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离儿?
三人皆是大惊, 脑海里不由自主幻想出南宫月离被凤云打扮成女子接客的情形。这般想着,已是倒抽一口冷气。霁月同青阳还好一些,唯有叶阑方才还沉浸在对青韶沉重的悔恨当中, 这会儿又要面对费劲了心思寻找的人如今可能已经是个女子。
叶阑的额头不由漫出细细地冷汗, 月离啊月离, 你大哥不计一切代价要将你救回, 这一回, 你可要听了我的话,随我一起回去才好。
叶阑的脑海里乍然冒出那么一句话来,心下已是了然, 凤云能够如此轻易地答应他们的的要求,必是笃定了月离不会同他们走。这一刻, 却是已经着人将她推了出去。
南宫月离乍然现身之时, 正正是由一班美貌女子簇拥着走出, 但好歹仍是男儿装扮。一袭鲜艳的红衣由诸多女子围在中央也不曾减了他半分姿容绝世,亦是那一瞬, 叶阑方才惊觉,极早之前那位唤作“沈千夏”的女子说的话是极有道理的。她曾夸赞,南宫月离必然是穿红衣最是好看。
是了,南宫月离那般可男可女的样貌,委实只有红衣能够衬出他完美无可挑剔的容颜, 是较之南宫苍罹多一分的柔和少一分的冷峻深邃, 较之青阳多一分的温暖少一分的冰冷, 较之步轻尘多一分的妩媚少一分的恣意。
叶阑怔怔的看着远处那个步步生莲般缓缓走来的男子, 他并不曾看向他, 他知晓,他深切注视的是他身后的女子, 是霁月。可是,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疯狂跳动着,以至于,在那漫长的步伐中,他轻而易举便忘记了所有。这世上哪还有被人唤作“青韶”的女子,哪还有他无处可逃的愧疚,哪还有这一趟来得初衷?
那一刻,他的眼中,唯有那个唤作南宫月离的男子而已。
然而,也不过那么一瞬。
一众花枝招展的女子退去时,独独留了他们几个停伫在大厅内。叶阑疾步上前,道:“月离,随我回去吧。”
很长的一段时间,整个大厅安静地连一只猫跳跃过也能够清晰分辨。终于,南宫月离抬起头迎上叶阑的眼眸,浅浅道:“叶阑,我不能走。”
叶阑紧紧地盯着他,拼命克制方才没有厉声质问,“为什么?”
南宫月离陷入短暂的沉默,随即沉声道:“千夏在这里。”
叶阑勾唇,不由失笑道:“她在哪里你便在哪里吗南宫月离?你还是小孩子么?你大哥他需要你!”
“需要我?”南宫月离挑眉冷笑,“你们不要以为我还不知道,你们根本不会允许我和千夏在一起。”那一晚,不过是他们随意的谈话,他却是听得清晰,论着千夏的出身,根本不可能成为他的王妃,最多也不过是个侍妾之名。可是,他真切的爱着她,如何肯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那是规矩!”叶阑终是沉声提醒他。
南宫月离垂下头,不再言语。叶阑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正正是旁观者清,霁月略是上前一步,凝向仍旧垂着头的红衣少年,缓缓道:“月离,你可是对你大哥有什么误会?若是真的有什么误会说开变好了,怎能因此就呆在此处呢?”微顿,又是凑近了南宫月离,附在他耳侧低低道:“你且放心,她已然答应了让你跟我们走,即使不能,我们几个也能打得过不是?”霁月说罢,又是冲他安慰的笑笑。
如若她猜测不错,多半是师父事先控制了沈千夏,如此才能够迫使南宫月离不愿同他们走。
良久,南宫月离却是仿佛不曾听到她特意的提醒一般,只揪住那误会一词冷冷讽刺道:“若果然是误会便好了。霁月姑娘,我真不知你究竟是如何想的,我大哥他明明心里眼里装得都是别的女人,你又何必如此对他?”
