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几百年前火器刚刚出来的时候,普通高手或许可以用刀剑抵御速度不是很快,力道也不是很大的子弹,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沁霜大人一向重视火器改良,枪支弹药的制造都引进了先进的西方技术,火力远大于从前的,尤其是侍卫长现在使用的枪支,更是其中的精品,我曾经亲眼他一枪打断刺客的倭刀。
肖淮的剑看样子亦是上古神兵,对付普通刀剑不成问题,可是……两人目前相隔大概十五步,他必须要在十五步中避开侍卫长的子弹并试图靠近并制住他。
寒光一闪,肖淮先动,紧接着耳边传来扳机扣动的声音,弹壳落地,噼里啪啦,侍卫长居然连射三弹。子弹跟剑影在夜色里根本看不见,我仅凭着声音判断出侍卫长第一颗子弹射空,第二发被肖淮用剑格开,第三发险险擦过他的衣服……
侍卫长沉肩轻挪,目光紧跟着肖淮的身影,第四发第五发第六发……
又是三发,可是只一发擦断了对方的几根额发。
即使一身醒目的白衣,肖淮的速度亦使他的身形全然融入夜色之中,化作连绵不断的虚影,在离他只剩五步的时候,长剑如白练一般劈了过来。
侍卫长一步不退,侧身,换位,肩上的枪迅速换了角度,精钢的枪筒直接向利剑击去。
啪啪两声,弹壳落地,又是两发子弹出膛,在五步的距离内直射向肖淮。
我悚然,这才意识到两人真正是在搏命。
两人这时却停了手,肖淮的剑贴着侍卫长的颈,侍卫长的枪口贴着肖淮的心口,不分胜负。
月色下,侍卫长的脸色白了几许,手指僵硬的扣在枪托上,半晌才艰难开口:“我输了……”
“为什么?”我问。
侍卫长看了我一眼,收枪,后撤,指了指自己脚下,那里有七个弹壳,还有一颗子弹。
也就是说,最后侍卫长只打出了一颗子弹,这一发子弹刚出膛就被截下,且控制了方向直射到地上。
肖淮当时若是稍稍改下剑刃的方位,就能轻易要了侍卫长的命。
肖淮唇边噙了一丝笑,收剑抱拳,一句“承让”说的志得意满,让侍卫长的脸色又暗了几分。
啪,啪,啪。
静夜之中有人轻轻鼓掌,我寻声看去,心中暗松一口气。只见沁霜大人缓缓朝这边走来,身后跟着的正是肖越。
两人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此刻都是一派从容。
沁霜大人停在了肖淮身前,微仰头打量着他几遍,笑唤道:“肖淮?”
肖淮连忙垂首:“正是在下。”
沁霜大人却突然拔出腰间宝剑,寒芒直朝他的胸口刺去。
肖淮脸色不变,从容举剑相迎,双刃相击,火花四溅。
大人淡笑,挑眉:“剑是好剑,人是好人,从今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肖淮撤剑抱拳,垂首称是。
我跟侍卫长齐齐看呆,这肖淮手中不知是何兵器,居然能跟大人的青芦剑相拼并毫发无损,还有,大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还没待我回神,大人又将目光移到我们这边,看着侍卫长:“沉璧,以后他就是你手下,好好管教。”
侍卫长这下子乐的嘴都合不拢,连忙高声应下,我突然间有些可怜起肖淮,落在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手里,有得苦头吃了。
可是,大人为什么要把肖淮留在身边呢?难道这就是他们的协议之一?
我偷偷看了眼大人,她却回了我一个安抚的浅笑,没有说话。
“大人现在还有何安排?”侍卫长意气风发,说话都带着笑,那眼风,当着大人的面四处乱飘。
大人倒不在意这些,轻轻抬手顺了顺散落的几缕鬓发,道:“肖县长说这里附近又处极好的温泉,我想去看看,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她又看了我一眼:“裕谨跟我一块,据说温泉多泡泡有助于养生。”
“这不妥。”侍卫长面色一肃,平日里也只有他敢跟偶尔任意妄为的大人叫板:“这地方不大清静,裕谨一人恐怕照顾不周,我还是叫人在附近守着为好。”
大人微颔首,算是准了。
温泉居然就在大宅后面的山上,顺着石阶一路上山,没走多远一个白玉砌成的温泉水池就出现在我们面前。池边立着玉雕的女娲神像,蛇尾绕着石壁一圈,最后消失在池底的莲花雕纹里。
“覃怀这地方,随便遇上件东西都是古董啊!”大人心情颇好,轻声一叹,蹲下身去拨了拨池中的水。
“水温不错,裕谨你把东西放下,我们先泡着玩玩……”
“额……大人就在这里换衣服?”
“有何不可?这下面有人把守卫安排的水泄不通,你还担心谁人误闯?”
