几个里面年岁最小的,可他毕竟受过秦王的亲自训练,怎么会说病就病了,而且还病得这般严重?”
不及角义开口,澹台引又问:“他患的什么症状?”
“是……骨疽。”角义咬唇答,想到商义因为患肢疼痛而彻夜难眠的样子,他不由得有些心痛,毕竟是一路相互扶持走过来的兄弟,若是他真的就这么死了,他可能会愧疚一辈子,毕竟宫义不在,羽义和徵义都走了,如今商义身边就只有他一个人,商义若是出了任何问题,那就是他没有照顾好,若是死了,那也是因为他没能及时请人医治。
澹台引遗憾一叹,“小小年纪竟然会患上这种病,实在可怜,只可惜我不懂医术,无法为他医治。”
说到这里,澹台引突然想起了一事,顿时双眼一亮,“我不会医术,但是我哥哥会,而且他的医术传承自族长,与惜颜姑母有得一拼,只要不是只剩最后一口气,我哥应该能医治。”
“真的?”一瞬间看到希望,角义仿佛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嗯。”澹台引点头,肯定地道:“自然是真的,我这就回去给他传信,寒鸦速度很快,一日之内就能到达灵山,我哥收到信以后不出三日就能到达燕京城了。”
“那我就先替商义谢谢大祭司了。”角义一脸的感动,这一刻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什么?”澹台引失笑,“秦王是我表弟,他的人与我的人有何区别,帮他就等于帮我自己,再说了,即便是不相干的人,面对病人的时候,我哥是医者,也断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角义终于放下心来,千恩万谢过后才与澹台引分道扬镳。
这件事便定了下来——澹台引和季黎明依旧按照原计划前往齐国,澹台君和来燕京城顶替大祭司之位,顺便给商义治病。
角义回到秦王府以后,第一时间是便去了商义的院子,进门看见一身白袍的宫义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眼下正坐在床榻前与商义小声说话。
见到角义,宫义转过头来,凝神一瞬,问他,“你去哪儿了?”
角义如实回答:“进宫了。”
“进宫?”宫义有些愣神,“做什么?”
角义坐下来,把女帝派遣澹台引和季黎明去齐国取潘龙珠的事情如数告知。
听完以后,宫义眯了眼,“他们要潘龙珠做什么?”
“不知。”角义摇头。
宫义越发觉得疑惑,“除此之外,殿下可还在信上说了什么?”
角义再摇头,“我都没看见过那封信,怎可能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慢慢站起身来,宫义看着角义,“你守着商义,我去去就来。”
角义洞察了宫义的意图,唤住他,“你是不是想去大司马府阻止季黎明?”
宫义无奈转过身来,“唯有此法了,否则他们一走,朝堂必定塌了半边天,女帝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不能没有人守护。”
“不用了。”角义道:“澹台引已经向女帝请旨让她哥哥澹台君和前来顶替大祭司的职位,而且澹台君和医术高超,我已经和澹台引说好了,到时候一定让她哥哥前来给商义治病。”
宫义有些怔然,“你的意思是说商义的病还有的治?”
“那是自然。”角义阴霾了数日的脸上终于绽开笑容,“澹台引说了,只要还是初期,澹台君和就有办法救治,而且能恢复如初。”
商义听后也觉得不可思议,“角义,你莫不是在拿我寻开心罢。”
角义翻个白眼,“都这种时候了,我还有什么理由欺骗你,骗了你,你的病便能好么?”
“可是我明天……”商义皱起眉头,这次齐国之行,他非常想去,可是这破身子……
“别可是了。”角义蹙眉打断他,“不准再提起去齐国的事,打你哦!”
最后面这几个字的语气说不出的温软,让商义呆了一瞬。
宫义也道:“你这个样子连风都不能吹,哪里还能长途跋涉,还是乖乖躺着歇息,我这就去大司马府上把雪獒接回来,顺便去外面给你抓药。”
有了这两个人的威胁,商义嘟了嘟嘴,心中虽然不满,却不敢再多说什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宫义来到大司马府的时候,季黎明和千依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莫管家带着宫义先去前厅坐,又给他奉了茶。
宫义问:“你们家大人呢?”
莫管家面露愁容道:“大司马和千依姑娘明日要去齐国,正在南山院收拾东西呢!”