“我……”霁月乍然无言,她如何能不知晓,天下大定后南宫苍罹做得第一件事便大殿封后,那是当日许他一碗白粥他愿一世深情相待的女子。洛连城。
她不是不知,只努力装作不知道。
只因,她灵魂游荡的那七日,她便常常守在他身边,看他处理天下事,看他每每下朝便奔了她那一处,静静地瞅着冰棺中的她。那时,她心内只觉得,她兴许不是与他而言最重要的那个,却也是被他放在心里的人。那些事,对于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而言,已是知足。
南宫月离望见她无错的模样,仍是继续道:“哦,幸好你活了过来,就看着那女人在他身边迟早将他害死。”
霁月一愣,骤然间明了她到底是错过了什么。仍是她死去那一日,仿佛青阳哥哥是有说过,洛连城没有死之类的说辞。那时,她静静听着,只觉得定是南宫苍罹事先使了掉包计,至于其他,并无多想。然而,最初的最初,洛连城连同麟儿竟是能够轻易落入凤云的手里便是蹊跷的很。
霁月猛地转头,凝向青阳哥哥。她的眼眸泛着灼热的腥红,只目光冰凉且锋利,那般视线看得青阳几是要忍不住垂下头去,末了,却只能够上前一步将她拥在怀里,浅声道:“对不起,对不起霁儿。我再也不想你回到他身边去,对不起。”
霁月全身僵硬的任由青阳紧紧地抱着,面无表情问道:“洛连城也是凤云的人吗?”这世上还有多少人是为了凤云一个人的偏执而向前涌进着,一个个都那么可笑啊!
“不是。”青阳微微摇头,“她只是……只是欠了凤云一些东西。”
霁月挣开青阳的怀抱,仰起头凝着他的眸子,只听他道:“命。她欠凤云一条命。”
“所以呢?”霁月忽然启口笑道,笑意薄凉。“当年南宫苍罹深深惦记着的一碗白粥一世情,只不过是旁人的算计。”多么可笑呵!她的整颗真心都及不上旁人的算计和谎言,真是可笑!
良久,却是叶阑忍不住开口替南宫苍罹鸣了冤屈,“霁月姑娘,苍罹心中还是有你的,如若你愿意,你会是唯一的贵妃娘娘。他看重你绝对比你……”
“那么……”霁月猛地打断他,好笑的凝着叶阑仍是自顾不暇的模样,浅笑询问道:“他可是愿意将母仪后位给我?”
“这……”叶阑一顿,瞳眸闪过未名的无奈之色。“姑娘定要那番名义上的东西么?”
霁月垂下头,不再言语。她能如何说呢,说她不过是想要有个呆在他身边的由头。可她又是委实懒怠得处理后宫勾心斗角的琐事,如此,唯有母仪后位能够给她名义上的安稳。
青阳突然走上前,揽住她的腰身,盯住叶阑浅声道:“都不重要了,日后,我们自是不会再打搅诸位。至于那母仪后位,谁喜欢谁拿去好了。”
霁月只觉得眼眸略略泛了潮湿,只得愈发闭紧双眼。不想,南宫月离却是不依不饶的走上前来,似赞赏一般呵呵笑道:“依在下以为,这母仪后位可是非霁月姑娘莫属,再者,除了霁月姑娘,还没有哪个人能有这番资格?那洛连城,做了十几年的奸细,她凭什么呢?”正说着,忽的又是转头看向叶阑,幽幽笑道:“你说是吧叶阑?”
叶阑一滞,不妨南宫月离会突然目光灼灼的凝向他,以至于恍惚间只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道:“是!不……不是,这事总归是……兴许,皇后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兴许,她也有她的苦衷。”
“苦衷?”南宫月离愈发不屑地冷笑,笑意森然,让人看着只觉得肌肤都泛出丝丝凉意。“我可是想不出她能有什么苦衷?”
霁月听着,却是陡然一惊。她方才还不曾注意,这会儿却是愈发明显了。依着南宫月离的身份,与人说话自是要道一声“本王”的,可是现如今的他,不止方才无谓的道了一声“在下”,这会儿又是一声声“我”说得甚是随意。看来,他与南宫苍罹之间,果真是生了不小的误会。
叶阑听得他口中那一声误会,却是乍然间想起青韶来。是了,他在晓得青韶背叛他们并且潜伏在南宫苍罹身边数年的最初,也是多少有些觉得难以置信的。甚而,他亦会如同这一刻的月离一般,只觉得“他委实想不出她能有什么苦衷?”
