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和元年(983年)正月,陵寝修造完毕,燕燕率群臣及皇族来到乾州,以大行皇帝出殡拒访为由,回绝了大宋皇帝欲派吊唁使者赴辽的请求。
葬礼隆重而繁复,当贤宁的石椁木棺与以契丹、汉两种文字镌刻的哀册被永久地封锁在石门内时,燕燕无论怎样提醒自己必须坚强,仍旧泪如雨下,肝肠寸断。
目睹母后的悲伤,新皇隆绪同样哀不自胜,但在韩德让寸步不离的陪伴和安慰下,他强抑哀恸,持香主持封棺仪式,尊谥先帝为孝成皇帝,庙号景宗,再率众臣向母后行跪拜礼,尊封母后为承天皇太后。
礼毕,萧燕燕召来贤宁的庶兄耶律质睦,在菆涂殿前封其为宁王;赏赐并加室昉宰相、加弟弟继先御帐宿直官,升族亲萧达凛北院宣徽使;又将先帝遗物珍品赐予南北枢密使、大内惕隐、大将军、内省使、夷离毕、御前都统等皇族及近臣,下旨玉容帐改名玉殿,命绘工将近臣画像刻在殿内与帝王画像并存。此等至高无上的荣耀令众臣们感激涕零。随后,太后又按等级贡献,分别赏赐了参与陵墓修建的山陵工人,赢得臣民们一片赞美声。
最后,由敌烈嘛都司(礼部)大祭师主持的祭祀,是葬礼中最重要的活动,不仅表达对先人的缅怀感激之情,还喻示着对新帝王时代的祝福。
日落月升,一堆堆篝火在山谷中点燃,太后、皇帝及皇族、大臣们与乾州的子民以酒茶肉食祭奠诸神先帝及祖先。
“太后,快马急报西南军情!”
刚跟随大祭司做完祈祷,韩德让就走到燕燕身边低声对她说。
一听急报,燕燕立刻召来斜轸,与韩德让一起返会御帐接见信使,得知党项人李继迁率部众侵犯边陲,已经占领阻卜。
党项人本是北魏拓拔氏后代,因帮助唐朝平乱有功而被唐朝皇帝赐李姓,封王拜爵,定居游牧于河西一带。自赵匡胤建宋后,他对宋时和时反,和时攻辽,反时亲辽,是辽朝的一个心腹之患。
得知西南边境情况危急后,燕燕愤然道:“李继迁此时犯境,定是与大宋相勾搭,以为我大行皇帝在殡,无法出兵反击,想趁机捞点好处,我必伐之!”
耶律斜轸赞同地说:“李继迁这次恐怕真是做了大宋皇帝的先锋,咱得防着大宋军队从其他地方突袭,且请太后下旨,传西北路讨招司御敌,立刻抗敌。”
“下旨简单,可依你所见,派谁领兵合适呢?
“可派招州节度使耶律速撒,他久驻西南,熟悉情况。”
“好,就这样。”燕燕首肯。
很快,一纸诏令交到信使手中,信使行礼后上马离去。耶律斜轸因要做一些相关部署,随后也告辞离去。
这番战事来得不是时候!燕燕依门远眺,却见青衣面带忧色地快步走来。
“青衣,什么事?”燕燕迎上前询问。
“挞剌喝醉了,张着大嘴巴乱说话,被煌绑起来要杀他,夷离毕和其他大
臣也说他罪不可恕,皇上要奴婢来禀报皇太后。”
燕燕大吃一惊:挞剌是耶律贤身为二皇子时招募的铁卫之一,也是煌多年的好友兼部下,他性格豪爽,爱说爱笑,武功不错,怎会与煌起冲突?
“他说了什么?”她问。
“先帝与皇太后当年的一些旧事。”
燕燕明白了,擅论宫掖隐事是宫女侍卫的大忌,朝廷有明文规定,凡将内宫隐事与人议论者,皆断死罪。
沉思片刻后,她对雷光说:“你随青衣去,告诉煌且留挞剌一命,受笞刑二十给他个教训即可。”
“是。”雷光转身,与青衣一道离开。
燕燕注视着他们的背影,良久,才将目光收回。
一转身,迎上了久未开口的韩德让沉思的目光,不由问道:“二郎是不是觉得我擅改律法不妥?”
“不。臣觉得太后处理得很好。保住命的挞剌将对太后永远感恩戴德,与他有过命之交的煌也会对太后心怀感激。一句话换得两员猛将的忠诚,太后英明!”
