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难逃此劫,可恨连累了你们。”
“父亲,陛下为何要这么对我们,这不公平。”
“公平,这世上哪来的什么公平?没有公平,我只后悔当初不该回来,若不回来,也就不会有今天了。”
天启侯府里,天启侯胡安崇明正在交代两个儿子后事,平叛的大军已经将天启侯府团团围困,他现在是插翅难逃了,不过两个儿子还有机会从密道逃走。
皇帝要的是他的人头,目的只是掩盖一桩惊天秘密。他的两个儿子血脉里都流淌着高贵的血液,柏氏或者可以放他们一马。
两名精悍的家将拜别了主人,抱起十来岁的少主人进入后院香堂,打开密道钻了进去,密道口旋即被封死。
天启侯府很快被攻破,胡安崇明的护身家将与虎卫军展开了殊死拼杀,最终寡不敌众而败亡。
偌大的天启侯府在即将陷落时,忽然被一支神秘的军队接管。浴血拼杀的虎卫军被迫撤出宅院,众人满心不服,却又无可奈何。
胡安崇明端坐书房内,擦拭着自己的佩剑,他并不急着了结自己的性命,他的命现在很值钱,可以用来换取很多好处。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进来三个人:两个持刀的铁卫,一个玄袍宦官。宦官面容清瘦,脸色寡白,唯独目光锐利如隼。
“这么快你们就平定了叛乱?”
“托陛下洪福,叛军不堪一击,已经全部束手就擒了。”
“你们要我做什么?”
“你是个聪明人。”
“若我不愿意呢。”
“你是个聪明人,该不会真的以为他们能逃出去吧。”
“你必须绝对保证他们的安全。”
“这不是交易,你没有选择,只有完全按我们说的去做,或者会善心大发,放了他们。”
胡安崇明默默地吐了一口气,他现在的确没有任何选择了。
攻打天启侯府的时候,少浪剑也参与了,虽然只是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虎卫军和天启侯府家兵殊死搏杀。但统计立功人员名单时,他依旧榜上有名。沙场立功,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但少浪剑现在却无比厌恶,一将功成万骨枯,每一枚闪亮的勋章都是由无数无辜者的鲜血凝铸的,许多时候并不光彩。
纷纷扰扰又乱了一夜,到第二日黎明时分,一个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迭次传来:天启侯胡安崇明阴谋叛乱,意图挟持皇太子柏宁,太子纯孝,宁死不从贼,因此被杀。海王柏盛、明王柏勤起兵讨贼,战败被杀。天子在誉王柏韧的救护下转危为安。兵部尚书、洪州大都督公野望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统率虎卫军进城平叛,一战底定乾坤。眼下罪魁祸首胡安崇明被擒,对所做之事供认不讳,天子还回九重宫,正着手清肃潜伏在朝中的佞臣奸恶。
少浪剑脱下金甲,交还天子剑,默默地回到了双清书院,宫廷内斗,是是非非,不是局外人能整明白的,虽然他深卷其中,但对是非、起因却是水中望月,镜中看花。
麦家兄弟却没有他的这份淡定,宫变骤起,麦家兄弟被叛军隔离,因此选择了围观。有道是旁观者清,因此这场热闹他们比少浪剑这个局中人看的更清楚:这场宫变的幕后主谋是皇太子柏宁,海王柏盛、明王柏勤都是同党;整件事跟天启侯其实根本没有一文钱关系,若硬说有那就是皇太子一直试图拉拢他加入,却一直被天启侯拒绝;皇帝极有可能事先知道谋叛的事,预先做了防备,这场宫变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的结局。
祸起萧墙,火是从宫里烧起来的,一发不可收拾。真龙朝以孝义治天下,皇帝的几个儿子合起伙来谋杀老子,你让天下臣民怎么看?这样的丑闻怎能公诸于众?!
