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失守。
代州失守。
宁化失守、宪州失守、宁武失守。
北穆军自破雁门关后一路长驱直入,如今已经进逼忻州,而忻州背后,就是太原。
短短月余,山西大半已经沦落敌手,战报如雪片般涌入京师,庆应皇帝暴跳如雷,连连增兵却难挽颓势。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这位年仅三十的年轻皇帝迎来了自己即位后的第十一个年头。
至此,定城仍未解围,太原危在旦夕,北穆军犹如一只褐色的钳子,死死地咬住了大周黄河以北的半壁江山。
这个新年,没有几个人能够过得舒心。
当然,还是有例外的。
祁慎信步走在满是积雪的胡同里,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偶尔夹杂着几声突兀的巨响,孩童在自己门前嬉戏,大人们则忙进忙出,贴着对联,准备着一家团圆的年夜饭。
虽然近段日子一直忙于接待一批批奔赴前线的官兵,眼前的这个小镇看起来却并没有被战争的阴云笼罩,居民像往年一样忙活着准备年节,为琐碎的小事心烦,为生计奔波,在乱世里安身立命。
这种生活可能会一直到北穆人真的来了才会中断吧!
祁慎摸了摸鼻子,脸上挂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这一路都是硝石的刺鼻气味,闻了这么多年,依旧是不习惯,他想,□□是个神奇的东西,原本是人们表达喜庆跟欢乐的道具,到了战场,亦可以成为瞬间夺去万人性命的死神。
而现在,又成了大周朝赖以苟延残喘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今大军已经逼近太原,太原若是失守,之后可说是无险可依,要拿下山西简直就如探囊取物。
一路胡思乱想着,他已经走到了一间青瓦房前,在新漆的黑木门上敲了两下。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笑容和蔼的妇人探出头来,认清是他后,脸上的笑纹又深了几分。
“阿慎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大过年的还在外面胡混!”
“大娘——”祁慎故作夸张的挤着眼睛鼻子,扬了扬手中的酒罐:“我看着就这么像不务正业的?这不是给老叔偷酒去了!”
“好好好,我家那口子就好这个……阿慎啊,晚上来我这吃顿团圆饭吧,你跟小楚两个人眼瞪眼的也怪冷清的。”妇人一边把让祁慎进屋,一边唠叨着,忽然提起这件事。
祁慎笑容不变,转转眼珠回答道:“好啊,多谢大娘!”说着话,人已经转去了西厢。
房间里少女正在当窗束着头发,大概是刚刚沐浴过,晶莹的水珠正一滴一滴在发梢凝结,最后隐没入衣领中。
细长的手指翻飞着,三两下就将一头散乱的青丝扎在一起。
祁慎抱臂往门柱上一靠,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瞬间就满鼻子的皂角味道。
“你回来了?”双洛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回头去照镜子。
这语气还真冷淡!祁慎心里抱怨了一小下,面上笑嘻嘻的应了一声:“是啊,回来了,帮老叔带了罐子酒回来。”
双洛低声应了一声,祁慎口里的老叔是他们目前借住的这一家的男主人,是个老医生,号称“赛神农”,祁慎当日带她出了太行山就直奔他这里。那时候老医生简简单单搭了会脉,将眉毛一拧,许久不言语,直到他们两人都以为凶多吉少忐忑不安的时候,就听见老人家喃喃念道:“真奇怪真奇怪,老夫行医半辈子,也没见过脉相如此正常的病人啊!小姑娘你分明没病,来看什么病啊!”
“老叔,你再瞧瞧,望闻问切望闻问切,你看她面色青白印堂发黑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哪里像个健康孩子?”祁慎不放心。
老大夫一记眼刀飞过去:“她那是饿的!”
“老叔……”双洛收回手,小心翼翼问道:“你此话当真?我明明中了好几种毒啊……”
“这我知道,狼魄,凤血……小丫头小小年纪,倒是把全天下的奇毒都挨了一个遍啊!可惜现在都解了,连老头我大展身手的机会都没有!”
“你是说,都解了?”祁慎声音微沉,眉头浅浅的皱了一条缝。
“都解了!”老大夫说得斩钉截铁。
双洛跟祁慎对视一眼,交换了彼此的疑惑,怎么会这样?
