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琰同宛湘宁默然静立在原地,凝眸看着他,并未开言,也不知该说些甚么好。
林正合倒是微微扯着嘴角笑了笑,走过来对沈君琰道:“前几日,我去天牢里看了建勋,他一切安好,你无需牵挂于他。”
沈君琰唇角微微一颤,一股愧疚之感油然而生,微微低眸,道:“多谢将军,只要想到父母还在囹圄之中,让我如何能心安呐。”
林正合浅浅一笑,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只是如今,还需得稍安勿躁才是,”他顿了一顿,又道:“你且安心,你父亲,成不了第二个杨谨知。”
重华公主宛俪宁大婚后回宫归宁,与驸马崔锦荣一同在正德殿拜见了乾德帝之后,便双双到了坤月宫来为苏皇后行大礼请安。
正值后宫众人在坤月宫晨昏定省之时,苏皇后头戴双凤翊龙冠,着明黄五枚素缎镶边大袖衫,披织金云霞龙纹丝罗霞帔,正位端坐,雍容华贵,端的是一副母仪天下的风华。在她的左下首,刚被从冷宫放出的沈贵妃似乎一夜之间便恢复了往日的美貌与张扬,只见她着缕金百蝶穿花橘红羽纱对襟长衣,下着翡翠烟纱散花裙,烟眉秋目,凝脂猩唇,如同未曾受过冷宫凄苦一般的明丽动人。而在沈贵妃的下首,左右两侧,依次坐着舒妃、辰妃、宁妃与和妃四位,她们都只着了素日常穿的衣裙,既不失体面,又不会太过惹眼,也让苏皇后在上面看着心里舒服了许多。
“重华公主与驸马到!”
伴随着殿外宦官的一声唱喝,殿门大开,缓步而入的宛俪宁着浅金云纹褂子,外罩洋缎泥金五彩牡丹凤凰纹宽袖长衫,下着玫红烟罗撒花百褶裙,头戴丹砂点翠朝阳挂珠钗,较之从前的张扬跋扈,更添了一份娇羞妩媚,倒也是一派富贵风流之相。
宛俪宁同崔锦荣缓步走到苏皇后座下,跪地叩首,行大礼请安。
苏皇后面上带笑,微一抬手,示意他们免礼起身。
然后,宛俪宁侧眸看了崔锦荣一眼,崔锦荣会意一笑,两人双双走到沈贵妃面前,齐齐拜倒,如方才拜见皇后那般的行了大礼。
沈贵妃一怔,眼眶微红,一时间说不出是激动或是心酸,不由得泪意盈盈。
苏皇后见了,面色一凛,似有些不喜。
辰妃见了,微微蹙眉,再抬眸往苏皇后面上看了一眼,缓缓开言道:“公主如此,恐是不合规矩罢。”
宛俪宁听了,立起身来,回眸看着辰妃,笑着应道:“娘娘说的是,只是许久未见母亲,有些激动罢了,”又回身看着苏皇后,福身一礼,又道:“还请母后恕儿臣不敬之罪。”
她已经这样说了,苏皇后纵使再不喜,也无法再表现出来,只淡淡一笑,应道:“无妨。”
辰妃见了,也不好再说甚么,只得在自己位子上坐了,不再开言。
苏皇后低眸看了看宛俪宁,微微笑道:“如今俪儿成了婚,也算是了了我们的一桩心事。今夜,你父皇专门下令,在坤月宫内为你举办家宴,宴请京城内的高官贵女、宗室之女,以贺你大婚之喜。”
宛俪宁眸子一沉,心内暗忖,当日宛湘宁大婚时,乾德帝曾在她归宁之日大宴群臣与后宫众人,朝前后宫共贺她新婚之喜,如今到了自己大婚之时,却只得了个小小的家宴,孰轻孰重,当真是看得她心内凄冷一片了。纵使如此,她还是展颜而笑,微微福身,应道:“儿臣谢父皇、母后疼爱,”忖了一忖,又道:“儿臣也有许久未见过大姐姐了,此次宫宴,不知大姐姐可会入宫赴宴?”
苏皇后听了,面色又是一沉,众人皆知,如今沈建勋已被抄家,阖府皆被关押在天牢之中,唯有沈君琰与宛湘宁不知所踪,苏皇后亦为此心烦意乱,因而这些日子以来,无人敢在她面前提及宛湘宁同沈君琰的名字,而如今听宛俪宁如此一说,倒是让她又气又怒,且又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沈贵妃唇角漾起一抹轻笑,微微抬着眸子,看着苏皇后不悦却又不得不强忍着无法发作的模样,心里倒是没来由的添了几分欢喜。
众妃听着,各自低垂着臻首,默不作声。
“二妹妹大喜,我自然要回宫道喜的,哪里能错过二妹妹的好日子呢?”
一个清丽的声音自殿外传来,那是宛湘宁的声音,苏皇后欣喜地抬眸看了过去。
宛湘宁一身素衣,缓步踏入殿中,面上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进来后微微环顾一下四周,后又凝眸看着苏皇后,眼圈微微一红,垂首行了大礼:“儿臣参见母后。”
苏皇后看着明显消瘦的女儿,心内一酸,忙抬手道:“快,快些起来。”
宛湘宁起身,抬眸看着苏皇后笑了笑,又侧眸看着宛俪宁,扬眉道:“二妹妹大喜之日,姐姐未曾入宫贺喜,想来妹妹是记在心里了,不知是否在怪罪姐姐呢?”
