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日司空湖落水后,被凉水激醒,一时吓破了胆潜伏在河底不动,待众人擒获少浪剑后再来寻他时左右寻不得,恰巧此时京城夜巡警和洛城守备队同时巡逻至此,杀手无奈退走,司空湖因此得以幸免。
他本想一走了之,又怕被人骂他没有义气,便四处托关系营救少浪剑。太子詹事陈维深知此事水深似海,便一口咬定少浪剑不是被人绑架,而是私自外出游玩,类似的事也经常发生,故而很有说服力。眼见司空湖争吵不休,他便要司空湖拿出少浪剑被人绑架的证据,司空湖拿不出来,陈维便不肯帮忙。
司空湖求助于麦家兄弟,兄弟俩找了一些关系,这些人听说少浪剑是因得罪了小妖精而失踪,便无人敢再触碰。
司空湖走投无路之际,倒有两人主动找上门来,原来是少浪剑在江南时认识的苏家兄弟。蛮族入侵,苏家兄弟也应征入伍,希望沙场建功,以为晋身之阶,只是江南的兵马尚未接战,蛮族已经大败,战后朝廷为了笼络江南世族,倒是没有亏待江南子弟,该有的封赏一样不落。
苏家兄弟凭借军功来到中京城,因一位贵人的关照,被征调进兵部四方司。
兵部四方司是军中的调查系统,职权十分广泛,与司夜监和神匠府鼎足而立,只因其目标主要在军内,故而名气不够响亮,但论实力其实不在司夜监和神匠府之下,乃是帝国的核心机构之一。因为那位贵族的特殊关照,便是在四方司这样的核心机构里,二人也是便宜占尽,步步高升,深得上司的信用。
一些事看起来很复杂,其实说开了也就那么回事。苏越是公野望的私生子,此事经萧俛、罗覆那么一闹,在中京城的官场里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而江南的苏家家主似乎也看清了形势,有意让他的螟蛉子认祖归宗,以此换取他的亲生儿子的前途地位。
这看起来是笔很公道的买卖。
混官场需要一个好的出身,苏家兄弟的出身不算低,又都是天武会认证的高等武士,但要想更进一步,还需要在文学方面有所成就,于是二人也来到了双清书院,是和麦家兄弟一样的心思,来混张文凭。
得知少浪剑也曾在此读书,苏家兄弟便寻到了司空湖,恰逢司空湖为营救少浪剑闹的焦头烂额。二人初来乍到,也不知京城里的水深水浅,听闻老友受难,便一个劲地嚷着要为好兄弟出头。
苏越此刻虽未认祖归宗,但与公野家族早已眉来眼去,公野望的四子一女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兄弟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公野望的长子公野函,次子公野兑,和女儿公野月华甚至都成了苏家兄弟的好朋友。尤其是公野月华,年纪尚幼,一派天真,听闻她同父异母的哥哥要为少浪剑出头,便一口答应要帮忙。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一心想替哥哥出头,也听过少浪剑的名头,对其有着朦胧的好感,更主要的是她很看不惯柏妳的骄横跋扈,也无心去算计跟柏妳翻脸会给家族带来什么麻烦。
彷徨无计的司空湖算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缠着公野月华去救人。
公野家族在朝中根深蒂固,与帝后关系都十分密切,此次帝后相争,公野望一直是坚定地站在皇帝一边,待皇帝取得全胜后,又成为母子间媾和的桥梁,巧妙地化解了母子相残的人间悲剧,因此他现在的地位如日中天,朝中大小官员谁敢不给公野家的面子?
公野月华很快就打听到了少浪剑被关押在神匠府的诏狱里,按照小妖精的意思,早晚是要把少浪剑做掉,倒是神匠府的一干老油条留了个心眼,一直拖着没办。
公野月华侦查完毕,开始向神匠府要人,牛百岁自然要推给柏妳。柏妳对公野家的四小姐不理不睬,连面也不见,公野月华一怒之下闯入少阳院,请太子出面主持公道。太子柏韧正为少浪剑的不辞而别而懊恼,闻听此言,当即派人手持东宫令牌直入神匠府大牢,把人给要了出来。
柏妳那时正在洛城里大宴宾客,欢庆她的十六岁生辰,闻听少阳院派人把少浪剑给救了,拍案大骂刚刚改换门庭至神匠府门下行走的原天武会长老曹凤,人前没脸,曹凤的一张老脸羞的如酱猪肝。
气出了,柏妳也清醒过来,于是直奔后宫,向母亲贵妃熊氏哭诉,颠倒黑白说太子亲卫将军少浪剑欺负她,神匠府替她出头,如今太子翻旧案,砸了神匠府,又要拿她归案,她此来是向母亲道别,今后天涯永别,各自珍重。
贵妃熊氏明知她在胡说八道,却也不得不护短,她如今距离皇后之位仅一步之遥,这个时候一双儿女可不能内讧,内讧就会给敌人以可趁之机,高手交手,岂可有半点闪失。
太子挨了贵妃的一通训斥,心里虽然委屈,却也只能忍着,他监国有日,对权力的运作已经有所领悟,现在的确不是闹意气的时候,为一个外臣而致家宅不宁,殊为不智。
此事只能不了了之,少浪剑回去将养,柏妳依然横行霸道。
少浪剑将养了一个月,身体
完全复原,太子召见,道:“幼妹无状,让你受委屈了。切莫记恨于她。”少浪剑道:“一场误会,臣下不敢嫉恨。”
少浪剑既非趋炎附势之辈,也不是软懦之人,他只是去意已决无心纠缠罢了。
为了安抚少浪剑,皇太子奏请天子将他的官爵向上提升了半级,然后就是丰厚的赏赐。当然即便是贵为皇太子,赏赐臣僚也需要一个理由,理由就是少浪剑出使大泽郡有功,至于如何个有功法,涉及皇家机密,太子不说谁又敢问。
少浪剑带着他的赏赐回到中京城的住处,天色已晚,街面正在宵禁。不过少阳院的一盏宫灯足以让京兆四卫夜警退避三舍。中京城的官场谁人不知,天启侯叛乱,哀太子和两位亲王被害,天子忧思成疾,已经无心打理朝政,月前大朝会时,他已经吐露了自己的心声,要将一国的责任交给皇太子。
只是因为几个元勋重臣的反对才没有成就,不过皇帝精神不佳,也的确不适宜再处理朝政,作为折中之策,皇太子现在以学习为名,在政事堂参与政务。皇帝既然有心托付江山,几位宰相又有什么力量阻挡皇太子执政?