“许是她亦是爱着你大哥,只当时年幼欠下的终究要还,所以才……”叶阑缓缓开口,可南宫月离分明不由他完整说完,已是接口冷笑道:“噢!倘或这便算作苦衷的话,霁月姑娘当日可委实不必救下麟儿了,还险些搭了自个的性命。嗯,不对,霁月姑娘自己的孩子却还是搭了进去的。嗯,这事亦是要算在大哥的头上,若非绿儿……”
“南宫月离!”青阳突然开口,一双眸子随意地瞧着他,却似有千万般利刃一同射向南宫月离全身每一处。
许多事,霁儿分明已经努力地不去想,偏偏还有个人如此不知好歹的一件件叙述给她听。他紧紧地揽着她的腰身,不知是果真不想怀中女子再度陷入痛苦中,还是怕霁儿果真信了南宫月离的说辞,母仪后位。他知她不再看中,却也知道,那个人,她终归是难以放下的。
青阳不过同往日里一般,白衣墨发,只先前的他更似谪仙临世,予人一种不可亲人的冰凉。现而今的他,却是一张脸苍白的没了一丝颜色,如鬼魅一般慑人。
南宫月离终是无谓的摊开手,随意懒懒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姿态甚是慵懒,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眼见着窗外天色愈发黑得通透,叶阑深知必得尽快将南宫月离带离,但用硬的又得费一番周折,如此便千言万语化作最简洁的一句,只愿他能明白他的深意。
叶阑道:“洛连城她终归守了你大哥多年。她是皇后,也只是皇后。”
叶阑这话说得算是隐晦,亦算明显。霁月略摸听得其中含义,却也不是全完懂得。那一句,“只是皇后”的含义。南宫月离却是尤为体贴,凝着叶阑的眼眸仍是不屑地,但语气终归是缓和下来,淡淡道:“有她便没有我。”
这大抵是孩子气了。霁月暗道。
叶阑却是愈发无奈,只叹息道:“月离,纵使你千般不愿,这也还是我们的私事,你何必牵扯了旁人进来,凤云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她恨你,恨你大哥,恨你们的父亲。”
“我知道。”南宫月离扬眉,特意无谓道:“但她杀了我们,同洛连城一剑刺向我哥的胸口有何区别,嗯?”如若大哥死了,他一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不会了……”叶阑长长地叹息一声。
那一晚的情形委实是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是在大战一触在即的前一晚,南宫苍罹费劲了心思方才找到凤云将她藏匿之地,然后又使了掉包之计,只等第二日的受胁迫时他能够坦然面对。那时,他尚不能明明白白的告知凤云,他将洛连城救走了,只因他的麟儿还被她带在身侧,他不能逼急了她。
那一晚,洛连城被南宫苍罹带回到大帐之时,只看来身子虚弱了些,却也并无大碍。
洛连城出剑那一刻,并不是极为迅速。可南宫苍罹对她从未有过防备,又何曾想到她向他伸出的手会自袖中陡然多出一把剑来。
她刺得位置并不致命,却还是要他失血过多,身子乍然间虚弱。那是一寸之厘,略深一点,便是性命之忧。
洛连城刺罢南宫苍罹,便是泪水涟涟的准备横剑自刎。幸而南宫苍罹将她拦下,一手捂住胸口,拂袖离去时只道:“你且放心,不论你做了什么,你永是我的妻子。”
洛连城全身虚脱的瘫软在地上,那一句话,本该是情人间细密的缠绵,可是在这一刻听来,却是绝然冷冽。
亦是那一刻,连带着叶阑亦是猛然惊醒,许多事,从未瞒过南宫苍罹的双眼。他知道,他都知道。许是在洛连城同麟儿一起被人绑走的时候,他便有了疑心。甚或是更早的时候,洛连城出现在昔日锦王府的沉院。那是霁月居住的院子,霁月被人下药那一回,叶阑便觉得实在诸多蹊跷,仍是南宫苍罹说不必再查方才搁置。况且,亦是那一日,步轻尘出现在沉院。他们分明是亲兄妹,又何必当着霁月躲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