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瑶宁的音调不高,语气轻缓,所说之语却是一字不落地落在了众人耳中。
宛湘宁听了,不由一怔,忙道:“瑶儿,你说的这是甚么话?”
宛瑶宁唇角微扬,浅浅一笑,微微扬眸看着她,轻声道:“姐姐,皇祖母凤体抱恙,瑶儿委实担心的紧,但瑶儿不通医术,无法为皇祖母减轻痛苦,为今之计,只有以月女之身伴于佛前,终身不嫁,为皇祖母祈福,也为启国祈福。”
朗清在一旁听了,轻声道:“公主若一心向佛,无论身在何处,佛祖都会知晓,不必委屈自己。青灯古佛之寂寥辛苦,定不会是公主可以承受的。”
宛瑶宁抬眸看着他,浅浅笑道:“我并不觉得委屈,我同大师一样,愿以终身侍奉佛祖。”
宛湘宁见宛瑶宁不像是在开玩笑,心内一急,又劝道:“瑶儿,莫要胡闹,你若担心和亲之事,姐姐会为你筹谋,定不会让你陷入绝境的!”
宛瑶宁看着她笑了,唇绽春花,眸若清泉,轻轻道:“不必了,姐姐,瑶儿已经决定了。”
宛湘宁无奈,侧眸看着朗清。
朗清暗自思忖一会儿,忽又对宛瑶宁道:“公主若真心想侍于佛前,确是好事,只是万佛寺向来不收女尼,不知公主欲往何处修行?”
宛瑶宁一怔,倒没想过这些,本以为能留在万佛寺中,不想这里竟也容不下她。
宛湘宁又在一旁劝道:“瑶儿,万万不可胡来。”
朗清又道:“若三公主真想修行,贫僧倒有一个法子,不知公主可愿听一听?”
宛瑶宁点头应道:“自然,你说来听听。”
朗清顿了一顿,道:“公主尘缘未了,虽与佛有缘,这因缘却终究不成熟,因而不必尽一生而出家。依贫僧之见,公主可先带发修行,在寺中暂住些时日,若日后再无出家之念,亦可恢复金枝玉叶之身;若出家之心仍在,那时再正式出家也不晚。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宛瑶宁听了,低眸思忖,又抬眸看着他道:“就依大师所言。”
宛湘宁看着朗清,问道:“你可是认真的?”
朗清笑着应道:“三公主愿侍奉于佛前,那是她的心意,贫僧岂有不应之礼?”
宛湘宁轻咬下唇,侧眸看着宛瑶宁,心内暗道,若是让宛瑶宁就此留在万佛寺中带发修行,或许可借此避开和亲之事,也不论她要出家究竟是不是出于真心,但可让她避开此劫便已足够了。待耶律楚良回到北辽之后,再将宛瑶宁劝着回宫便是了。想到这里,她便也不再勉强,拉着宛瑶宁的手又嘱咐了几句,便让她留在万佛寺中了。
宛佳宁年岁尚小,并不清楚发生了甚么,只以为宛瑶宁又像从前做月女时一样要在寺中暂住些时日,倒也不觉伤感,搂着她在面颊上亲了亲,便蹦蹦跳跳地带着宫女出了大雄宝殿的门。
而其他四位公主却是心惊胆战,不过出宫祈福一趟,原就不知是福是祸,如今更是让三公主留在了万佛寺中,生怕回宫之后被乾德帝与苏皇后责罚,都眼泪汪汪地看着宛湘宁,不知该如何是好。
宛湘宁见她们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下不忍,少不得又将她们送回了宫里,亲自带着去坤月宫向苏皇后解释了一番。好在苏皇后性子和善,并未因此而难为她们,又见她们皆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好生安慰了一番,便让她们各自回宫歇息去了。
宛瑶宁自请在万佛寺带发修行之事很快便传到了耶律楚良耳中,得到消息后,他便匆匆忙忙地沐浴更衣进了宫,见到乾德帝,满面谦卑地请了罪,只道当日胡言乱语吓坏了三公主,竟累的她自请入寺修行了。
乾德帝见耶律楚良处处以臣下自居,言行之间更是谦卑的很,又听闻他刚入京城时便将南楚皇后毫发无损地还给了宇文钦,心内甚是满意,也不愿驳了他的面子,便温言宽慰了几句,只道此事与他并无相关,不过是三公主一片孝心欲为皇太后祈福罢了,更是承诺定会择一品行兼优的公主下嫁于他。
宁妃的义女宛琼莹在这四位新进宫的公主中年岁最长,性子也是最为温婉,这和亲之事便落在了她的身上。其实自她被选中入宫时起,便已知晓此事,如今真的落在了她的身上,除了叹息一声命运不济之外,倒也并未有旁的过激的反应。