参与政务,临时执政,监国,再到顺利成章的登基称帝。
皇帝已经把路线勾勒出来,并全力支持太子走下去。
此情此景下,谁还有胆量敢阻挡皇太子的门人?
要说完全没有也不尽然,宽阔的大街上还是出现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一主一仆,那女子年刚二八,裹着一身妖艳的花裙,更衬的她娇艳如花,只是这花太过妖艳,如一朵笼罩在邪雾中的带血玫瑰。
“恭喜你大难不死。”
“多谢。”
“我虽然没能弄死你,可这中京城里也没有了你的立足之地,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你给我立即滚出中京城,否则,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嗨,看你年纪轻轻,长的也漂漂亮亮,为何说话嘴巴这么臭,你吃……”
司空湖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把嘴巴闭上了,他发现小妖精身后的那个男子身上腾起一股诡异的黑雾,触目惊心。
“你放心,我不会再留在中京城,今后也不会再回中京城。”
“那就好。”
一主一仆飘然而去,四周的天空似乎突然明亮了许多,司空湖这才明白在他们的四周密布着无数杀机险恶的像阵,稍有不遂她的意就会遭致杀身之祸。
“怎么办?”
“离开这。”
“真的要走?”
“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没有。那就走吧。”
经历了这一场变故后,司空湖忽然也看开了一些事情,中京城金碧辉煌的表外掩盖不了它肮脏、龌蹉的内核,整日苟活在这重重铁幕下,心情是何等的抑郁,压抑久了早晚变态。为了能多活几年,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
“天启城位于屋山边缘,是中原腹心防遏岩洞虫人的重要关隘,自林氏崛起,七百三十六洞虫人尽皆臣服,这地方也就废弃了。后来闵氏跟岩洞虫人尽释前嫌,勾结虫人叛乱,朝廷便将此地封给胡安崇明的祖父,令他世代镇守。胡安家世代蒙受皇恩,却不想胡安崇明竟卷入了废太子叛乱。殿下的意思,此城位置十分重要,不能因人废弃,因此奏明陛下改封你为天启男,将天启城作为你的封地,你可即日赴藩。”
太子詹事陈维公事公办地把事情说完,忽然压低了声音,笑眯眯地对少浪剑说道:“这可是桩美差呀。天启城地理偏远,地方却是个好地方,你要好好珍惜。”
陈维现在对少浪剑离开中京城的请求十分支持,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少浪剑的身后有公野家做靠山,不比从前了。柏妳有权倾后宫的皇贵妃做靠山,更是不可等闲视之。两家旗鼓相当,这般恶斗下去,早晚会出大问题,他夹在中间又如何自处?
少浪剑道谢后就去有司办理了印信,有陈维的学生陪伴,各处都很顺利,只是在内枢密院耽误了一些时辰。出四方城时,夕阳西下,站在九重宫第八阶远眺洛城,百万人家尽披彩霞,炊烟袅袅,红尘滚滚。
四方城外小广场上,司空湖正和一群女官聊的热火朝天。这伙女官奉命去内库为本宫宫主挑选衣裳料子,司空湖被她们婀娜的身姿所迷,她们则被司空湖的幽默谈吐吸引,一时聊的热火朝天。
“很奇怪,你怎么到宫里来了,你不怕那些像阵了?”