在大人强大的气场之下,我没用的妥协了,跟着脱衣下水,当然,还裹了一条大浴巾。
大人笑吟吟瞟了我一眼,也不说话,眯着眼在水里惬意的伸了个懒腰,舒展四肢,平躺在水下,雪白的肌肤衬着波光粼粼,看起来竟然比她身下的白玉还要皎洁。
我傻愣愣看着,只觉得心越跳越快,脸上火辣辣的烧。
嘭!
大人破水而出,将头后仰,一头青丝被甩在脑后,画出优美的弧线后,紧贴上她的背,她这时转过头来,看向我,露出意外的表情:“裕谨,你真瘦。”
我更加不好意思,只恨不能当场找个缝钻进去,心里暗自盘算,听说西人一向开放,有人公然在大庭广众下袒胸露乳,大人早年留过洋,多少受了点影响吧……
还是觉得有点被颠覆。
“手上的伤如何?”大人又问。
我依言看了看自己的手,右手臂看起来没有什么青紫的外伤,可就是一碰就疼,动都不能动一下,不过刚刚擦过药酒,应该没什么大碍。
“你也真是不小心,今天要不是肖淮及时拉住你,我就看着你直接滚下台阶吧!”
我默然,那时的情形现在想起都脸红。
大人大概看出我的难为情,露齿一笑:“女孩子就要大方一点,以后你跟他相处的时间多着呢!”
我猛地抬头:“大人这是何意?”
大人眨眨眼,表情无辜:“他以后就是你的专属护卫,自然低头不见抬头见。”
“为什么是我的专属护卫?”我的声音不由拔高。
“我打算过段时日将沉璧送去军中锻炼,那时候你身边总要有个可靠的人保护。”
侍卫长难道不是专门保护你的吗?我心里有点震惊,听大人的口气,他好像成了我的专属护卫了。
“大人……”
“就这样决定了!”大人再次沉入水中,不再多言。
事情就这样敲定了,我默默换着衣服,全身绵软,不知道是泡温泉泡久了,还是因为刚刚知道的消息过于震撼,让我产生了某种不真实的幻觉。
耳边总是听见有人在哭。
“裕言!”
哐当——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是一连串的响动,我急忙回头,却看见沁霜大人一脸苍白的从身后的换衣间出来,手里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她缓步朝我走来,脚步虚浮,摇摇欲坠。
我连忙抢过去扶住她:“大人,怎么回事?”
沁霜大人一把握住我的手腕,紧紧捏着,似乎要将它捏断,然后她转眸,仔仔细细看了我一阵,才悄然开口。
“裕谨,我刚刚似乎看见你姐姐了。”
我的心瞬间漏跳数拍,有点懵,不由自主重复道:“姐姐……”
“估计是我的幻觉……我叫了她,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就不见了……”大人低声说道,突然一把抱住我,将头枕在我肩上,低喃:“裕谨,我对不起你姐姐,若是当年我再果断点,她就不会……”
大人的手紧紧箍着我的手臂,那地方火辣辣的疼着,让我几乎忍不住吃痛出声,心也在疼着,原以为愈合的伤口哗啦啦就不期然被撕开在眼前,鲜血淋漓。
死者已矣,有时候痛苦的总是活着的人。
那之后过了很久大人才平静下来,然后整个人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淡定,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似的。
我们在覃怀滞留了三天,第四天早上乘车离开,同行的多了萧家兄弟两人。
肖越因为是护送大人出县,所以跟我们坐在同一辆车上,首相大人一边看着车外的飞掠的景色,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肖越,你怎么看现在?”
“现在?”肖越微垂双目,想了想答道:“大人若是问当前的省部跟中央,下官倒有些浅见。”
“哦?说说。”
“当年改制,对于中央与地方,采用的是省政均权,县政自治。省政府的地方官治权极为膨胀,虽可由中央政府以法令削弱,但是各省实力雄厚,地位崇高,省主席委员的政治或私人势力,又往往不在中央院部会长之下。因此,省颁布的立法命令与施政办法,既使明显与中央法令抵触,中央政府亦无可奈何。”
“但是省之于县,则不然。县往往受严格控制于省方。各县长局长,由于资望浅薄,往往依附于省厅当局,或为省政要委派。各县长易地做官,县长职位多为夤缘而来,自然缘尽而去,故往往惟省若是,既可免开罪上级,复可推卸责任。”
“然后呢?”