被他一语道破用心,燕燕微感不快,悻然道:“既然你知道我的用意,自然该明白我这样做并非为自己。”
“臣明白。”看出她不快,韩德让解释,“乾州与御帐相距遥远,得其守城将士的忠诚,等于得到了乾州的安全保证。太后如此高瞻远瞩,臣深感钦佩。”
他真挚的态度让燕燕释然了,同样坦诚地说:“你能看出我的用心,说明你比我更有智慧,我需要你的全心辅佐。”
“太后放心,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此掷地有声的保证极大地宽慰了燕燕的心,她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希望从现在起你我不再拘泥于君臣之礼,无人时可像以前那样相处。”
“好,如你所愿。”
见他立刻改了口,燕燕满意地说,“这样很好,有回到从前的感觉。”
韩德让笑望着她,口中不说,心中却知道,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虽然她美丽依旧,但曾经的单纯稚嫩已在十三年的宫廷血腥中消磨殆尽,如今的她,已全然没有了稚气单纯,成为权倾辽宫、心思深沉、熟谙权谋的一代女皇;而他,甘愿做她膝下默默无闻的臣子,只要能与她朝夕相见。
两日后,太后起驾返回上京,福新率乾州臣民送行。
耶律煌跪于燕燕车前,恭敬地说:“太后陛下、吾皇陛下请安心返京,此地有臣等守护,定不让任何人冒犯先帝英灵!”
因受笞刑腿伤不便的挞剌也让人搀扶着来送行,此刻跪在耶律煌身边,连连对车内的燕燕叩首,道:“罪臣谢太后陛下不杀之恩,臣定用余生守护先皇陵寝。”
知道自己的确得到了他们的保证,燕燕欣然吩咐道,“你们快起来,先帝陵寝交给你们,哀家很放心。挞剌以后要少饮酒,以免惹来口舌之祸连累煌。”
耶律煌深深行礼致谢,挞剌则连胜保
证:“罪臣谨遵皇太后圣谕,今后断不敢贪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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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与皇帝一行方抵达上京,便接到西南捷报:耶律速撒讨伐党项大胜,已将李继迁赶回河西,并夺回了被占领的阻卜等地。
燕燕十分高兴,立刻遣使前往西南慰劳将士,并在朝中褒奖谋划有功,治军有方的大元帅耶律斜轸,又加留守大内的惕隐耶律化哥北院大王一职,升枢密使解领为南府宰相。
这是先帝崩天后的第一次战事,能如此快速圆满的结束,令所有人都很高兴,当晚的庆功宴上,燕燕的目光扫过眼前的文武大臣,最后落在大元帅耶律斜轸身上。由于饮了不少酒,他面颊微红,双目发亮,显得有些志得意满。
凭他的能征善战与赫赫战功,他的确可以志得意满,放眼当前的文武大臣,除了战功彪炳的休哥,已经没有人能够超越他。
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她的皇帝儿子。此刻,那双早熟的眼眸也正静静地巡视着殿下的臣子,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偶尔会与坐在身边的两位顾命大臣说点什么。
燕燕可以肯定,隆绪将来会是一个杰出的皇帝,可是,在他成为杰出的皇帝之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的事要做,并且需要能人的扶持与指点。
目光快速扫过两位顾命大臣,二郎,风度闲雅,鸿轩凤翥;韩隐,英气逼人,玉树临风。他们的能力与忠诚都毋庸置疑,可对她来说,仅仅如此还不够。
“皇儿,”她忽然对儿子说,“你不是最仰慕能征善战的英雄吗?大元帅就是这样的英雄,你何不与大元帅交换弓箭金鞍,日后也成为像他一样的英雄?”
耶律隆绪是何等聪明伶俐的孩子,一听母后的话,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义,当即腰板一挺,笑盈盈地说:“母后所言极是,儿皇对大元帅敬仰已久。”又转向耶律斜轸,“只不知大元帅可愿与朕结为生死之交?”
在契丹人眼中,马与弓箭是人生最重要的至宝,交换此物,意味着交换者愿意付出生命给对方。因此,一听到太后与皇上的话,耶律斜轸哪敢耽搁?
“谢陛下赐予臣如此荣耀!”他立刻起身单膝跪地,激动地发誓,“承蒙陛下错爱,臣此生必以死效命吾皇!”
“太好啦,”隆绪高兴地说,“朕文有世伯督导,武有大元帅启蒙,今后定不负先皇重望,做个光耀天地的好皇帝!”
他的话仍带有孩子气,却说得慷慨磊落,让在场众臣无不赞叹,室昉道:“吾皇虽年少,但心胸开阔,气度高远,定是一代明君圣主。”
随后,隆绪要内侍去取来他的弓箭马鞍,耶律斜轸也让随从取来自己的,君臣二人当场交换,做出了生命的承诺。
就这样,燕燕在谈笑间,不显山不露水地让年幼的皇帝与当朝实力最强的大元帅结成了牢固的同盟,令在场的皇族臣属们再次领教到她藏而不露的锋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