“怕,怎么不怕,不过我有贵人相助。”
司空湖用手一指,他的贵人正是公野月华,公野月华正在一辆巨大奢华的马车前指挥一干人往车上搬运箱笼。公野家权势熏天,无人可及,皇贵妃熊氏自然能掂出这里面的分量,她绝不希望因为柏妳和少浪剑的事而致两家生出嫌隙,故此主动派人把公野月华接进宫里住了几日,每日陪伴,百般笼络。
这日公野月华要出宫回府,临行前熊氏赏了她
一大堆女儿家的小玩意儿,公野月华就把自己的座驾开进了九重宫。
司空湖就是借着这股春风进的宫。
听到司空湖招呼,公野月华笑盈盈地朝少浪剑挥了挥手,她身材娇小,长相十分甜美,一笑起来眉眼弯成月牙儿形状,十分迷人。更难得的是她虽出身权贵世家,却平易近人,让人一见便生亲近之心。
“听说你要去天启城就藩,那可是个好地方,山美,水美……”
“人更美。”司空湖抢着说。
公野月华朝他吐吐舌头,做个鬼脸。
“不过我听说那地方很冷清,你们在中京城住惯了,去那能适应吗,反正我是肯定不能适应的。”
“都是江湖儿女,清静惯了。中京城虽好,奈何太吵,我以为去那也不错。”司空湖故作沧桑之语,顺便甩了下头。
头皮屑飘飞如雪。
“那就恭喜你们了,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是你们的福气。”
“要不,你也跟我们去吧,去散散心也好嘛。”
“我倒是想去,不过我的学业还没有完成,只怕去不成。”
“他跟你开玩笑的,你是金枝玉叶,不该受这样的苦。”
“好吧,我也知道你们并非真心欢迎我去。嗯,好吧,祝你们一路顺风。”
公野月华准备告辞,司空湖赶紧说:“带我一块走,我们一块走哈。”
少浪剑已经注意到公野月华的车上挂着翠玉石做的珠帘,车厢上刻饰着复杂繁密的纹章,这些纹章其实是一种避难像阵,可以形成一个特殊的结界,让需要帮助之人临时进入另一个界面,从而躲避九重宫内密布的禁卫像阵的检视。
贵族子弟的马车里多的是违禁之物,若没有这层保护是进不了九重宫的,司空湖的过人之处是他熟透人心,知道有这个顺风车可搭乘。否则以他尚未进化完全的身体是进不了皇城大门的,更别提那森严的重重宫禁。
“你这家伙浑身脏兮兮的,不许你坐我的马车。”
“我知道我很脏,不过我很善良。而且也很勤快,回头我把车子彻彻底底的清理一遍,我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傻瓜,跟你说笑的,上来吧。你的朋友要不要一起来。”
“他就算了,他晕车。”
“晕车。我的车可是最稳当的。”
“还是算了,他脸皮薄,见了女孩子就浑身不自在,咱们还是别让他不自在了。”
“那好吧。”
公野月华朝少浪剑挥挥手,友好地笑了笑,转身上了车。
少浪剑会心一笑,司空湖这家伙,论起泡妞的本事,十个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听说天启城孤绝在外,早已荒废,那位冤死的天启侯生前举家迁往中京城,封地只留一名忠心耿耿的老家臣看守。”出了应天门后,司空湖送走公野月华,等到少浪剑出来,一起往回走时,顺口说道。“而且麻烦之处还在于,天启侯的两个儿子和几个忠心耿耿的家臣都还活着,他们恨透了你鸠占鹊巢,会找你拼命的。”
“该来的总归要来,来了再说吧。”
“那可是块凶险之地呀,你确定真的要去?”
“去,为何不去。你我的目的只是离开这块是非之地,至于去哪,重要吗?”
“不重要。”
司空湖最后瞅了公野月华的马车一眼,有些恋恋不舍。
“你爱上了她。”
“她是个好姑娘,但我不能爱上她,那样对她不公平。”
“你知道就好,癞蛤蟆别老想着吃天鹅肉,那对天鹅不公平,对你也不公平。”
“我是癞蛤蟆,哈哈,真是搞笑,我若是癞蛤蟆,那你呢,你跟癞蛤蟆同行,也算不得什么好鸟吧。”
“这只是一个比喻。”
“这个比喻一点都不好笑。”
“我说了,这只是一个比喻,比喻懂吗,你的文法是怎么学的,还双清学院的教授呢。”
“我就是教授,就是教授,我最得意的学生名叫少浪剑,而今走了狗屎运,大难不死还封了个天启男!这厮一朝富贵尾巴就翘上了天,竟然教训起过去的老师来了。”司空湖大声嚷道,面红耳赤脖子粗,像个战斗的公鸡。
“我看某人是不想做天启城的内相了。”
“唉,别别别,都是玩笑,都是玩笑,嘻嘻,兄弟之间开开玩笑不是很正常嘛,不需要翻脸这么严重吧。”
“你说呢。”
因为少浪剑最后一句话,司空湖紧张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他想通了,天启城内相这个职位哪需要什么人施舍他,自己坐上去便是。
对,自己坐上去,现在就上任,立刻,马上。
司空湖整整衣冠,清清嗓子,以天启城内相的身份开始发号施令——上次因为少浪剑落难,府中奴仆多已逃散,只有婢女雪荷一直坚守岗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