所以,皇太子必须死,参与谋反的两个亲王也必须死,但罪名不能是谋反,而是平叛。他们不是谋夺帝位,不是弑君弑父,而是平叛!叛者是谁,是天启侯,是宰相???和大将军???,随便谁都行,就是不能是皇太子和两位亲王。
天启侯甚至是个忠臣,死的冤枉,但那又有什么办法,总要有人来背这个黑锅,这样大的黑锅也唯有他能背的起,他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麦家兄弟还能看出来,经此一役,后党土崩瓦解,一场残酷的大清洗就在眼前,皇帝砍刀在手,后党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太子监国有日,天下臣工谁与太子没有交集,任何人都有可能会被扣上后党的帽子。天下震怖,百官惶恐。即便是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岱州大都督麦长宁也惶惶不可终日。现在只需皇帝一个暧昧的眼神,盘踞在岱州城内的闵氏就能暴起要了他的脑袋。向皇帝表白忠心势在必行,必须立即着手。
麦家兄弟疯狂地在京城寻找关系,要将父亲的一颗忠诚上达天听。
他们挥金如土,却四处碰壁,蓦然回首却发现少浪剑就是那日护驾的功臣,眼下正红的发紫,便齐求少浪剑帮忙。少浪剑道:“你我兄弟
,情同手足,忙我自然要帮,只是如何着手,还请教我。
麦峰道:“这还不简单,你去求见陛下,表白我麦家的忠诚就是。”
麦扬道:“不可,如此直白反而见疑,而今内侍葛茂珍正当红,若求助于他必然能成,只是此人眼高于顶,需要有人引荐。”少浪剑道:“这个我或可帮忙。”
葛茂珍正是当红之时,听闻少浪剑带着麦家兄弟来见,便问麦家兄弟带了什么来,家奴说空着手来的,葛茂珍大喜连忙派人请进来,在密室里谈了一盏茶的功夫,满脸是笑地将三人送了出去。
家奴年轻懵懂,问总管葛茂珍为何如此礼遇麦家兄弟。总管笑道:“大凡来送礼的,肩挑背扛的最次,车载船拉的其实也没有多少,倒是那些手上什么都不拿的往往能出得起大价钱。”
家奴道:“却不知麦家兄弟这次出了什么好处。”
总管喝道:“掌嘴!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看的不要看,这是内府规矩,你新来的。”
家奴大惊,哀求道:“念我无知,饶了我这回。”
总管喝道:“正是你无知才要多打,打了才能记牢。”
家奴无奈,只得自己扇了自己八十个嘴巴,两个腮帮子肿的像发面馒头。一时回到自己的家宅,娇妻说隔壁老王正在书房等候,进了书房,与老王叙礼已毕,家奴埋怨道:“你与我说实话,我究竟得罪了谁,将我派给他做奴。”老王见他脸肿,笑道:“葛茂珍不好伺候吧,这等小人一旦得势,最是猖狂。”
家奴捂着嘴道:“不明白,陛下为何要用这样的人。”
老王笑道:“出了这样的大事,换做你,还敢相信旧人吗,且得换呢。不过也不要紧,任上面怎么换,司夜监还是司夜监,谁能奈何咱们。”
问:“今日有何要闻。”
家奴便将少浪剑带着麦家兄弟求见葛茂珍,三人在密室里密谈一刻钟,然后葛茂珍欢天喜地地把麦家兄弟送走一事说了一遍。
老王哼道:“大洗牌在即,谁死谁活,其实并无什么标准。上面看忠诚,下面就看钱,钱送到位了什么都好,送不到位好也不好,就看葛茂珍会不会做人了。”
又问:“可知送的是什么?”
摇头道:“看那厮心花怒放,必是下了血本,具体却不知道。”
“留神打听着,我走了。等熬过了这阵子,给你寻个好去处,眼下还要忍耐。”
……
麦家兄弟和葛茂珍做了什么交易,少浪剑并不清楚,但见二人出门后心情不错,料必此行走的顺利,便也不再多问。
三人在双清书院门口分别了,走通了葛茂珍的门路虽然关键,但不是全部,其他的人还需要打点,这个少浪剑就不便参与了。
二人方走,林中月就走了过来,与少浪剑见了礼,问道:“你与麦家兄弟很熟?”
少浪剑道:“我曾是永安麦家的宾客,蛮族入侵,我陪少主驰援道州而与他们结实。”林中月道:“说句你不爱听的话,麦家野心勃勃,早晚必反,你实在不必卷入其中。”
少浪剑道:“我从未有过什么野心,与麦家兄弟相交只是意气相投朋友相交,并无利益瓜葛。”
林中月道:“是么,今日你为他奔走说项,将来这些都是你的罪证。”
少浪剑无言以对,林中月自嘲道:“我是不是管的过宽,尽操别人家的心,自己家里却乱成一团麻。”
少浪剑道:“令兄已经离开京城?”