宛俪宁讪讪一笑,表情有些不自在,轻声应道:“姐姐说笑了,妹妹怎敢怪罪姐姐。”
宛湘宁微微一笑,又道:“不怪罪便好。只是妹妹刚一进门,就问姐姐是否会回宫赴宴,我还当妹妹是拿了姐姐的怪,生怕姐姐这次再缺席呢。”
宛俪宁垂眸,连连道:“不敢,不敢。”
崔锦荣在一旁见了,上前躬身请了安,道:“微臣崔锦荣,见过琅华公主。”
宛湘宁侧眸看了看他,淡淡一笑,道:“不必多礼。”
崔锦荣应了声“是”便立直了身子,顿了一顿,又问道:“公主回宫赴宴,怎么不见驸马同行?”
苏皇后听着,神色一凛,她倒是生怕沈君琰同宛湘宁一起入宫赴宴,只怕还未开宴,便已被抓进天牢中去了。
宛湘宁倒是面色如常,只是收敛了笑意,看着崔锦荣,道:“我都不知驸马如今身在何处,如何请他一同赴宴?若是二驸马知晓他如今身在何处,可要来通知长姐一声呀。”
苏皇后轻轻舒了口气。
崔锦荣一怔,讪讪笑道:“公主都不知驸马人在何处,微臣哪里会知晓?”
苏皇后问道:“湘儿,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母后日日都在挂念着你呢。”
宛湘宁上前几步,应道:“回母后,我那日回到将军府后,见府中早已人去楼空,也不知发生了甚么,便在府中徘徊,刚巧二弟弟路过,见我孤身一人,便将我带至他的府中稍住了些时日。这几日我也听说了,驸马全家惹得父皇大发雷霆,生怕入宫会被父皇责怪,我也不敢回来探望母后,今日听说二妹妹归宁,实在忍耐不住,便借着这个由头回了宫,只是想来看看父皇、母后罢了。”
苏皇后听了,心内更是一酸,险些滴下泪来,伸手将她招至座前,拥着她轻声道:“你这傻孩子,怎么会不敢回宫呢?就算是沈将军惹你父皇生气,你还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他怎么会责怪你呢?”
宛湘宁抬眸看着苏皇后,欣喜问道:“真的吗?”
苏皇后点了点头,还未应声,舒妃便道:“确是如此,前几日在坤月宫里陪娘娘说话之时,刚巧陛下过来,我还听见陛下说想念公主呢。”
宛湘宁轻轻一笑,转眸看着舒妃,道:“多谢娘娘告知,那我就放心了。”
宛湘宁留心看着,殿中的四妃,面色各异。
舒妃自不必说,因有林正合这层关系在,她自然是偏帮宛湘宁与沈君琰的;和妃一向待人亲善,再加之前宛佳宁之事,对宛湘宁自然也是格外关心,只是她一向不善言谈,只在下面面带微笑地看着宛湘宁;辰妃同宛湘宁并未有过多的交往,因而只在宛湘宁提及“二弟弟”时,面色稍稍一变,而后便又是一副波澜无惊的模样,俨然一副想要置身事外的样子;唯有宁妃,带着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苏皇后侧眸看着宛湘宁,道:“既如此,你就再回宫里住着罢,你的毓秀宫,母后命人日日清扫,就等着你回来了。”
宛湘宁笑着应道:“是,多谢母后。”说罢,她抿嘴一笑,又道:“对了,母后,光说话了,竟都忘了,还有个人在殿外等着跟母后请赏呢。”
苏皇后奇道:“谁呀?”说罢,微微侧眸看了看立在一旁的芳苓。
芳苓会意,微微福身,便走了出去,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便将立在廊下候了多时的宛桢宁带了进来。
苏皇后一见他便乐了,掩嘴笑道:“怎么?你来我这里请甚么赏?莫不是收留了你姐姐几日,还要我付你衣食用度的费用吗?我可看着你姐姐瘦了,所以没有甚么赏,指不定还要罚你呢!”
宛桢宁一听,眉头瞬间拧了起来,抬眸看着宛湘宁,满脸不甘地道:“姐姐你骗我,明明说好送你回宫,母后至少能赏杯茶水喝的,如今看来,却是要领罚的呀!”
宛湘宁微微一笑,道:“母后这是逗你玩呢。”
苏皇后见了,抿嘴一笑,便让芳苓带他去暖阁中用些茶点,只说过会儿再去同他说话。
宛俪宁满脸落寞地立在一旁,明明是她的归宁之日,而如今这殿中的主角却又变成了宛湘宁,本以为这次她的气数已尽,不想竟还是如从前那般压自己一头,当真是恨得牙痒痒。想到这里,宛俪宁微微上前一步,方要开言,不想却感觉衣袖被人轻轻拉住了,垂眸一看,正是坐在她身边的宁妃,以袖掩手,轻轻扯住她的衣袖,侧眸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