“若想实实在在的削弱省权,就要从县这里下手。”肖越低声娓娓道来,提到这里时,他抬眸,看向大人,原本内敛的一个人忽然就变得张扬。
“怎么着手?”沁霜大人摸了摸下巴,对他的观点不置可否,淡淡问道。
“统一人事,纪检考核皆由中央负责,直接夺掉省对县的任命权。”
我一惊,这人胆子太大了。
大人却掩唇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萧家人到底是萧家人,做事从不留一丝一毫的后路。”
“裕谨,这些话也就听听。”她突然看向我,笑道。
“是。”我点头记下。
肖越也不以为意,跟着笑道:“所以这只是下官一点浅见,大人运筹帷幄,自然要考虑周全。”
这时候,他又恢复了之前的沉稳跟内敛。
大人轻颔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然后她转过头,看向窗外,突然又笑了笑,指着窗外道:“肖越,那里是什么地方?”
我顺着看去,只见远处崇山峻岭有一块石碑若隐若现于荒草之间。
“那是一座古墓,大概是前朝的。”
“哦?这里荒无人烟,远处就是古城关,居然会有墓碑……下去看看!”
于是停车,一行人下了车,由肖越领着朝那块破墓碑走去。
走到近前我才看清这个墓碑的全貌,大概一人半高的石碑,由于数百年风雨侵袭已经变得斑驳,上面的墓志铭也分辨不清,勉强可以看出墓主人的名字——楚双洛。
“只有碑却没有墓?”身后传来大人淡然的语调。
“是。”肖越也跟了过来,这时我猛地发现,我不知不觉已经走在了最前面,手抚上了破旧的石碑。
“这墓碑是谁的,可有墓志拓下来?”
“有,墓志就在档案馆里,似乎是前朝一个女将军的,不过这位女将军史书中并没有记载。”
“取来给我,我在这等着。”
“是。”
“被历史埋没的女将军?”大人仰头看着墓碑,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前朝倒是出了不少女将。“
“毕竟有永安公主亲征在前。”我笑着接道:“大人不也是军旅出身吗?拜大人所赐,现在军队也能有女兵呢!”
“我那不过是小打小闹……”大人脸上的表情转柔,悠然一叹:“女人不适合战争。”
“我倒想看看,这个女人,又有什么样的故事。”
说到这,大人又想起什么似的,抬手轻轻拢了拢耳边散乱的碎发,走到我身边,并肩看着墓碑上的文字。
“裕谨,覃怀是块宝地……今日肖越的话你也听到了,这就是世家子弟跟寒门的区别……”
说到这,大人语调一转,又开始语重心长,谆谆教诲:“出谋划策一定要找寒门,他们没有诸多世俗牵绊,往往看的深看得远看得透彻,而实施政策则要找世家子弟,他们有自己交错的关系网,懂得世故人情,知道怎么样达到自己的目的,很多时候可以事半功倍。”
“如果反过来,让世家出谋,寒门做事,一边为了自家利益假公济私,一边不必后果拼个鱼死网破,可就鸡飞蛋打,一塌糊涂啊……”
“恩,我记下了。”
等了近两个小时,肖越才急急赶来,风尘仆仆,走到近前,呈上一本年代久远墨迹斑斑的册子。
“锋锐破胡虏,仪凤回朝歌。”翻开墓志,跃入眼帘的就是这两句批语。
大人笑了,笑声温婉:“若这两句批语的确属实,这位楚双洛将军倒真算得上是女中豪杰了。”
“上面记载这位将军在定城保卫战中初露锋芒,后来又随永安公主转战娘子关,期间还救过永嘉皇帝,打过南瑶。”
“哦?然后呢?死于战争?”
“墓志最后已经模糊不清,所以……”
“那个年代……”沁霜大人冷冷哼了一声,笑容淡然,又有些悲悯:“……可惜一颗明珠,却被历史的灰尘蒙住。”
“裕谨,将这份墓志好好归档备份,以后会有用处的……”
“是。”我应道,接过墓志。这东西捧在手里,沉甸甸的,突然有些感慨,一个女人传奇的一生到最后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只能从这一个小本子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想什么呢?”冷不防窜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我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清澈干净。
侍卫长今天不知为何情绪低落,闷声不响的跟进跟出,跟一边的肖淮竞争谁更沉默奖,这还是他今天跟我说第一句话。
我翻了个白眼,绕过他,打开车门,肖越还在跟大人说些什么,一时半会不会上车:“我在想,我死以后,墓志会不会比这个厚一点。”
“呸呸呸,大吉大利,快去摸木头!”侍卫长表现夸张,一下子把我逗乐了。这个人,真是……
我从善如流找了块木头摸了摸,看着他笑:“这下满意了吧!”
“这丫头,总是让人不省心!”结果又换来他一副婆婆妈妈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头痛。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早上出发,正午才刚刚过境,肖越下车,告别,我们继续朝太原进发。
“杨,前面是什么地方?”
“是……”
看样子似乎又要绕道,我看着沁霜大人,心里突然蹦出侍卫长的一道八卦。
“裕谨,有没有发现自从进了山西,大人就开始一路走一路停,可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我听说,这几日,廉亲王突然去了太原,我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