宁妃只有宛钟宁一子,如今刚得了这个女儿,却被指派到塞外蛮荒之地和亲,也让她暗暗地心疼,但也知圣意不可逆,便如同亲生女儿出嫁一般为她置办了许多嫁妆,只盼着宛琼莹出嫁之后,能在北辽过得稍好一些。
耶律楚良求娶宛瑶宁,原只是为了她帝女的尊荣以及月女的福祉,倒也并非是非她不可,如今事已至此,便也只能乐呵呵地将宛琼莹娶了,不过又在京城留了几日,便带着娇妻返回北辽去了。
耶律楚良离开京城,也让许多人松了一口气,其中自然也包括将军府中的宛湘宁。耶律楚良离开不过三两日,她便张罗着要去万佛寺中将宛瑶宁接出来,万不能再让她留在万佛寺中受那清寂之苦。只是还未出锦绣苑,她便被沈君琰拦住了。
沈君琰依旧挂着浅浅的笑,看着她道:“耶律楚良不过前脚刚走,你便去将三公主接出来,那不是摆明了三公主只是为了不去和亲而入寺修行的吗?一来,耶律楚良若知晓了,心内未准会心存怨念;二来,也让天下人觉得三公主实是胆小如鼠之辈,之前自请出家祈福所得的美名,只怕便要毁于一旦了。”
宛湘宁细忖,亦觉得他言之有理,便按耐住了性子,等再过一段时日再说。
再说宛瑶宁在万佛寺中,带发修行,日日听着晨钟暮鼓,同寺中的僧侣一同听经诵经习经念经,只盼着这清寂的日子能让她心里真的清净一些。只是,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纵然她自欺欺人成百上千遍,每日见到朗清之时,她内心泛起的涟漪,依旧会让她心内隐隐地不安。
一日,晨光正好,宣威将军之妻一品诰命夫人杜氏携府中家眷来万佛寺祈福。
杜夫人对宛瑶宁带发修行之事早有耳闻,便对朗清提出想去拜访一下她。
朗清思忖片刻,方问道:“月女在寺中日日诵经念佛,已不问凡尘之事,不知夫人所为何事?”
杜夫人鬓发如银,甚是和善可亲,笑吟吟地应道:“我并无要事,不过是想见见月女的面,看看她是否安好罢了。若是师父恩准,那是老身的福分,若师父不准,那便是老身与月女没有缘分了。”
宛瑶宁入了万佛寺后,寺中僧人对她便不再以“公主”相称,但又不敢擅自为她妄加法号,便依旧以月女称之。杜夫人心细如尘,对此亦十分了然,想是来寺之前早已打听好了。
朗清浅浅而笑,应道:“既如此,那请夫人在此稍后片刻,待贫僧去问问月女的意思。”
宛瑶宁对杜夫人倒也不陌生,从前她进宫问安时亦在宫里见到过的,便应允了,将她请进自己所居的禅房一叙。
朗清本想让宛瑶宁继续住在宝光阁,不想她竟不同意,只道她自己如今已是带发修行之身,不可再以皇室身份自居,自然不能住进宝光阁,只希望寺中能为她安排一间简陋的禅房,让她得以安心地茹素拜佛。万佛寺的僧人皆住在西厢房,但皆是僧侣,宛瑶宁是女儿之身,若同住在西厢房自然也是不方便的。朗清想了想,便让小沙弥在东厢房中收拾一间厢房出来,将厢房内的装饰皆除,只留下经卷青灯及最简单的衾褥,供她居住礼佛。
杜夫人在小沙弥的指引下进了宛瑶宁的禅房,四处打量了一番,只见这禅房如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香案中点着三炷香,并两部经书,茶奁茶杯而已。而宛瑶宁自己亦是十分素净,只着浅青色对襟滚边长衣,并宫缎素雪绢裙,一头青丝仅以玉钗轻挽,面上粉黛不施,看着格外的干净清秀。
宛瑶宁盘腿端坐在蒲团之上,右手轻捻念珠,听见脚步声后,方才睁开双眸,微微抬眸一看,看着杜夫人浅浅一笑,清纯天成,纤尘不染。
杜夫人走上前来站定,福身一礼,道:“见过月女。”
宛瑶宁忙起身相扶,道:“夫人是长辈,怎可行礼,晚辈受用不起。”
杜夫人拉着她的手,和蔼笑道:“月女既已了却尘缘,又何须顾忌长辈、晚辈之说呢?”
宛瑶宁一听,面色微红,不觉有些赧然。
宣威将军府的晚辈家眷皆随在杜夫人身后,双手合十,轻轻道:“见过月女。”
宛瑶宁抬眸看去,见是几位眼生的夫人,年长者年约不惑,年轻者不过花信年华,眉目婉约,看上去皆是和善可亲之人。