事后祁慎跟双洛推测说,狼魄至寒,凤血性烈,两种毒可能相克,最后消弭于无形,当然这只是他的推测之一,至于与巫曳有关的那个推断,出于私心,祁慎只字未提。
“我真搞不懂,”祁慎这时候已经站在了双洛身后,一手搭在她肩膀上,一脸嫌弃的挑起一缕半长不短的头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大好的头发剪掉?”
弄得现在一幅男不男女不女的鬼样子,后半句话他很识趣的没有说出口。
双洛腾地转过头,鼓着腮帮子看他:“头发是我的,怎么样处置是我的事!”
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连忙仰起头笑问:“我最近有没有长高一点点?”
祁慎作势比了比,点头:“似乎是高了一点,如果跟同年纪的其他女孩子比的话,还是……”
“你说的是北穆那边的女孩子吧!”双洛继续自欺欺人:“我觉得跟这里的女孩比我还算不错的不错的……呵呵……”
废话,自己每天大清早要在乡亲们怪异的目光中顶着莫大的压力打健身拳,每天傍晚在乡民们看怪物一样的眼神下绑沙袋扛沙包绕着小镇外围跑三圈,如果身体素质还没有一丁点的起色,她很没面子的好不好……
自从在老大夫那里得知自己的毒全部解掉之后,裕言,也就是楚双洛小姐就在自己的未来的道路上挂了一条大大的横幅,上有金光闪闪几个大字——“向裕谨同志学习”。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算是吃尽了身体虚弱的苦头,每次都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此时此刻,裕言才终于理解了自己妹妹的心情,从来没有哪一天,她会像现在这样渴望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至少能够有自保的体力。她细细回忆了自己妹妹当年的练习科目,打算依样画葫芦,对自己的身体进行强化锻炼。
跑步,练拳,仰卧起坐,引体向上,隔三岔五还拉着祁慎练搏击,不把自己最后一点力气折腾干净她绝对不会去休息。
每每看得祁慎苦笑,虽说北穆女人凶悍,但这样子把自己当男人操练的女人,他还是第一次见,本以为她坚持不了几天就会放弃,结果眼看着就半个月了。
“手又受伤了?”他皱着眉头看她的手掌心,因为包着绷带,也不知道伤重程度。
双洛连忙将手背到身后:“没事没事,我就是想……外面这阵子不是在招兵吗?条件很有趣,只要背得动城东的那块大石头,能够在五十步外拉弓射中靶心,会骑马,三个条件满足一个就可以,我看那么多人围着,一时心痒就去试了试……结果就弄伤了。”
“背石头?”祁慎笑的不怀好意。
双洛摸摸后脑勺:“你怎么知道?”
“如果是其他两项,你没准现在就进军营了……话说回来,他们没看出你是女的?”
双洛笑容微僵:“将头巾一包,连抹黑点,一般看不出来……”
“声音呢?”
“你听听……”双洛一缩脖子,本来清脆的声音瞬间变得沙哑,祁慎乍一听,还真觉得有些像正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嗓音,不由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还会这个?啊?”
“我会的东西挺多的,可惜没什么派的上用场!”双洛说到这个,就有些沮丧。
祁慎拍拍她的肩:“好了,不说不说了,大娘叫我们去他们那吃年夜饭,走吧!”
“恩恩,我知道,大娘跟我说过,我还担心你不愿意,没有立刻答应。”为了方便,双洛在外面的身份是祁慎的远房妹子,所以大娘待她也是十分和气的。
祁慎挑眉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其实我倒不介意跟你两个人一块过年的,可是——我可不愿意连年夜饭都饿肚子!哈哈!”
双洛脸腾地一热,追过去就要打,祁慎正往外头逃窜,突然一阵嘈杂的爆竹声传来,引得两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却是老大夫一个人乐哈哈的挑着竹竿放爆竹,转头看见他二人,笑了笑,扯着嗓门喊:“过年了,都来讨个好彩头!”
双洛连忙点头,又回头跟祁慎对视一眼。
这样子的平常日子已经过不了多久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着。
“祁慎……”借着爆竹声的嘈杂,双洛缓缓开口唤道。
“什么事?”祁慎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的硝烟,漫不经心问道。
“过几天陪我去一趟城东的白家米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