“已经回林州了,他让我谢谢你,说将来去林州请你打猎。我这个哥哥别的没什么,待人还是真诚的。我林家向来恩怨分明,有恩必报,绝不食言。”
少浪剑道:“不敢奢望报恩,只是做朋友的,提醒一声罢了。”
二人并肩行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忽听得书院钟鼓楼上铜钟巨响,林中月眉头一蹙,惊叫道:“差点忘了,今日午后我还有课,少兄,后会有期。”
少浪剑刚刚抬手说声后会有期,便听得一声阴阳怪气:“一个堂堂的金枝玉叶跟一个下三烂说什么后会有期,我看还是后会无期的好。免得遭人笑话,哈哈。”
说话的是个穿锦衣长袍的干瘦少年,十七八岁年纪,长相也算清秀,唯独一双眼睛泛着邪光,一看即非良善之辈。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腰扎玉带手抓紫钢长剑的锦衣少年,满脸横肉,目露邪光。
干瘦少年名叫乌行远,是海州大都督、镇海侯乌重胤的幼子。此番蛮族入侵,损失最大的应该就是乌家,地盘被一分为三,辖地又被蛮族反复蹂躏,真是苦不堪言,乌行远虽然远在中京城,并未受到一丝一毫的惊吓,但内心的不满也是可想而知。
少浪剑无疑是那场大战的得利者之一,乌行远早将一肚子不满记在了他的头上,更何况他现在正和自己苦苦追求却始终无法得到的林中月走在了一起。
恨加嫉妒促使他不顾一切地跳了出来。
不过,身为世家子弟,即便是马上就要动刀子,眼下的风度还是要有的,为了显示自己的优雅风度,他向林中月施了一礼,口称师姐。
双清书院的学生以师兄弟相称,一届一辈分,虽不像宗门那般严谨,却也不是说着玩的那么简单。
乌行远年纪虽长,却比林中月低了一届,论理他应该叫林中月一声师姐。但他仗着父亲的权势一向骄纵惯了,嘴上称呼师姐,心里却没这么想,在他的眼里林中月不过是他的盘中餐,早晚是要吃到肚子里的。
早在一年前他就看中了林中月,花样百出地追求她,却被冷傲的林中月断然拒绝,自觉失了面子的乌行远更是死缠烂打,丑态百出。
林中月出身世家大宗,自幼见惯了这种纨绔子弟,对这个乌行远十分讨厌,从不拿正眼瞧他,这让乌行远既愤怒又感无奈,他所倚仗的权势、地位、财富在她眼里一文不值,而她看中的品行、修为、志向,他又一样没有。这其实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局。
林中月厌恶的不想多看他一眼,一拉少浪剑:“我们走。”
“唉,别走啊,乌少问你话呢。”
乌行远的两个随从拦住林中月,嬉皮笑脸。
这两个人都是海州高官子弟,追随乌行远来洛州混世面,林中月在他们眼里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冰山,换成是他们自己是绝不敢在此跟林中月啰嗦的。不过乌行远的面前他们还是要好好表现一下的,林家势力再大管不到海州,而在海州乌家就是天,他们岂敢逆天而行。
“是啊,别走呀,林妹妹,我还有话说呢,我家刚送来一只酱鸭,你过去一起尝尝?”
“没兴趣,请让开。”
“别呀,酱鸭不吃,我还有一支千年人首参呢,可以补气的,对修炼大有好处。”
千年人首参产自幽州之北的蛮境,价值千金,有滋阴壮阳补肾的奇效,这种东西十分昂贵,是贵族间馈赠的极品。
林中月厌恶地蹙起了眉头,不满地说:“请你们让开。”
一个少年捋起袖子,哼哼道:“小妞,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乌少瞧上你,是你的造化,别不识好歹。”
“嗳哟!”他尚未说完便挨了乌行远一记耳光,“滚开,怎么能这样对林妹妹说话,嗯?我平日是怎么教导你们的?各自扇自己二十个嘴巴子,你也别笑,也有你的份。”
乌行远逞过威风,转过身来,低头哈腰,嬉皮笑脸道:“林妹妹,我已经……”
啪!
乌行远的脸上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少浪剑出手快、准、狠,乌行远只觉得眼冒金花。
“林妹妹?‘林妹妹’这三个字也是你叫的?不敬师长,自己打自己二十个嘴巴。愣着做什么,快点动手,我帮你数数。”
“我?你?”
乌行远的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瞬息变了几变。他心里虽然气的冒烟,嘴上却说不出来。他们乌家在海州虽然可以一手遮天,但这里是洛州,天子脚下,林中月是他的师姐,这点他无法否认,按照规矩就是他的师长一辈,就算嘴贱,在师姐前面加个“小”字也说得过去,断没有当着人面“林妹妹”“林妹妹”地混叫的,自己嘴贱在先,让人逮着了把柄,挨打又能怪的了谁。
“你手短够不上打脸么,我可以帮你嘛。若不服气,也可以去戒律堂自己领受,两条路随你选啦。”
双清书院乃太祖皇帝亲手所创,专门用来教育贵族子弟。太祖留有三件法器在校内,专门用来惩戒不遵守校规的学校。在太祖法器面前便是皇子皇孙也只有低头挨打的份,何况他一个外州都督之子?再说了果然去了戒律堂可就不是打几下脸这么简单了,一旦深究起来,自己的丑恶行径哪怕只是暴露十分之一,也足以被扫地出门。
乌行远虽然不稀罕在双清书院学什么东西,弄什么文凭,但若就这么被扫地出门,回到海州,自己那脾气暴躁的老爹还不得剥自己一层皮?
想想乌家祠堂里的那些恐怖刑具,乌行远只好认栽了。
“我打你口无遮拦,我打你嘴贱乱说……”
乌行远一边抽自己嘴巴,一边恶声恶语地骂着,嘴上是骂自己,两只金鱼眼却死死地盯着少浪剑,仿佛这巴掌不是打在自家脸上,而是全数扇到少浪剑的脸上一般。
少浪剑搞不懂乌行远的这种混账逻辑,只是觉得他的目光太过阴冷,便稍稍将目光移开一些,乌行远却误以为少浪剑是怕了他,一时打的更欢了。
才抽了二十几巴掌,乌行远的脸颊就肿的不成样子,嘴唇肥厚的像贴了两片火腿肠,这家伙人虽然贱格了一些,到底还算有些骨气,没有避重就轻,每一巴掌都打的很结实。
“行啦,你可以走了。”
林中月到底心地善良,不忍看他这么自残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