宫义颔首,“你帮我去通报一下,就说我有事找他。”
莫管家应声之后来到南山院。
季黎明闻言顿时明白了,“宫义前来无非是为了那只雪獒,你牵出去给他便是。”
莫管家身子一抖,连忙求饶,“二少,您可真是太看得起老奴了,那只雪獒可不是一般人能接近得了的,您让老奴去牵,老奴这把老骨头恐怕还不够它塞牙缝的。”
季黎明一听,乐了,“莫叔可是这府里的老骨干了,雪獒不至于这么没眼见,它要是敢咬你,我第一个不放过它。”
莫管家牙齿发抖,“二少,老奴可不敢碰那东西。”
千依转过身来,很是无语地睨了季黎明一眼,嗔道:“哥哥你就别拿莫叔开玩笑了,宫大人过来想必还有别的事,你快出去见他,免得待会儿耽搁了。”
季黎明扬眉看着莫管家,“既然妹妹发话了,那我这就去,莫管家,你帮衬着妹妹一点,别让她干重活。”
莫管家应了声,绷紧的身子顿时松软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就汗湿了。
千依好笑地看着莫管家,“哥哥就是这么个调皮性子,你可别跟他计较。”
莫管家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摆手,“姑娘言重了,大司马是主子,本是我这个做奴才的忤逆了他的意思,老奴有罪,哪里还敢怪罪于主子?”
“行了!”千依不再多言,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他,“把这些送到前院小库房里摆放着,明日一早就得装车。”
莫管家接过包袱一掂量,里头沉甸甸的,他有些好奇,“姑娘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
千依一边打包其他的东西一边道:“这次去齐国,路途遥远不说,还冰天雪地呢,万一半途饿着了冻着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那岂不是无法了?所以我得把该准备的东西全都准备好。”
莫管家点点头,想着姑娘果然心细,什么都能想得周全,若是将来哪位公子哥儿娶了她,可就享福了,只可惜姑娘完全没有谈婚论嫁的心思,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好直接同主人讨论这种问题。
季黎明拉着妖妖灵来到前厅,宫义正在喝茶。
“你是来将这家伙带回去的吧?”季黎明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来,埋怨道:“你这狗也太挑剔了,什么都要吃好的,这年头,人不如狗啊,你还是快些将它带回去吧,免得把我这偌大的家底都给吃穷了。”
宫义挑眉,提醒他,“这是雪獒不是狗。”
宫义抚摸着妖妖灵的脑袋,望了望他全身雪白的毛,忽然皱了鼻子,睨向季黎明,“你今日是不是没有帮它洗澡?”
季黎明揉了揉额头,“昨日才洗过呢!”
宫义坚持,“那也就是说,今日还没洗。”
季黎明无语,“这么冷的天,隔天洗也没什么,你就不怕把这家伙给冻死?”
宫义瞟他,“没洗就没洗,费什么话。”
季黎明再一次哀叹人不如狗,宫义出去的这段时间,妖妖灵每天在他府上吃的是山珍海味,睡的是真丝锦褥,每天必须按时洗澡,洗个澡还得用宫义规定好的香精。
季黎明轻哼,长这么大,从来只有别人伺候他,没想到如今轮到他来伺候,对象还是狗,这狗怎么不上天呢?
宫义嫌弃地看了一眼妖妖灵,转目盯着季黎明,“殿下为什么要找潘龙珠?”
季黎明恢复了正常脸色,“我也不知道,他只是告诉我,要找到六种东西,所以今年无法回来过年了,让我们到时候别等。”
“六种东西?”宫义蹙了下眉,“分别是什么?”
季黎明道:“鬼蜮森的幽灵火,琉璃湾的潘龙珠,终冥山的陨铁,九曲岭的帝王紫檀,流锦桑田的捻金丝,语真族圣花。”
“终冥山……”宫义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怎么了?”季黎明问。
“终冥山在苗疆。”宫义眸色复杂,“在苗疆被称为‘死亡之山’。”
“苗疆?”季黎明怔住,那不是宫义的家乡么?
心念电转间,宫义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认真看向季黎明,“我熟悉苗疆,这终冥山的陨铁不如交给我去取?”
“不行!”季黎明想都没想,直接拒绝,“我和大祭司要去齐国,这种时候,女帝身边最是缺人,无论你们谁都不可以离开!”
宫义当然知道这一点,“我没说现在去,我只是想说等你们从齐国回来以后,我便专程去苗疆一趟把殿下要的陨铁取回来。”
“子楚可没有说让你去呢!”季黎明低声咕哝,“你不要乱打主意,他没有说,就表明他们有办法拿到,这么多高手呢,不就是小小的陨铁么,自然不在话下。”
瞧见宫义纠结的神情,季黎明顷刻便明白了,“我知道了,你也想像商义一样急着回去复仇是不是?”
宫义不置可否,复仇什么的,他倒不在乎,因为情报上说他的母亲已经被殿下安排在苗疆的那位卿大夫利用请圣女出山清君侧的名义请出来并恢复了圣女身份,他只是想着这么多年没有见到母亲,想回去看一看,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这样的话,你就更不能回去了。”季黎明一脸不乐意,“子楚最是担忧你们意气用事,如果他知道我同意你去了苗疆,回来以后,他非得跟我翻脸。”
宫义默然。
扶笙的脾性他很清楚,既然信上并没有特别交代,那肯定就是不希望他去苗疆的。
也罢,如今最要紧的是医治好商义以及守护好女帝,去苗疆的事,等殿下他们到了苗疆再说。
沉思了片刻,宫义站起身告辞,妖妖灵跟着他迅速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